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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黑花】痛苦针 ...

  •   “想不到你会来找我做这个。”屠颠说。

      他缓慢地抽取着玻璃瓶里的药液,解雨臣坐在一边的检查床上看着他。

      “只是对这种针剂的效果感兴趣。”

      “所以你就拿自己当小白鼠?”屠颠扭头跟他对视,见解雨臣的视线毫无动摇,屠颠挑挑眉,又转过身去。

      “药物作用在脑干附近,导致强烈的痛性痉挛,虽然理论上不会产生永久性损害,但剧烈的疼痛刺激搞不好会让人休克。你确定你要尝试?”

      护士走过来,解雨臣躺下,让她帮忙穿戴各种监护仪器。贴电极片之前的酒精消毒有一丝微凉,他调整呼吸,让自己的精神处于放松且专注的状态。“我对疼痛的耐受性比一般人要高,所以我想感知一下自己的临界值大致在哪里。”

      “原来如此,意志力测试。”屠颠笑得很无奈,“你对自身的一切都要尽在掌握啊,这算不算是一种自负?”

      “怎么讲?”

      “人的大脑再强大,身体上也总有无法通过主观意愿操控的部分,顶多只能靠控制肌肉,一定程度改变血液循环以及新陈代谢速度……”护士出去了,屠颠走到床边,逆光站着,手上举着注射器,让解雨臣确认液体剂量。他戴着口罩,但解雨臣仍能够从他脸上识别出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混合着期待和兴奋。“最后一次机会,打了针可就没有后悔药了。”

      “打吧。”解雨臣干脆地说。

      他翻身侧躺,听到屠颠叹了口气,然后酒精棉触碰到他的后颈,开始擦拭。

      针尖推进来的过程很平稳,屠颠并没有耍花招,解雨臣能感觉到药水很冰,最初只是一小片麻木在皮肤下蔓延,但很快,那种麻木变成了更加尖锐的东西,就像一万根针在他的血肉中穿行,逐渐以后脑勺为中心扩散开。

      “感觉到了?”见他重新换成仰面的姿势,屠颠饶有兴致地端详着他的脸。“疼得厉害么?”

      解雨臣没接话。他瞥了一眼生命体征监测仪,上面的波浪显示着心率和血压的变化。屠颠继续道:“我是按你要求的最大剂量给的,这种级别的疼痛应该会持续至少半天时间,然后逐渐减轻。”

      “半天是指12小时?”解雨臣的视线扫过对面墙上的挂钟,现在已经是晚上7点多。看来今天夜里没法睡觉了。

      “这只是估算,有个体差异。”屠颠观察着他,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你不应该来这么晚的。”

      “我很忙,只能下班后过来。”解雨臣冷淡地回答。

      也许是他的声音中流露出了一丝忍耐,屠颠难以掩饰地兴致高昂起来。

      “这里没有旁人,你要是疼得受不了,大喊大叫也没问题。”

      “你希望看我出丑是吧。”

      “只是好奇而已,解家的当家人会有失态的时候么。还是说只在个别人面前才会暴露……比如你那个戴墨镜的助理。”

      “我没告诉他。”解雨臣闭上眼睛,额头上开始沁出细细的汗水。

      “你没告诉他来打针的事?”屠颠似乎更兴奋了,“你们吵架了?天哪,你该不会在用这种自虐的方式跟他赌气吧。”

      赌气?算是么?

      解雨臣不由得在内心苦笑起来。

      他确实没告诉黑瞎子他来找屠颠是为了打痛苦针,他有自己的考量,但黑瞎子显然不可能同意这件事。

      他和黑瞎子在日常琐事上有接近满分的默契,然而在一些关键事情上经常无法说服彼此,只能看谁道高一丈。某种意义上,这也的确像是赌气。

      见他没有回应,屠颠以为他是默认了,轻笑着拉过一旁的椅子,好整以暇坐下来。

      “那个黑眼镜要是知道了,不会来杀我吧。我可都是按你的吩咐做的。”

      “不会。”疼痛愈发难以忍受,解雨臣缓慢地调整着呼吸的节奏,但双手还是不由自主开始紧绷。

      “这么确定吗,我可是有点害怕,那个男人看起来很像是会动用私刑的样子。”

      “他……”

      疼痛的浪潮接连不断袭来,解雨臣突然语塞。黑瞎子知道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他不得不承认,此前自己有意无意中避免去思考这个问题。假如黑瞎子知道他如此苛待自己的身体,他们会爆发争吵吗,黑瞎子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好让他理直气壮地说出那句:“你不也一样不爱惜自己的眼睛”……

      这是属于他和黑瞎子的跷跷板游戏。

      他们都希望能让跷跷板另一端的人平安着地,也都不希望在自己落地时,看到对面空无一人。

      解雨臣回忆起早上分别前的情景。那是在他的宅子里,他一边对着穿衣镜系扣子,一边对正在往桌上摆早餐的黑瞎子说,今天回家可能会晚,稍后把工作安排发到你手机上。别的他什么也没有透露,黑瞎子也没有追问,只是很讲究地帮他把碗筷端端正正摆好,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们吃的什么早餐来着,临走接吻之前有没有漱口来着,好像不是甜食的味道,黑瞎子是不是说去给车加油了,今天是限号日吧……

      疼痛不仅仅在脑干,而是扩散到整个后背,如同有人在不打麻醉的情况下徒手将他一层层地撕裂。解雨臣双手紧紧攥住病床的床单,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开始耳鸣,呼吸的节奏也逐渐乱起来。他仅能做的就是不断去回忆黑瞎子的脸,那个人在他脑海的每一个记忆碎片中,是唯一不变的稳定态,是万丈惊涛的疼痛之海中唯一的锚点。

      嗡嗡的耳鸣声中,屠颠的话音有些遥远。“你的血压升高了。还能坚持吗,干脆放弃吧,我这有止疼药。”

      “……不用。”

      解雨臣的声音有些虚弱。屠颠依旧喋喋不休,“一般这种针应该都是用来逼供吧,我现在问你银行卡密码你会告诉我吗?”

      他观察着解雨臣紧蹙的眉头和愈发无法掩饰的肌肉颤抖。“身体不会撒谎。”屠颠玩味地说,“了不起的解当家也不过如此嘛,都是肉身凡胎,别太自以为是。真该拿面镜子来给你照照……”

      “你应该知道这种嘲讽对我没意义。”

      “我当然知道。”屠颠站起来,在解雨臣的病床周围踱步,似乎观赏对方受折磨让他很是受用。“在癌晚期病房里,类似的剧痛并不少见,有些人还会因此尿便失禁呢……我经常提醒护工,要当心招来苍蝇。因为你不知道苍蝇会在什么地方产卵。”

      “我记得,你小时候收集过苍蝇。”

      “我喜欢观察它们产卵。你知道吗,即使被拔掉翅膀,雌蝇依旧会产卵。我收集了许多……解家的大人从来没注意到我把那些卵放在了哪些地方。”屠颠顿了顿,停下来俯视着他,“当他们准备用那些贵重的器物的时候,就会被里面孵化的蛆虫吓一大跳,只能把东西扔掉。”

      “不一定都要扔掉吧,清理干净不行吗。”解雨臣睁开眼睛,瞥了一下墙上的钟。屠颠的笑声里带着明显的恶意。

      “不行哦,因为被苍蝇卵沾过的东西,臭味就永远消不掉了。”

      “原来如此。”

      解雨臣忽然坐了起来。他身体的颤抖一下子完全停止了,呼吸也迅速恢复平稳。屠颠还在一旁带着过瘾的表情想要再说些话来刺激他,见状直接愣住。解雨臣把身上连接的那些电极线摘掉,在屠颠惊愕的注视中整理好衣服,站起来。

      “我知道你一直想让我行差踏错,也知道你在谋划着妨碍九门的事,但我不确定你会采取何种方式。”他从桌上抽了张纸巾,轻轻擦拭额头和脖颈,仔细得就像戏后卸妆。“谢谢你的提示。”

      屠颠的脸扭曲起来。“你刚才……是在诈我?”

      “不,刚才确实很疼。”解雨臣莞尔一笑,把纸巾丢进垃圾箱,“但对我而言还在可以克服的范围内。”

      他直视屠颠。

      “最近有一些来历不明的人应聘我的公司,想必是你的门徒了。我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孵化’的,当然,也会通知九门,你如果不信邪,也可以继续尝试。”

      他说着朝前逼近,同时气场骤变,眼中万道冰霜,就好像他才是要给人打痛苦针的那个。屠颠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肩膀,结果解雨臣只是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都是肉身凡胎,别太自以为是。”解雨臣拿起后面床边挂着的外套,转身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屠颠点点头,“有人来接我了。”

      话音刚落,就听咣的一声巨响,诊疗室的门被从外面粗暴地打开,直接撞在墙壁上。门上明显凹陷进去,门轴的铰链脱落了一半。

      一个戴墨镜的男人站在外面。

      解雨臣叹了口气,朝外走去,一边对已经贴墙准备找掩体的屠颠说:“维修费我回头打给你。”

      “你非要搞这么一出吗。”穿过医院走廊时他对黑瞎子说。后者却并不理会,只是用手从后面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胛,带着他飞快地朝前走。

      解雨臣扭头,只能看见对方紧绷的嘴角。夜色如水,他们穿过医院前门来到街上,外面灯火通明,但黑瞎子随即拐进一条昏暗的巷子,两人闷声不响地并肩而行,直到完全看不见医院和行人,突然黑瞎子开口:

      “差不多了,不用演了。”

      几乎同一瞬间解雨臣的膝盖就软了下去,他无法控制地坠向地面,但在这之前黑瞎子的双臂接住了他,让他倒进自己怀里。他喘息着,整个人抖动着缩成一团。

      “好疼。”解雨臣从牙根挤出两个字。

      这时候这样说,有点像是任性妄为之后的撒娇。然而黑瞎子依旧没搭理他,打横将他抱起来,继续朝前走。

      这就是极限了,解雨臣在晃动中模糊地想,他摸到了——自己在极度痛苦状态下能够伪装的极限。他也套出了屠颠的真实想法。今天的目标都达到了。

      剩下的就是……

      他把手环在黑瞎子脖子上,额头抵着对方的侧脸。疼痛让他头晕目眩,他也不再顾忌,指尖死死地抠进黑瞎子的衣褶,让呻/吟冲出喉咙。

      “你……生我气了?”

      见黑瞎子依旧无动于衷,他如实交代:“我查过了,这种疼不会留下后遗症的,最多持续一晚,明天就会恢复的。我确保了在安全无伤的前提下进行体验……还是说你在忌讳屠颠?放心,他不敢直接下手害我的,那不符合他的兴趣……”

      断断续续说罢,得到的依旧是冷冷的沉默。解雨臣又想了想,合上眼睑在心里笑了——好吧,看来越解释越像是在找借口。

      他的鼻尖蹭过黑瞎子的领口。有烟味。这人今天一定抽了不少。是焦虑吧。是因为他吗。

      啊,想起来了,早餐时喝了豆腐脑。那时候黑瞎子心不在焉,酱汁沾了一滴在衣服上。还是这件,没洗也没换。

      “瞎子,”解雨臣重新开口,“我知道我活该,只是现在没力气赔礼道歉……等回家,好吗?我真的好疼……”

      “哪儿疼?”黑瞎子忽然问。

      解雨臣愣了愣,“浑身都疼。”他老老实实地说。

      “是吗?我不信。”

      听对方语气生硬,解雨臣不知所措微微抬眼。黑瞎子轮廓如同浸没在黑夜中,看不出是生气是悲伤抑或其他,唯有墨镜的反光中,折射出他苍白的脸。

      “解雨臣,你哪儿都知道疼,就只有心不会疼。”

      仿佛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解雨臣的心脏适时地在此刻悸动起来。他经历过的与黑瞎子的所有争执,以及他能想象出黑瞎子责备他的所有语言,都不及这一句,让他感到脸颊火辣辣。解雨臣在远处迷离的灯光和天旋地转中望着黑瞎子,过了好一会儿,低头笑起来。

      “是啊,毕竟已经有人在替我疼了。”

      他重新任自己靠紧那个厚实的胸膛,“回家吧。我们还要走多远?”

      “医院门口我怕违停,放前面巷子口了。”

      “你今天不是限号吗?”

      “老板,现在已经过了八点了,”黑瞎子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您这一单我得加收迟到计费啊。”

      他们来到车旁,黑瞎子将解雨臣放到后座,让他躺下。解雨臣趁黑瞎子去后备箱拿矿泉水的时候将手伸向外套口袋,那里面有他提前准备的速效止疼药片。

      但口袋里空空如也。他一抬头,黑瞎子站在车门外,晃了晃手里的药瓶。

      “兵不厌诈,对吧。”

      “就吃一片。”解雨臣小声说。黑瞎子也没有让他继续央求。

      “……下不为例。”

      当药片随着凉丝丝的水,从对方嘴唇之间流进他的口腔,解雨臣知道,在某个角落,一座跷跷板轻微地晃动了一下,重新恢复了平衡。

      弥散的痛楚和甜蜜中,他带着心照不宣的满足感,任由黑瞎子加深这个吻。

      FIN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黑花】痛苦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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