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chapter17 ...

  •   阮媛媛答应父亲阮桥,开始着手调查“死去”陈意一家的事。
      但在去天城的棚户区——云家湾之前,阮媛媛先去了一趟外婆家。

      阮媛媛是特意过去同母亲梅疏离说一声,父亲出院了。
      梅疏离有每日按时按点服药,神情很平静,听完阮媛媛的叙述,梅疏离照例只是摸了摸她那本不释手的《席慕容诗词》。梅疏离静静按着书页的装订线,自上而下抚下,书页很白,犹如男人整洁的白衬衫,而她是男人温尔娴淑的妻子,在他出门前为他理衣。

      “你说什么?”半响,梅疏离问阮媛媛。
      阮媛媛嗔目结舌,不知道答什么好。

      就在这时,梅疏离又说:“我暂时不想见你爸爸。”
      阮媛媛喉咙哽咽了一下,慢慢地回应:“好。”

      梅疏离就不再多话,静静地翻书,阮媛媛隔着些距离站在梅疏离旁边,母女两个长得又不大像(阮媛媛比较像阮桥),一时间有些不咸不淡的疏远。

      倒是阮媛媛离去的时候,平时不大喜欢拉着聊天的外婆张英,拉住阮媛媛讲了半天。
      张英是女性知识分子,活得很闲散随意,并不像那些街巷里的老太太,但她此刻可能是看了什么电视剧,或是追忆昔日思将来……总之是受了刺激,张英居然破天荒地问起阮媛媛有没有交男朋友。

      阮媛媛讪笑着摇头:“外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可能!”
      张英挽着阮媛媛的手臂,语重心长嘱咐她:“你年纪也不小了,遇着好的,可以试着处处。”张英又将自己放在阮媛媛胳膊上的一只手一顺抚下,按在阮媛媛手背,拍拍:“有时候,不要要求太高。东挑挑,西捡捡,等年纪大了都过了,就会发现一切都没了。”

      阮媛媛很吃惊张英会讲这样一番话。
      要知道阮媛媛对张英最初的记忆,是有一次梅疏离和阮桥出游,将小小的阮媛媛寄养在外祖母的花园一下午。
      花园里有太阳,阮媛媛挨着张英晒太阳,问张英正在翻的是什么书。
      张英说是乔治·桑的书。

      阮媛媛自然问张英:乔治·桑是谁?
      张英告诉阮媛媛,乔治是一位国外的女作家,在不能离婚的那个时代,她与丈夫分居,放弃了家庭,公然与情人出走。
      张英还告诉阮媛媛,缪塞和肖邦都是乔治的情人,雨果为她写悼词,福楼拜、小仲马和巴尔扎克与她来往密切。
      当时的张英也是抓着阮媛媛的手,轻轻如念般说出口:“乔治·桑曾经说过,‘婚姻迟早会被废除。一种更人道的关系将代替婚姻关系来繁衍后代。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既可生儿育女,又不互相束缚对方的自由。’”
      阮媛媛那个时候仰望着张英,心里既忐忑又骄傲,难以接受却又无比崇拜,心想:哦,这就是我的外婆。

      ……

      这会,阮媛媛直直盯着按着自己手的张英,老妇人的眼角皱纹横生,阮媛媛心忽然飘起来,没有着落,心中自问:外婆怎么会变成这样?
      张英笑笑,不问自答地说:“可能是人老了,无论男人女人,都要归家。”
      人近夕阳,倦惫了波折,那些个什么自由与不羁的爱,再出格也变得毫无吸引力,只有回到家来,顺从了世俗,才觉得温暖而老有所依。

      张英知道阮媛媛年纪轻,就同阮媛媛多讲了几句:“你好好的,处一个男朋友,以后结婚、生子。你妈妈如今这个精神面貌,带孩子是不行的。外婆赶着还不算太老,可以帮你多带几年。”
      “外婆,你讲的是多远以后的事……”阮媛媛觉得张英的话太传统,不着边际。
      张英却笑:“不远,就在眼前,你再晃晃,五六年七八年,你就三十岁了。”
      “呵!”阮媛媛笑出声来,她真心觉得八年漫长,她还年轻。
      张英知道年轻人固执,非要自己去闯荡一番,吃了亏走了弯路,才肯心里承认老人讲的是对的——但是她们嘴上依然不可认错,言悔。张英就笑着用一句话收尾,将今天同阮媛媛的谈话带过去:“总之,你也要开始注意这方面了,如果遇着心仪的男孩子,随时都可以带到外婆这里来,外婆替你把把关!”

      阮媛媛表情僵硬,但最终还是说:“谢谢外婆。”
      不管怎样说,外婆这番话,都是爱她的外孙女的。

      ……

      阮媛媛从张英家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尚早,她看看表,才下午四点二十五。阮媛媛就直接把车开到了云家湾。
      一路上,能够很清楚分明的发现,靠近云家湾越近,道路两旁的楼房就越来越低,由设计新颖的高楼大厦变成三层、两层、甚至一层的自造平房,到最后完全是棚户区。
      路也是越来越不好走,从公路变成泥巴路,多石头,陷车磨车。再到后来全是小巷子,宽度太窄,人可以走,自行车可以摇摇摆摆地行,轿车却驶不进去。

      阮媛媛坐在车上犯难,她想下车,却找不到地方停车——左边是一个生鲜摊位,水缸里养着些鱼,阮媛媛叫不上它们的名字,更分辨不出来。反正她是一眼就能看见水缸很脏,放在水缸里的舀网也很脏,地上更脏,泥巴路凹陷成洼,积满鱼腥味的水,还有满地的鱼鳞鱼血鱼内脏,阮媛媛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纹,伸手捂住了鼻子。
      她斜眼略微一瞟,往右望去,发现右边的泥巴路上被周围的居民堆起了一个垃圾堆。棚户区的人似乎没有用不透明统一规格塑料袋的习惯,各色的塑料袋就随意抛在上面,也不系口,剩饭剩菜都流出来。在垃圾堆的最高处,甚至还有一只女人用过的卫生.巾从袋口滑落。
      几个闲汉却视而不见,蹲在垃圾堆旁聊天,其中两三个正在抽烟。
      腥臭味和围满的苍蝇,让阮媛媛从嗅觉到视觉都想吐。

      阮媛媛几乎是强忍着反胃,往路中央看。中央本应该是一条路,却偏偏左边挨着生鲜摊的那一家,要违章扩建出来,将自家木板加塑料布搭起来的屋顶斜着伸展开,霸占了半个路口,让阮媛媛的车进不去。

      阮媛媛正观察着,就有个四十开外的闲汉出来搭腔,来者不善,伸手就要勒索钱财:“喂,你是哪里来的?这里不能停车啊,停车要交钱的啊!”闲汉男人瞟瞟阮媛媛的车,心里暗自骂道:特么什么车?没见过,不知道怎么开价。
      没开价就狮子开大口,漫天要价!

      闲汉男人白眼一翻,口气变厉:“停这里要一个小时一百块钱啊!”
      这位看起来身价不凡的外来妹停个三四个小时车,四乘一百是四百,够他过一个月了。

      阮媛媛听了心里笑笑:一个小时才一百块停车费?不贵,她平时出入的那些停车场,很少遇到这么便宜的了。
      阮媛媛轻轻挑了下眼皮。

      “康叔啊,我说你这个时候还有心情管人家外来妹停不停车啊?”肥肉眼前,谁不来抢,另外一个二十来岁的小青年,看见阮媛媛似乎有意给钱,赶紧跟中年闲汉争抢生意。
      小青年挪揄中年男人:“康叔你不回家咯?你家女仔上午才在家里开煤气哦!”
      康叔听了,重重往地上呸了一口,青黄带着浓痰:“我跟她妈离婚,她开什么煤气?她要开煤气我能怎办?我只能当我十几年前白把她干.出来!”
      他咒得凶恶,全然不似在讲刚为阻止父母离婚,打开了家中煤气的独生女儿。

      比起女儿,康叔更关心眼前即将到手的四百块。钱才是实在的啊,拿在手里,摩挲起来的那种感觉……它就是再脏那也是钱,他喜欢。
      爱不释手。

      康叔瞪着眼睛朝阮媛媛走过来:“小.姐你要停车?要给钱咯……”
      “小.姐要停车啊?”小青年同康叔争夺,将康叔往旁边一推,挡在身后。小青年自己则朝阮媛媛走过来,先瞄的车,后瞄的人,问阮媛媛:“这你的车?”
      看见阮媛媛的面貌,本来想伸手摸车的小青年,忽然想伸手改摸阮媛媛的脸。

      阮媛媛抬起头,缓缓对视住小青年。
      小青年突然发现,眼前美女的目光不一般,平静如水,却又似刀森寒锐利。本就心怯,小青年禁不住瑟瑟抖了一下,满身的鸡皮疙瘩。
      就在他发抖的这一刹那,阮媛媛绕过他,走向了生鲜摊。
      生鲜摊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黑发夹杂着银丝,略带苍老,成为令人心疼的花白。男人坐在一只小板凳上,左手拿刀右手持鱼,正在一下一下地剔去鱼鳞,动作认真。

      阮媛媛看这摊主还算和善,并不同于方才那群闲汉,便打算向他问问路。
      她蹲下来,勾起嘴角,笑得和煦甜美:“老板生意很好。”

      摊主继续剔鱼鳞,有条不紊,对阮媛媛的话置若罔闻。他一刀下去,几片鱼鳞飞出去,溅打在阮媛媛左边肩头。阮媛媛也不恼,抬起右手,用三根指头将鱼鳞一片片地拈起来,丢开去。

      “小.姐买不买鱼啊?”摊主悠悠地问。
      阮媛媛正要回答,就听见摊主缓缓又笑说:“错了,这年头不能称人……”

      阮媛媛本是轻浅勾起的嘴角突然高高旋起,她闭起眼皮又睁开,不紧不慢地站起来。
      阮媛媛心里在对自己笑:呵呵,穷山恶水出刁民。

      “阿旺伯,鱼来了!”阮媛媛听见背后有个声音,阳光、朝气,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令她熟悉。

      阮媛媛转过身来,看见夏阳光。
      他似乎长高了些,脸庞也变得成熟,线条更加刚硬,五官愈发深邃了。但是脸上的笑容依然不变,灿烂时会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阮媛媛心头涌头,眼睛干燥,鼻头却酸。
      他没有变呢,真好。

      阮媛媛竟生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却又隐隐感到,她即将愈发地放不开……

      夏阳光直勾勾对视阮媛媛,有力的双臂端着盛满腥鱼的塑料开口箱,仿佛呆住了一般。夏阳光心里也想:她没变呢……她还是喜欢穿米色风衣,简单干练,也衬她高挑的身材。她白衬衫的衣领立起来,不用故意睥睨别人,不用做什么姿态言语,就那么本然自然的立着,就已经高不可攀。
      夏阳光的目光再稍微望远一点,瞧见不远处停着的宾利车。呵呵,这种车,是她开来的吧……

      她没变呢,真不好。

      夏阳光恍惚刹那,这才发现,他跟阮媛媛并非平视。他明明比她身高要高,却怎么要仰视她?

      夏阳光低头,淡淡发出一声:“哦。”
      哦,原来他正好站在一个水洼里,此时才发现洼中水色污浊,夏阳光的两只套鞋也满是泥污和鱼血,好像右鞋上还粘着一个鱼泡,从脚到头散发着腥臭。
      怪不得要仰视她呢,他早该明白:她站在高处,他站在阴沟。

      他淌在阴沟,低头,似狗。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