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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晚归 ...


  •   刚闪过墙角,后面子弹就尖利地追着穿进了墙砖,阿劳迪眯了眯眼睛。一片火灰四溅中他听见巷子另一端的袭击者们在杂乱奔跑,大喊大叫声冲破了笼罩着城镇的黑暗。
      把掌心的手铐又攥紧了些,他屏了一口气,随时准备防御,同时贴在墙根的石墩上考虑着如何冲出重围。夜黑得很深沉,致使他难以分辨来围堵自己的敌人究竟是彭格列的敌对家族,还是奥地利当局的走狗们。阿劳迪将自己的重心降低一点,膝盖点在地面上,墙根青苔的潮湿气味扑进他的鼻腔里。
      ……为什么呢?竟然会停留在这种地方。
      这个国度的名声在一定程度上要归功于古典文学的夸张。狂欢节、假面舞会、古罗马废墟、奸商以及世仇之家的爱情,那些活色生香的词语组成了一个义大利,浪漫而危险。只是,很明显,阿劳迪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种与它格格不入的气息。阿劳迪是凝练的,一本正经的,简直像本会走路的纲纪教科书。就连身为教士的纳克尔都比他要生动活泼些。
      和周围那些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义大利同僚相处就更不用提了。说来这真是个不可深究的问题:呆在一个永远不可能同化自己的环境里,鹤入鸡群,为何却并不感到难堪或讨厌呢?
      不远处一声炸响,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跑神了。
      重新提起警惕,脚步声逐渐逼近,只是里头好像夹杂着些奇怪的乒乒乓乓。“不好意思打错人了——天太黑我看不清——耶?跑到哪去了……”
      青年缓慢地皱起眉来。
      这个嗓音有点熟悉。令人火大的熟悉。
      不再迟疑,手铐在指尖上一甩,骤然伸长的锁链像蛇一样地从藏身之处蹿了出去,咬向敌人的脚下。只听得一片狼狈的相撞和跌倒的呯咚声,阿劳迪趁机放弃隐蔽纵身一滚,跳到了对面的屋檐下。他站起身来朝十来步开外扫视一圈,借着街边窗格里透出的微光,在摔得晕头转向正爬起来的人影当中,刚才那声音的主人十分敏锐地第一个发现了他。
      “在这!!可算找到你了!!!!”
      男人高兴地从地上跳起来。他旁边的追兵闻声回头,赶紧刷刷地端起了火枪,可那家伙手里的细长拐杖突然寒光一闪,不知怎的就变成了矛尖,朝四周马马虎虎一挥,枪口立刻全哑了下去。
      “抱歉抱歉,刚才一直忘说了~”倒戈青年撩了撩自己的刘海,朝目瞪口呆的同伴们居高临下一笑:“其实我跟他是一伙的。”

      ***
      “嗷——快住手!!”
      手铐毫不留情继续攻击,打击面广泛,宁可错杀一千。戴蒙斯佩多夹在敌人堆里抱头乱窜。“阿劳迪!!!”他一边捂着头顶一边朝远远站着的狠心同僚挥舞着右手。“我是友军、友军——”
      “天太黑我看不清!!”
      要不是之前擦了一枪,此刻云守的动作一定会更流畅些。斯佩多大感不妙,倒不是他敌不住阿劳迪的热情款待,只是眼下在这儿弄得鸡飞狗跳实非上策,拖久了,没准会把军警也给引来。
      “我说亲爱的情报官大人,省点力气啊,还得回去汇报呢不是?”
      右眼里的黑桃无声一跳,地面突然开裂,骤然喷出的泉水珠花四散地挡住了阿劳迪的视线。他手腕一抖下意识闭了眼,雾守趁这个空档,一把攥住迎面打过来的手铐另一端,借阿劳迪抽回的力,一下子就落到了他身边。
      “你——搞什么鬼!!”幻术散去了,斯佩多看见灰金色头发的人正站在自己面前,有点气喘,恶狠狠地看着他。
      “哎呀,跟敌人混在一起反而更容易找到你嘛。”他玩心不减地勾勾嘴角。“首领派我来接应你。”
      “用不着你。……唔!”
      他浑身一震。斯佩多松开了手,“你看,明明都受伤了。”
      习惯性的倔强又到了唇边,阿劳迪抬头,猛地撞上那家伙的蓝眼睛。即使周围这么黑,那对眸子里也还是灼灼的,犹如热那亚夏日的大海。反驳的话忽然打了磕绊,他张了张嘴,最后只好闷闷地哼了一声。
      斯佩多仿佛还想讲什么,街那头忽然火光通明,两人抬手遮挡同时听见了拉枪栓的声音。“快走!”
      飞快地闪过几条街,阿劳迪思忖着如何尽快出城去,斯佩多心眼活络,一眼瞥到近旁的马厩。
      “嗯哼~干脆来点刺激的?”
      云守回头时,斯佩多已经利索地牵出马来。“你骑术怎样?”

      ***
      见他站在那沉默不语,蓝发青年笑得越发没心没肺了。“那在下就当仁不让咯?来,你先上。”
      形势紧急顾不上太多犹豫,当然也无法考虑什么面子问题。阿劳迪蹬住马镫,斯佩多在后面微微托了他一下,他在马背上稳住自己,手有些发紧地攥着缰绳。斯佩多轻巧地一跨,坐到了他身后。微湿的吐息直吹到阿劳迪的耳边,他身子一阵僵硬,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选择导致了什么糟糕的前景。
      但斯佩多好像没有察觉这些,将两手环过阿劳迪,熟练地拉起了缰绳。“Nufufu…抓稳了。别紧张,有我在呢。”
      最后一句嗡嗡地回响在他耳朵里。斯佩多喝了一声,双腿一夹,马儿立刻撒开四蹄。
      夜风呼地吹开了阿劳迪的刘海,他们越来越快,在飞驰中他视野里的房屋和灯光都融化成了一道道拖曳的、转瞬即逝的色彩。他不得不承认身后人是个优秀的骑手,斯佩多完全驾驭着他们的速度和方向,如同控制手里的一件兵器那么灵活自如,跑出小街后斯佩多向侧面一拉马缰,他们迅即一个转弯,丢下背后的枪声徒劳在空气中乱撞。
      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他们,温热的马背在他身下有节律地颠簸着,阿劳迪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也逐渐和这些鼓点合成了一体。他不敢动,但后背还是差不多贴在斯佩多胸口上,臂膀也时不时地碰触着对方的肩窝。阿劳迪感到清凉的空气一丝丝拂过自己发烫的脸颊,他有些担心斯佩多在身后近距离地注意到他的不自然姿态,他在平日里没少受到这个冬菇的逗弄。然而斯佩多这次既没有调侃他不擅骑马,也没有借机捉弄他,只是笃定而牢固地拢着他,逐渐地,枪声远了。他们甩掉敌人,奔向夜空下的郊野。
      直到浓密的树荫遮住了后方的最后一点灯光,斯佩多才让马慢了下来。
      伦巴底的田野延伸在他们的两侧,麦子已经收割完毕,地里光秃而平整,不知名的昆虫霍霍地低鸣,远近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满足的清香。蓝发青年感到怀里人的短发痒痒地扎在自己的下颌,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阿劳迪的头发就像那些麦垛一样松松软软,连颜色也一样,让人有种想蹭一蹭的感觉。
      “呐,”
      阿劳迪顿时绷紧神经准备迎战。如果斯佩多出言不逊,还是很有可能被一个肘击扔下马的。
      还好,斯佩多只是把手在他一侧向上扬了扬:
      “今天的星星真好看。”
      阿劳迪抬起头,闪烁的繁星像珍珠般挂满了他们面前的夜空,如同一张无边的画卷突然间打开来。偌大的世界上只有星星还醒着,俯身向他们熹微地照耀。黑暗在星星之间涌流,好似逆光的波涛。他一时想不起自己之前的疑问——为什么留在了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也想不起繁琐的任务、紧要的工作。甚至忘了要戒备身后近在咫尺的家伙。
      他望着,肩膀慢慢放松下来。

      这是一八五七年的7月。浪漫与冒险的虚名之下,意大利依旧四分五裂,而彭格列这个名字,才刚刚在这狭长的半岛上有了最初的传扬。疾风骤雨的前哨正跟随在他们的马蹄之后,熟睡中的城市和村庄对此还一无所知,眼下信马由缰地仰望着星星的那两个人,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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