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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双人乐队的第一张专辑(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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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自我要求高、对别人也一视同仁的金牌制作人在录音室关起门之后会变得有多暴躁,加藤总算是见识到了。小室老师想要加入很多效果,他尝试了很多个编曲和混音版本,想要炫酷又震撼的庞大音效。但是现场效果和录音效果有的时候并不是同一件事。灿烂的音效叠加起来的现场虽然很躁动,渲染力和带动感也很强,但在录音后呈现的效果却总是差强人意,仿佛被音网过滤了太多有效杂质音频以至于损伤了本体,而加藤单薄的单声道人声更是被音浪拍碎在礁石上,真正的支离破碎。
一个人的声音,无论如何无法穿透5件乐器同时响起编织的铁壁。
第一批进入录音棚的工作人员,在一个半月前被打包送进闭关场地:群山环绕的度假庄园,正是十年前加藤和德山初遇、《假面骑士》的拍摄地。
瞬间的惊讶过后,加藤反而有种“原来如此”、“果然是这样”的顿悟。
原来庄园是私人财产,土地和房产证上的所有者姓德山。
加藤选了3楼顶层靠边的那间屋子,他还记得当年初来乍到的时候没找到电梯,一个人哼哧哼哧搬着行李在楼梯间爬楼卖苦力的傻样。而且他那时搬运的恰巧正是这座庄园主人的行李,并且对方全程没有做任何提醒,就像另一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
真是恶劣,加藤想,但是却并不觉得讨厌。
屋子不大,他十年前就知道,但是风景一等一的好。远山不再阻碍视线,深邃的天幕上夜晚散布星辰,天空那么大那么透彻那么遥远又那么近,再明亮的月光也无法盖过所有的繁星点点。
加藤拍了一张只有星星的夜空发给德山。“这里的星空还是那么美。”
十分钟过去,德山没有回复。
加藤想了想,还是决定自作多情的追加一句:“这个庄园你后来有来过吗?”
这一次他收到了回复,从侧面证明对方其实看到了之前的那一句,不过那句话有什么特别呢,他有点想不明白。
德山说:“自从十年前在那里发生过一件非常痛心的事,就再没去过。”
这句话就像针一样。加藤感到自己的心被它扎了一下,伤口很小但疼得发涨。十年前在这里让德山痛心的人就是他,德山刻意卖惨的行径着实有些恶劣,但是冬季的夜空太清冷。他的心情约莫不会太好,加藤居然有点冲动想努力一下去温暖他的心。
然而终究没有回复,加藤熄灭了手机的屏幕。
他逃开了,德山也没有在这种时候发难。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敬业又完美主义的小室老师开启了集体头脑风暴,要求每个人都参与的那种。“你们每个人都要提交一首觉得最震撼、最喜欢、最难忘的歌。”小室老师插着腰宣布。听别人的唱片汲取灵感这种事他们经常做,音乐和歌曲总是逃不出时代约束也是同样的道理,偶尔有突破,要么失败,要么转眼就引领下一个时代风潮。
如果在平时,加藤多半会提交他常挂在嘴边、人尽皆知的那个乐队,甚至还是那同一首歌。这个乐队的这首歌,从加藤最初决定以歌手身份出道的时候开始就一直伴随着他,乐队里写歌的队员为他写过歌,乐队被邀请到他的个人演唱会做嘉宾,他也翻唱过那首他最喜欢的歌。
但是经历了清冷夜晚、揭开德山、也被德山揭开了过去伤疤边角的加藤,他此时此刻满脑子都是另外一个人的一张专辑。
“斋藤工的《心之谷》专辑,第一首歌,《向着最初与最后的天空》。”
听闻他这样说,伊达不可置信的看过来,之前合作过的乐手也向他看过来,他瞬间变成众人聚焦的中心。小室老师一脸镇定的点了点头,让他把歌公放给大家听。
加藤如释重负。这首歌,这张专辑,这个人,一直压在他心头,想起来就嫉妒得发疯的那种。如今,他终于能够说出口。初次听到就头皮发麻,那种漫不经心的声调就像流浪的吟游诗人,弹着鲁特琴,嘴角挂着闲散的笑容,弹唱的是民谣,是诗歌,是世间和宇宙万物。
歌曲很好找,根本不用去找,加藤的手机里存着一份混音后发行前的录音室版本,当年他直接向斋藤要来后就一直存放在那里,每次取得点成绩就翻出来听一下,给自己泼冷水。手机连接蓝牙音箱,音乐声响起后室内便安静下来,这一次,小室老师、伊达、乐队的朋友们都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听。预料中的痛苦如约而至,斋藤的声音穿透空气,无视时间和距离,它包围着他。有的人是天生的歌者,一开口就能吸引周围人的听觉注意,不用苦学发音技巧、磨练自己,无须高声呐喊、声嘶力竭,他拥有对声音绝对的掌控权力,多么令人羡慕。而这个人他偏偏不想唱歌,只录了一张未满的专辑,觉得不是自己喜欢的道路,扭头就走掉了。
“你看起来很痛苦。”小室老师评价,“不过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觉得踏实。”他接下来的一句话抚慰了加藤抽痛的心,“不用害怕,嫉妒和欲望可以被压抑,但它终究是源泉。”小室老师的话听不懂也没关系,只要相信他的权威、是对的就足够。
伊达第一次见到不再是完美无缺“迹部”模样的加藤,对一个人的印象有时会偷换概念替代那个人本身,在他眼中的加藤,身上一直披着属于二次元的帷幕,那些纸片人的唯美和强大,其实与他无关。
“你想模仿他的唱法,变成另一个他吗?”小室老师问,加藤毫不怀疑如果他点头,马上就能得到一份攻略,一份可以让他变成梦寐以求的歌手的魔法药剂配方。
但是加藤摇头。他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他拒绝变成另一个斋藤,他只想做他自己。
这一天他们提早离开了录音室,看着门落锁,没有人提出异议,他们默认要给他们的主唱一点私人时间。
加藤倒觉得门锁落下的那一刻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过去的他被安稳的锁住,现在的他随时可以歌唱。十年前的他也许会觉得苦恼,十年后的他则只会自责在灌录中间发生这样的事。他应该控制好自己,不该受到内心脆弱的诱惑。
“抱歉,都是我的错。”加藤窝在窗边的沙发上,发信息向伊达道歉。在众人之中,他觉得最对不起他:两个人的乐队,伊达只负责吉他和和声,把最重要的主唱位置交给他。“我会尽快调整自己的状态。”虽然这么说,但其实他心里已经做好最差的打算。加藤怀疑自己定下的目标和努力方向是虚假的,他越努力朝着那个目标奔跑,就越无法到达真实的终点。他因远离初衷而痛苦,不知不觉中把自己缠进亲手编织的罗网,越缠越紧,越陷越深。
要转唱民谣吗?不,加藤不想。他要唱摇滚。
比起否定自己,他宁可放弃“自我”。
伊达“正在输入中”的状态维持了一段时间,加藤仿佛能看到他对着手机敲敲打打又删除的往复模样。
“吉他是斋藤送的?”
“是。”不只是斋藤送的,而且就是他自己的那一把。决定放弃唱歌路线后,他就把自己从西班牙背回来的手工吉他给了加藤,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加藤说他想唱歌。
“我后来没有再见过他。”
“我也没再见过。”不只没见过、没有联系过,也没有主动打听过他的消息。
“总觉得他和我们不一样,是很厉害、很可怕的人。”这句话吸引了加藤的注意,伊达还在敲字,“你和他不一样,虽然也很厉害但一点也不可怕。”
加藤感觉有被安慰到:一个生性腼腆的人在努力向他表达自己的想法和善意。而他在接受善意的时候,总想回馈相同的善意。伊达为专辑写好的歌曲,每一首都抄写了一份给他,每一句分成两行,下面是吉他谱,上面是人声的旋律和歌词。是两个声部。加藤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乐器的曲谱是伴奏,现在他们的乐队有一个乐器和一个人。
“谢谢你,伊达。”
他突然想到让两个人在短时间内迅速融合的方法,无非两种:第一种,把伊达的吉他当做是中音声部,他来做高音声部;第二种,伊达的吉他是中音乐器,他的人声来做高音乐器。简单沟通了一下,他的想法得到小室老师的认同和全力支持,在他看来,人声是音色最美、表现力最出色的乐器,乐器则是对人声音域不可及范围的延伸。
他们改变各自为阵的思路尝试由伊达来做主导,让组合在歌者与乐器之间切换。加藤把自己的声音交付给伊达来指挥,虽然他暂且在事业的道路上迷失了自己,但是他相信伙伴。
Joker的第一张专辑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完成灌录的,混音剪辑后的母带在艾回高层唱片质量把控评审会上一次过关。这意味着他们的第一份作业不仅得到了小室老师的认可,也收获发行公司的肯定。接下来只差市场销售业绩的反馈。
比来自节日销售市场的业绩汇报提早一步,加藤收到了德山的信息。
“小室私了一份终轨给我,想听听我提前抵达恭喜有新突破的祝贺吗?”
“客套的祝贺就不必了。”加藤想了想,为了避免误会,在后面加了一句,“我很满意这张专辑。”因为这张专辑里的他,既没有努力伪装自己,也没有缩在阴影里躲藏自己的脆弱。
“当然不是那样的。”德山说,“因为在音轨中收到了一份节日祝福,尽管不是独有的,还是很想回复它。”
节日祝福四个字提醒了加藤,小室老师确实在专辑结尾处让他塞进过一条应季的祝福语音。
“想到每个买到专辑的人都能收到这份节日祝福,就觉得嫉妒。”德山的信息还在继续。
下一秒,一条语音信息发送了过来。
加藤随手按下播放,德山说话的声音仿佛他的嘴唇就靠在距离话筒很近很近的地方。
他是故意的。
“Merry Christmas.”
和加藤录进专辑尾巴的那一句一模一样,但德山的声音让加藤听到自己蓬勃的心跳。心底有些空落落的地方被这样简短的一句话填充了起来。
“圣诞快乐。”
他匆忙间第一反应是迅速回复文字。然后把同样的节日祝福一并转发给伊达和小室老师。自从信息取代贺卡和信件,这种在节日里相互祝福的举动就渐渐远离了他们,加藤会在助理的提醒下提前写好给歌迷俱乐部的祝贺卡片,却经常忽略给朋友的那一份。
“谢谢你,德山前辈。”
感谢每次在他自知或不自知脆弱时刻的陪伴,感谢为他带来的一切,包括伊达和小室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