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风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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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变的起始常常难以察觉，其后果也同样难以预料。彭哥列云守和雾守终于化干戈为玉帛，当然不能说不好，但这其中隐隐有种未发先止之感，好似一棵树尚未开花就无言地跨入了安静的盛夏。斯佩多对阿劳迪变得客气起来，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总爱故意去触他逆鳞了，因此阿劳迪也没再怎么被惹恼过，言谈之间眉眼自然而淡漠。两人日常交接公事公办，相安无事，再无龃龉。Giotto和纳克尔他们偶尔注意到，私下也议论过，开玩笑说，这俩的现成小剧场如今没得可看，乐趣就只剩下欺负蓝宝了。当然，遭到了小少爷的气愤抗议。
既不如故，亦不陌路。只是总像失掉了些什么……
时间没有给他们太多可以思索来龙去脉的闲暇。与云雾之间的‘邦交正常化’相对的，是这一年夏天意奥两国的迅速交恶。进口烟草和其他商品正在遭到抵制，对待那些给外国朝廷当走狗的附庸，人们的憎恶情绪更为白热化，北方大地上长期积累的怒火一触即燃。
在离别馆不远处，一对年轻人并肩穿过树林。汹涌的浪潮似乎还没波及到这里乡间的小路上。光景和平日并无二致，行人稀落地在村落间走动，夏季阵雨的阴霾正沉闷地漂浮他们上空。
“这件是备用的斗篷。”艾琳娜把折好的包裹递给斯佩多，看他自己默念着清点完毕，然后朝她情不自禁凝视过来。姑娘低下头，用手指捻着自己垂落的发梢。大道就在前面了。
“自己去出任务，多留些神哦。”
“放心吧，不过是回撒丁那边走动走动而已，没准还能到首相大人府上转一圈～”
“以前总有阿劳迪在的，这次——”
“阿劳迪是个忙人。咳，”斯佩多理解到她的担忧角度原来如此，忍不住辩嘴：“我看起来有那么不靠谱吗？堂堂雾之守护者怎么说也是独当一面的……”他见她终于噗哧笑出来，心里好受了些，安慰道：“没事的，几天就回。”
他把自己的马牵近一些。艾琳娜抬起胳膊，爱怜地摸了摸马儿的鬃毛。
“真想也去看看呢……戴蒙的家乡。”
“迟早有机会的。都灵是座美丽的城市……”
空气潮湿而静止。送别时无形加深的亲密感与并存的忧伤，对于情侣来说或许尤其难以招架。他想着要在回来时给她带什么礼物，问一问是不是会更好，但同时又觉得没准可以给她个惊喜。艾琳娜此时转过来，青年不禁语塞：“唔……”
他踌躇了一下，然后俯身吻了吻她。
女孩子看着对方牵马上了坡，像是害怕灰尘扬到她，走出一段距离才翻身上马。艾琳娜帕尔卡挥了挥手，一直到斯佩多的背影难以辨清，马蹄声也消失殆尽，她还站在那里。天空中忽地滚过了骤雨前的第一道闪电。姑娘一个激灵，捂住了胸口。胸前的夹衣里，贴着她怦怦的心跳，那是早上刚送来的家信，白纸黑字，无情宣告了她父亲失势的消息。
***
阿劳迪乘的马车走不快。雨没有一点要停的样子，他听见车夫在抱怨路上泥泞难行。重重的雨帘让午后的天色早早发暗，他掀开布帘觑了一眼窗外，远近原野被雨水匝起一层朦胧的白雾。再熟悉的地方，仅仅是换一个时节或视野，看起来就仿佛完全换了样。
冰凉的雨丝扑到他眼睑上。
回程之前所见的一切历历在目。时值奥地利大公斐迪南和妃子出巡米兰，全城上下戒备森严，但高压之下的抵触情绪分明地写在每一个平民的脸上，气氛十分紧张。街头起了骚动的那时候，阿劳迪与搜集情报的部下刚到附近会合。越过密匝匝的人群，他望见敞篷四轮马车上的斐迪南马克西米利安正冲着一个衣着精致、看起来很有身份的男人大发雷霆。
“蠢货！”
大公怒不可遏，身边的王妃则是一脸轻蔑的神情。
阿劳迪从阳台内侧隐蔽地望过去，那个贵族有些年纪，拄着拐杖，脸色狼狈，用手帕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汗，发色让他略感熟悉。斐迪南大公的呵斥声断续地回响着：“不过是个……别再让我看见你的脸！……给我立刻离开米兰！！”
马车在卫兵的护送中盛气凌人地从窗下隆隆开过，抛下那个噤声发抖的男人，还有街道两旁逐渐涨起的恶意的营营嗡嗡声。部下上前两步，等待着长官阿劳迪的指示，这时他们听见相邻的露天阳台传来并没有刻意压低的议论：
“简直欺人太甚！！”
“连公爵都落得这样当众受辱，明摆着是不把我们米兰贵族看在眼里！”
“咳……眼下谁敢当街向奥地利主子点头哈腰、招老百姓憎恨？也算他倒霉。”
“啧啧，可不是么。帕尔卡家这次是彻底地走背字啦……”
他不动声色，招呼部下先行撤退。走出建筑物，户外的人群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在越聚越多，他们向别人复述着刚发生的一幕，不满的咒骂随处可闻。这座处在漩涡中央的城市中正在酝酿着激变的先声，大概很快，有个口号就会席卷伦巴底各城池的大街小巷：
“奥地利人滚出去！！！”
本来是准备按计划刺探当地上层的策反可能性，但现在看来已经失去必要。此刻更要紧的事情是……
“先生？”
车夫的提醒唤回了他的思绪。驿站到了，接下来只有下车步行回到公馆。阿劳迪打开雨伞，走进瓢泼的水幕当中。
***
“你要回去？”
科扎特望着Giotto，金发青年的外套正穿到一半，停住不动了。那眼睛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忧患神色。
“是啊，这次呆得挺久啦……”做出随意的样子，他伸了伸腰，“把家里的大家撇下太久我也不放心啊。”
“也是……”彭哥列首领重新把衣裳穿好，站到穿衣镜前面。自己重视家族，科扎特也是一样，不能因为自私留住他呀。低头整理着前襟，Primo沉默不语，直到从后面忽然加上来的重量压得他身子一歪。
“科扎特！”
从镜子里面他看见搂着自己肩膀的死党正在身边笑嘻嘻。红头发跟他的金色凑在一块，好像秋天里的两丛灌木。
“昨晚没睡好吧？还在想参战的事情？”
“唔……”Giotto回忆起前些天加里波第将军的那次来访。『我一向注重实际，反对空谈，也厌□□派纷争……』注重实际。没错，从实际来讲，身在这里就不可能对战争置身事外。然而就连加里波第自己也承认，与撒丁政府很难做得到戮力同心。树大招风，彭哥列因为这些年的发展，已经开始变成某些势力的眼中钉，戴蒙说应该借机进一步攀升实力，可是也许敌人同样在图谋着通过这场战争削弱他们……
提到雾守——首领抬起眼睛，心情复杂地看了看面前好友关切的模样。
“我请戴蒙去撒丁那边了，再到上层贵族中探查一下自由派的态度。眼下我心里只有一个大致的想法：一旦战斗爆发，彭哥列首要的目标是尽可能去保护这里的平民。我那晚上跟将军也提到了，彭哥列更适合作为防守的阵线，而不是担任进攻……而且这样对于稳固意大利军的后方也很有作用。就定位在‘编制外的应援’比较好吧。”
“你看，你自己这不是已经有主意了嘛。”科扎特拍着他的后背。“从以前你就比我心眼细，想什么事儿都考虑得多……虽说这也是个优点，但顾虑得太多也可能影响判断力哦。比如说，”
他松开Giotto，“你都没注意到自己把外套穿错了吗？这件是我的。”
“诶诶？！！”
金发青年大惊失色地重新扑到镜子前面。西蒙家boss哈哈大笑，一边听对方半真半假抱怨：“你刚刚怎么不告诉我！”
“因为难得能看见你发傻啊。”
他想。因为难得能这样看着你啊。
“说实话，关于彭哥列家族的大事，我的确不应该对你施加什么影响。”他站在窗边，灰色的光线里望见Giotto身影稍稍一僵。“真的，那些事你需要跟守护者和成员们商量。他们才是你的family。”
西蒙-科扎特提了一口气。
“不过呢，只要大家一起决定了的事，他们一定都会真心地跟着你去做，即使其中有失误，朋友们也并不想要你一个人扛着全责……明白吗？哪个首领都做不到永远万无一失。所以——”
门上叩叩地响了几下，切断了他的忠告。G的声音在门外，听起来急迫而有些发闷：
“Primo，有情况……艾斯托拉涅欧家族的主力越过了巴马北边界，看样子是要来真格的了。”
***
除了管家乔万尼之外，没有碰见其他人。纳克尔前几日回了教区，另外几人似乎一早都到镇上去了，据乔万尼的说法，只剩下蓝宝还呆在自己房间。这差不多完全是阿劳迪所担心的状况。不过还好，现在这里尚无异样。
“她在哪？”他问。
留下看起来有些疑惑的老人，云守独自登上通向阁楼的阶梯。他平日从未涉足公馆的这个部分。楼梯顶端有相邻的两扇门，这里是斯佩多和艾琳娜的房间。
他没有过多迟疑，直接敲了其中一扇。回答的是少女的婉转声线：
“哪位？”
打开门的时候，艾琳娜的表情并没有过多的出乎意料。女孩子挽着头发，苏菲窝在她臂弯里，用猫咪的不解神情滴溜溜看着他。她停顿了几秒，弯腰把苏菲放到地下，然后让开身请他进来。
屋里有种淡淡的馨香味。他站在那儿，身上带着外面的湿气，裤脚的水滴落进软和的地毯里。这差不多像是闯进来一样的状态可能含有某些失礼的因素，但阿劳迪敏锐地发现，自己的匆促外表并未给她更加严重的影响。艾琳娜关上门，快步走到衣柜旁。
“阿劳迪，红茶可以吗？”
她取來一条干毛巾。他没有接，直截了当地盯进她的眸子。
“你父亲阿尔冯索公爵触怒了大公，在一天之前被勒令逐出米兰。……我想你已经知道了？”
雨声一阵阵撞击着窗棂。有一瞬间，对面的姑娘脸色似乎变苍白了，但她很快做出了回答。
“我就知道不可能瞒过阿劳迪的，不过没想到这么快……是的。今早刚收到信。”
她深吸了一口气，手里的那条毛巾捏紧了。
“那么，也就是说——帕尔卡这个姓氏能够起到的、对自由派和大家的庇护作用，眼下已经失效了？”
“可以这样认为。”阿劳迪停了一下，“我赶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这里作为彭哥列的秘密指挥部已经不再安全了。前阵子舞会时我们也发现了敌对家族在附近刺探，如果被告密，奥地利军警很快就会肆无忌惮地冲进公馆里来。”
“我设想过这一天。只是太快了……”
艾琳娜紧紧地闭上眼睛，喘息有些急促。许久她抬起脸：“阿劳迪是来告诉大家转移到别处去吗？”
“是一方面。”青年沉吟道，“但我认为更迫切的是你的转移。”
女孩子头一次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我？”
“你和彭哥列处在同样的危险中。并且，如果我们因为任务而无法保证有人在你身边的话，你比我们更加容易遭到袭击。”阿劳迪快速补充，“我马上派人通知戴蒙斯佩多，让他带你到撒丁王国去。”
她没作声，转过身去。
“保险起见，最好尽快做离开这里的准备。” 云守想想已经交待完毕，剩下的是尽快找到Giotto讲明情况。刚迈开脚下，他突然听到门上的锁喀嚓一声扣上了。
“也就是说，首领他们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件事，对吗？”
艾琳娜的手垂落下来。她立在门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阿劳迪……我有一个请求。”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风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