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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宿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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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加藤从未过多摄入过酒精类饮品，他一向自律、谨慎。所以当他第一次尝到酒精上头感觉的时候，这种滋味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天旋地转，物品在他的视线里左右晃动，而且这晃动是有延迟效果的。后来他意识到，晃动的不是物品而是他自己，延迟是酒精麻醉了视网膜神经，将成像结果晚一步传递给大脑。他下指令给右腿让它向前迈步，但是无法感受这个指令是不是传达到了准确的部位，是什么时候传达到的。再后来像这样的思考也渐渐缠绕起来变成了一团解不开的疙瘩。
在一片慌乱与不知所措中，唯有那扶着他的手臂是真实的。
它结实、灼热、可靠。
醒来的时候，加藤坐在一辆车里，眼睛又涩又痒，他伸手揉了两下。车子关着灯停在路边，车内开着暖风和广播。电台正在播放深夜情感咨询节目，接入听众热线的那种。加藤听着广播里低柔的播音腔，脑子里不由自主的蹦出“寂寞芳心小姐”这样的念头。头还有点沉，他挪动了一下身体，发现胸前还系着安全带。
车内驾驶座上还有一个身影，加藤认出来那是德山。
“这是在哪？”加藤的声音沙哑得连他自己都快要分辨不出来，除此之外，嗓子还有点疼。
“在我家门口。”德山按亮车顶小灯，递了一瓶水过来，“进来坐坐吗？”
加藤仰头喝水，酒劲还在，他停止吞咽却没能及时调整水瓶的倾泻角度，于是水从嘴角溢出沿着他下颌的轮廓线滑过脖子侧面的动脉一路向下。水有点凉，他打了个冷战。
他有点犹豫，如果在白天他八成会说：“不打扰了，我自己叫个车回宿舍。”，但是这一次残留的尚未代谢掉的酒精却替他回答：“好的，打扰了。”
德山替他拉开车门的时候他还在和系在自己身上的安全带打架，“我来吧。”德山俯下身子，长长的手臂跨过加藤平放在座椅上的大腿和靠着椅背的上半身，双手轻巧地解开扣在他胯侧的锁扣。退出车门时德山突然说：“你瘦了。”在加藤听来就像是过年回名古屋时，父母因为长时间分别不见，因而常挂在口头上的那种抱怨。
德山带他来的房子还是他之前拜访过的那一幢，屋檐下的铁艺花架还空着，大概是因为新年的缘故，上面细细缠了彩灯。注意到他目光停留的地方，德山解释说：“家里小辈过来玩的时候弄的，原本还想让我拉一棵圣诞树摆在这里……”他伸手在一块空白的位置凭空画了个圈，“但是被我拒绝了。”
加藤笑了笑。“我小时候也做梦想要一棵真正圣诞树，在最高的树顶装饰很漂亮的星星或者小天使，树下堆满绑着缎带的礼物盒子。”
“如果当时你在的话，小孩子恐怕就要梦想成真了。”
他们开锁进屋，德山通过遥控器按亮客厅的灯光。“想喝点什么？热茶？”德山从吧台后面的柜子里翻出两个精美的陶瓷杯子。
“好的。”
于是其中一个杯子里面又多放了一个茶包。
德山一边烧水，一边随意地问他：“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在那里？”
“年会会场吗？”加藤说，“那里有很多人。”
德山点点头：“你说的对，今天那里的人很多。”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吧台边。加藤双手捧着茶杯，热水的温度从杯壁传递至他手心。
“今天谢谢您，没想到鸡尾酒那么上头。”
“我也没想到你的酒量这么差。”
“不太喜欢那种味道。而且要保护嗓子，平时也不喝。”加藤说，“看来下次再有类似的活动，需要提前向主办方要求提供普通饮用水，即使主办方是自己工作室也一样。”
德山表示赞同。
“重新联系后，咱们好像一直没有好好聊过。”
“嗯。”加藤点头，他不知道该聊些什么。有很多话想一吐为快，又觉得都不怎么值得说。他想了想，“那么您呢？这些年不见，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有的。”德山的视线落在加藤泛着红光的脸上，“但不急在今天。”
加藤向上掀动眼帘，和德山的目光碰到一起。他其实有点想问他们现在是不是可以重新成为朋友，但是十年前德山的那句“不做朋友”威慑力太大了，他为此感到焦虑。
“更重要的一点，首先我要收回之前说过的蠢话。”德山抿了一小口杯子里的水，“我们也可以做朋友。……我突然这样说，会不会让你觉得奇怪？”德山问他。
加藤用力摇了摇头，“不会。”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反而感到这些年来压在心里的石块变轻了许多，“我觉得很高兴。”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加藤感觉有带软刺的舌头舔过自己的脸颊，然后下一个目标是鼻子。他睁开眼，发现枕边有一个毛球，胸口还蹲着另外一个。入眼是陌生的卧室，他腾的一下坐起身来，胸口那团带着条纹的毛球跌落在床上滚了一圈，随即软糯但满含抱怨地叫了出来。
这时他才想起来自己昨晚在德山的住处留宿了。
在客房的浴室冲澡、刷牙、用毛巾随意擦了擦头发，床边散乱堆放着加藤昨天参加年会的套装，不用拿起来已经可以想见上面有许多褶皱，所幸浴室门口挂着一件浴袍，水池旁的石台上还放了尚未拆掉包装的内裤和家居服。织物的手感柔软顺滑，都是生成色，客房的装修和布置使用了大量白色、米色和浅原木色，整体可以用简洁和明快来形容，唯一的缺点大概是不耐脏，不过对于德山来说可能并不算大毛病。加藤沿着走廊一路走到前厅，小七和小九不离不弃地跟在他脚边，时不时蹭到他赤裸的脚踝。加藤担心再次发生类似把小九无情掀翻的悲剧，放慢了脚步，后来干脆把腿短的小九从地上捞起来抱在怀里，它实在太小只。
“它们对你的偏心，足以令任何一个曾被它们嫌弃过的人心生嫉妒。”穿着同色系家居服的德山站在餐桌旁看着他们。
小七跑过去蹭了蹭德山的裤脚，小九软萌地叫了一声。
“那些人当中肯定不包括前辈。”加藤说，“昨天晚上它们是不是不在这里？我好像完全没有见过它们的印象。”
“它们昨晚在后院。”德山把面包片塞进烤面包机，按下开关，“喝茶还是咖啡？面包抹黄油还是果酱？”
“谢谢，要黄油和咖啡加奶无糖。”
加藤看到自己的手机朝上摆放在餐桌的一角。他想，看来昨天醉得厉害，客房里乱成一团的衣服和手机都可以作证，不然他怎么也做不出在别人家里这么随意放置自己的物品。看到他的目光停留在手机上，德山说，“早上起来发现它自动关机了，刚才帮你稍微充了一下电，应该已经可以开机了。”加藤连忙道谢，一边拿过来按下电源键。
两杯煮好的咖啡冒着香气，一杯倒了牛奶，一杯保持原样。面包机弹出烤好的面包片，德山找出黄油，用黄油刀认认真真地切块然后涂抹起来。“家里依照我的口味只有带盐的，你喜欢什么味道，下次我让阿姨备一些。”
“都可以的，我不挑。”加藤摇头。
手机开机后一连串未读消息蜂拥而至，除了涌进来的消息之外，还有几个未接电话，看起来是自动关机前打进来的。一时之间加藤不知道先处理哪边更好一点。他的视线离开手机屏幕，看到一个盛着面包和煎蛋的餐盘摆放在面前，盘子右边是咖啡杯，杯子里倒入的牛奶和咖啡尚未搅拌均匀。
“慢慢享用，我先去书房处理点事，走廊正中的那间屋子就是。”想了想，德山追了一句，“想回去了跟我说一声。”没等加藤插话说自己叫车，他接着说，“好不容易来我这里做客，我帮你叫车。”
加藤无法拒绝德山的好意，点了点头。
几通未接电话都是城田的号码，未读消息当中也有一条：“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千万不要生我的气。”后面跟了一个双手合十的表情。加藤想到昨夜那乱七八糟的遭遇，揉了揉太阳穴，他没想把城田怎么样，但又想一次性把事情跟他说明白，于是回复了一句：“有空吗？聊聊？”信息发过了不到五分钟，城田的电话打了进来。
电话里城田的语气反倒不如短信那么强烈。“我昨天晚上……整晚都没有睡好。”他卖了个惨。
“嗯，我睡得还可以。”加藤揉揉脖颈略显僵硬的肌肉，他不认床，但是那种酒精代谢不掉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你找我聊睡没睡好？”
“不是。”听筒里的声音蔫了下去，“我昨晚表现的不好，我还有机会吗？”
加藤叹了口气。
“朋友的话，你一直是，以前是，将来也是。”脖颈揉过的地方皮肤泛出红色，他又用拇指和食指揉捏起眉心来，“感情的话，我的回答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我们不太合适。”
“你心里还有喜欢的人？”
“不是因为这个。”加藤说，“我和你不合适，和我有没有喜欢其他人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人的心那么小，你喜欢别人，自然没有我的位置。但是没有别人的话，它空着没准我就能进去。”城田说，“给我个机会试试吧，说不定咱们格外合拍。”
加藤被他的语气逗笑了。
“你笑了。”
“嗯，在笑你。”加藤说，“我记得你当初回西班牙……怎么又回来了？”
“早回来了，没办法我的事业在这边。”城田停顿了片刻，“你是在怪我没有早点找你？我以为你一直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怕自己看到心里难过。”
加藤微怔，“那现在……？”
“可是明明知道你在那里，却要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听不去看，也很难过。”城田说，“得知你和伊达组了组合，我很嫉妒他。”
加藤在城田看不到的地方摇了摇头，他低头看手边杯子里咖啡还余下最后一口，便端起来饮尽。口腔里瞬间充满咖啡浓厚的香味和牛奶顺滑的口感，加藤稳了稳情绪，下定决心对着手机话筒说：“城田，你并不喜欢我，这些话以后请不要再这样随便说出来。我不会误会你，但是别人会，这对你自己不好。”
“怎么不好？我怎么不是真的喜欢你？”城田的声音变得急切起来。
“你心里喜欢的不是我。”加藤说，“十年前我好像问过你同样的问题，当时你哭了，我就没再坚持问下去。十年后我不想再听你哭。”
“我是你的朋友，但是不能陪你扮演恋人。我是不是单身都不可以。”
十五分钟后，加藤带着自己的衣物坐进网约车的后座。德山在外面替他把门关好，挥了挥手向他告别。加藤把车窗按下一半：“谢谢您，我回去了。”然后重新关上车窗，司机发动引擎。在车头侧面的后视镜里，他看到德山冲着他再次挥了挥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