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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末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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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云雀从身边迈步穿过的时候,泽田纲吉才从魂不守舍的状态中略微清醒了一点。到岛上来两天多,他的守护者们已接连打败了西蒙家族三个人,连同了平在内的负伤者都被复仇者带走了。但纲吉自己却始终萎靡不振。炎真愤怒的质问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不论周遭发生什么都难以让他集中精神。
像沉在水底,一切声音迟钝而模糊不清。唯独前日里炎真挥来的拳头仍触感弥新:
“还给我……把真美还给我!!!”
尚未觉醒完毕的西蒙指环力量无法匹配经年累月积累的怨恨,在炎真身上出现了副作用。炎真没能把他杀死,反而痛苦地抽搐着倒了下去,纲吉想去把对方扶起来,但西蒙成员们马上赶上来把他们隔开了。在那之后,他就再没见到过炎真。
真美——那是你妹妹的名字吗?
你的家人都被夺走了吗,被我的长辈、被彭格列?
纲吉曾在指环的试炼里见到过彭格列历代首领。或许是超直感的缘故,他觉得初代目宽和坦荡,绝非西蒙口中的卑鄙之辈。但说实话,他对作为黑手党的彭格列好感也有限。此外,对于常年缺席于家庭的父亲,他也真不敢说十分了解。命案关天,相信谁?怀疑谁?心里的谜团开始把纲吉向着阴影里拖曳,他搞不清真伪,也搞不清自己应在的立场,直到刚才,一只长矛锐利地破空降下、扎进了他混沌的水域。
学长说:好好看着我的战斗吧。
丛林的谷地上,黑发少年像站在漂满冰碴的海面。对面横亘着壮丽的人造冰川,铃木爱迪尔海德倨高俯瞰,如同冰雪王后一般。两人的战场上萦绕着凛凛寒气。
“为什么?为什么像你这样强大的家伙要追随泽田纲吉那种人?”
云雀恭弥只是一脸桀骜不驯的样子。
“我并没有追随他,反而是你,跟在另外一只小动物后面有意思吗?”
少女绷紧脸色叱道:“炎真才不是什么软弱的小动物!他是背负着西蒙的强大的男人!”
“不,就是小动物。”云雀侧过脸,毫不留情的嘲笑也戳到一旁的纲吉心里。“非要背负不符合他的重荷,所以正在发出悲鸣不是吗?”
“确实炎真一点也不喜欢战斗!但对他来说失去家族同伴比任何事都要痛苦,你根本不会懂……”爱迪尔海德怒视着对手,脚下的冰川开始微微震动。她的声音越来越高:“站在强者行列里的人是不会懂的,就像大树不会理解拼命攀高的藤草!不抱团就会被欺负,不争夺就没有未来,所以我们才要选择修罗之道!!!”
随着她最后一声呐喊,四下里冰的碎片重新动了起来,转眼又拼合成了数百手执利刃的人形。云雀轻蔑哼了一声,举起双手的武器。
“的确,不是光靠漂亮话就能成为食肉动物,在想变强这点上我倒是很认同你。不过有一件事你搞错了——”
手铐增殖、变形,随着身体的旋转像一圈圈涟漪般飞速朝周围扩散。冰块清脆炸裂声此起彼伏,少年火红的袖章在旋转中变成了翻飞的蝴蝶。纲吉抬起手臂挡在额前,飞溅的冰碴不时弹射到他们身上。他瞪大眼睛。学长身形矫捷,远远看去有些模糊,纲吉望着他一次又一次冲击着坚不可摧的冰壁,心神不知为何逐渐清明。
“大树不必去理解藤草,因为它承受着藤草不需面对的危险!你以为成了强者就能活得很容易,小动物就是逆来顺受的代名词?”
酣畅打斗中,云雀居然露出笑意。他和某人不同,很少逞口舌之快,但现在他多少能够懂得,有些话不光是说给对方,甚至也不一定是说给谁听,而是在确认自己的心。
“小动物并非只是弱小的生物而已,否则地球上的小动物早就灭绝了。万物各有其生存之道,变强并不是变成别人。因为不管强弱,谁都有绝不会拱手相让的东西——”
是的,正是为了不能被夺走的事物,正是为了确认自身的位置,现在我站在这里。
冰川炸开了。无数球针体破冰而出,把少女最后的壁垒毁灭。铃木被迫跳下地面,但下一瞬钢拐已经扼上了她的颈侧:
“你输了。不过我的目标并不是你。”
***
突然甩出的手铐越过溪流、径直飞向相反的方向。铃木和其他人都惊讶地望过去。
“躲在那边的人,出来吧。”云雀说。
“Nu~fu~fu~”
第一声出现的是诡异至极的笑。十代目条件反射一哆嗦:“骸?!”
“不是。”云雀不动声色地盯着晃动的树丛。随后,一个男人从那里现身了。
“好险~”他玩味地晃悠着指尖上那副云之手铐,“一百多年没被这武器攻击过了,真令人怀念啊。”
“!!!!”
狱寺脱口而出:“是彭格列初代雾守戴蒙斯佩多!!”
“嗯哼看来不用自我介绍了,真遗憾。”青年站定脚跟,在场的人们这时看清他拥有精致的容貌,亮蓝色的头发梳成奇怪的形状,好似森林里闯出来的妖精。“幸会了,腐朽年轻的彭格列家族。”
“可……怎么可能?你不会存活到这个年代才对呀!”纲吉不解道。斯佩多嗤笑地瞥向他。
“信不信由你,我现在就存在于此——只要有像你这种人出生,我就会继续存在,泽田纲吉。”
褐发少年怔住了。初雾转向仍呆立在地的铃木:
“你做得很好,小丫头。我想加藤朱利也应该以身为我的容器而感谢着你吧~”
“什么!!”少女惊惧地叫起来:“朱利在哪!你对他干了什么!?”
“在我体内或许还有那么点残渣吧。”斯佩多撇了下嘴角。“烂戏唱完了,你们的使命也结束了,整肃彭格列懦弱十代的工作就由我来接手吧。”
“是你利用了我们!?”铃木发觉到了整个事件背后的阴谋,然而为时太晚。她的表情因愤恨而扭曲了:“复兴西蒙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是你——”
“一手策划。”男人毫无同情心地点着头。“为了击溃带有I世迂腐思想的十代目候补,西蒙是最称手的工具了。”
“你们在说些什么?”狱寺上前一步,“喂!那边的女人,加藤朱利和这家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你没必要隐瞒了吧!!”
“……”铃木咬了咬牙。“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朱利是通过戴蒙斯佩多获取彭格列情报的,我们一直以为他只是朱利的合作对象,没想到他占据了朱利的躯壳!!”
纲吉结巴着:“可、可这……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目的在你出生之前很久就早已决定了。”
笑容从斯佩多脸上散去,他的蓝眼睛变得阴沉起来:“一切都是为了彭格列。”
几个孩子大吃一惊。男人继续道:
“Primo有实力却缺乏野心,但在黑手党中要想树立秩序就必须贪婪攫取力量……为此我不得不努力清除使彭格列弱化的一切因素。”他险恶地顿了顿:“哪怕是初代首领的挚友也不例外!”
“啊!!!”
“是你把初代西蒙——”爱迪尔因震惊而爆发出绝望的怒火:“你这混蛋……我饶不了你!!!”她顾不得之前战斗的消耗,想要拼命再次调动起冰川的攻击,但旁边的身影突然挡到了她前面。
“要跟你算的账看来相当不少啊。”
云雀恭弥冷冷地看着不速之客,“袭击并中学生山本武的也是你吧?”
狱寺和纲吉都浑身一颤。
“没错。”斯佩多懒洋洋地动了动脖颈,“Nufufu~有没有找到了冤头债主的感觉?顺带一提,你—的—六—道—骸也在我手里哦,因为我需要他作为新的容器。”
库洛姆也颤抖起来。刘海遮住了云雀上挑的眉梢。
“果然还是在这里把你咬杀吧,”少年手里的拐子像弦上之箭一样危险绷紧,“既然明目张胆抢了我的猎物,那就做好觉悟——”
他没有讲下去。其他几人也在同时注意到了,在斯佩多的背后,西蒙家剩下的另外一个战斗力,水野薰,正在悄悄朝敌人靠近。一直默默无闻的少年猛地向前一扑:
“不可饶恕!!!!”
他满怀恨意举起武器,斯佩多未转身猝不及防,眼看薰就能手刃敌人!但更出乎意料的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一团雾气突然蹿向两人之间,只听铿地一声,凭空成形的三叉戟挡住了刺向斯佩多的钢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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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骸!!!”
“骸大人!!!”
纲吉和库洛姆忍不住喊起来。雾气散尽了,他们所熟悉的凤梨少年正挡在斯佩多身边,岌岌可危地架住水野薰的攻击。重逢的冲击感过去,十代们随即觉出了疑惑:
“你在干什么啊,六道骸!!”狱寺着急地骂道:“那家伙可是死有余辜啊!!!”
“骸……”纲吉声音发抖,他在这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该不会是被那个戴蒙操纵了吧!!”
水野薰被突如其来的阻力搞懵了,还没回过神,斯佩多已经绕到他身后。
“太天真了……!”
鲜血从薰的腹部迸溅出来。初雾把手里的矛向后一掣,他栽倒在地,脸上还带着吃惊的表情。骸别开脸,淡漠似的放下了三叉戟。接下来的一幕让纲吉他们连话都说不出来——斯佩多走向骸,宽慰地把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
“谢了,小鬼。虽然我自己也完全能应付……”
骸短促地哼了一声。斯佩多朝目瞪口呆的众人转过身来,还是岚守先回过味,皱眉喝道:“你这混蛋!你操纵了凤梨头雾守的意识,让他替你卖命的吧?!”
“谁是凤梨头雾守啊?”
骸的嗓音带着微微的恼火。很难说是‘凤梨头’还是‘雾守’更让他不喜欢,不过和旁边斯佩多爆出的大笑相比就没什么了。
“哈哈哈……凤梨头雾守倒是可以算我一个~”青年没正经地歪着脑袋。骸不理他,也没有看小溪那边的男孩女孩,他们都没笑,他们现在全都明白了一个事实:
骸是凭自主的意识出手救援斯佩多的。
也就是说,骸是站在斯佩多一方的。
“该死!”狱寺咬牙切齿:“看错你了……你们是一伙儿的??”
“骸大人……”库洛姆把手拢在胸口,样子很难受。“骸大人,为什么?”
骸不回答他们。
纲吉凝视着骸。他在此前曾经隐约地担忧过,因为骸一直独自游离在他们的群体之外,而且常常做出让人不明就里的行动,所以纲吉摸不清骸的心思。山本遇袭时,学长曾说事情和骸有关,该不会山本也像薰一样……或者——
“戴蒙斯佩多,”他气愤地问:“你是不是威胁了骸,强迫他听你的话?”
“老天保佑,他从来没听过我的话!”斯佩多翻翻眼睛,“不过要说是威胁倒也没错……总之正如你们所看到的。”他把手叉在腰间。“泽田纲吉,我需要骸的力量,为的是除掉你。今天只是先来打个招呼,同时给你们留一小会时间来考虑考虑——你有两条路可选:乖乖奉还十代首领之位和戒指,永不介入彭格列的事情;或者抛弃你的天真,成为最强大的黑手党权力者。不肯的话,我就只能取你的性命了。”
“!!”
十代目哑然。初雾满意地看着一群人面色各异的模样,随即一个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不能……让你得逞……”
倒地不起的西蒙家战士仍试图继续向敌人进击,身后拖出一片吓人的血迹,他喘着气爬行,想重新抬起身子。
爱迪尔海德急的大喊:“薰!快逃!!”
“真不自量力啊,莫非是想为山本武报仇?”巨大的镰刀刷地展开了,斯佩多脸上一黑。“我看就先杀鸡儆猴,把你跟你的队友送作对好了~”
他眯着眼朝伤者迈出一步,但骸抬起手臂阻止了他。
“复仇者恐怕就要来了,这里不宜久留。”少年平板地说。斯佩多瞅了他一眼。
“也罢,看着骸的面上就留你一命。”男人玩味地说,“我们走吧。”
“骸、等等……!”
纲吉脑中一片空白,想不出用什么理由能把骸留下,他身边的库洛姆差不多要哭出来了。骸听到他的声音,骸这时才第一次把目光转向了他们。纲吉忽然留意到少年的两只眼睛竟然都是蔚蓝的。“咦?”
斯佩多抓住了骸的胳膊。在进入夜之焰的前一刹,他偏过脸颊莞尔一笑:“玩手铐的那个牛气烘烘的小子,怎么,还不过来抢人吗~?”
骸的手臂在他掌中滑动了一下。非常短暂地,少年久违地对上了云雀的视线。没有失望,也没有焦躁,云守自始至终嘴唇紧闭遥站着,眼神像刀子一样带着森森的冷。
“Nufufu~既然如此,我就在终点恭候你们咯。”
火焰跳荡了一下,两个雾属性不见了。
***
几乎是同一时间,复仇者庞大的黑影就罩在了铃木和薰的头顶。被粗大的枷锁卡住脖子,失神的少女向后跌倒了。
“唔!”
“爱迪尔海德!”纲吉朝她奔过去,他蓦地回想起在黑曜战的时候,昏迷不醒的骸也是这么被拖走的。心里突然狠狠翻腾起来,铃木挣扎着抬了一下头,纲吉看见这个一向好强的女孩流泪了。
“炎真!炎真在中央山峰的地下城堡里……!”
“爱迪尔……”
“去找他,拜托了泽田!虽然现在我没有任何向你们请求的资格……但是拜托了!那孩子直到继承式前一天都还在信任着你!求你了!!”
她看起来完全不像战斗时那样强悍,而是终于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无助的姑娘。拖行中粗糙的石砾划到了她腿上,眼泪顺着她长长的睫毛掉进沙土里;复仇者像是动了恻隐一般稍微停顿了动作,乌云一样飘动的斗篷下面,纲吉急迫地向前跪倒,抓住了对方的手。
他们抓住最后一刻,好像在拢住几次濒临熄灭的微弱烛光。
“那天,炎真从你家回来,我在厨房做晚饭。他在门口来回转悠了好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挪到我面前说:‘我觉得纲君是个好人。’我这么些年第一次见他那样的表情……”铃木喘了口气憋住泪水。“他害怕我不同意,事实上我也确实没信任过你,但我知道他有多喜欢你,不声不响、举步维艰地……”
“他还好吗?”纲吉颤声问。爱迪尔摇了下头。
“那天指环暴走之后,就遏制不住了……他醒不过来……你快去——”
“我会的,绝对会把他好好地带回来!!”
所有人都看着彭格列十代目。自从来到西蒙圣地之后,这是他做出的第一个明确决定。爱迪尔也惊讶地望着他,接着像得到安慰似的,发出一丝叹息松开了手。
“还有……对不起。”
***
“我记得我说过你不需要出面的。”
斯佩多说。他们穿过岛屿另一侧的林子,他不时从旁瞅瞅骸,小孩显得有些忧郁,敷衍地答着腔。
“还是说你很想装作被刺中然后鲜血淋漓地吓唬人?恶趣味。”
“咱可是反派嘛。”斯佩多哼唧地说,心里知道骸出手掩护自己其实是出于好意,所以感到十分高兴。他抬头望着交错镂光的树枝,“这下子一群小家伙全都被我得罪遍了……不好办啊……”
青年回味着指尖触到的手铐的质感。是阿劳迪的武器呢,给十代毛头小子用了有点让人不爽来着。不过那孩子倒也确实跟阿劳迪几分像啊,出招的动作真叫他有点恍惚……斯佩多莫名有些兴奋又莫名有些苍凉。
骸没做声,脑内仍在循环播放刚才云雀冷眼相待的镜头。这下子,不管对方怎么想,和泽田一干人再见面似乎都变成了一件不可能愉快的事情。他仍然没有松口答应把身体借给斯佩多,但他也不希望泽田纲吉把斯佩多打败——打败就意味着斯佩多将迎来真正的死亡。可云雀的眼神着实戳疼了他,让他感到自己正和从前的所有疏离开去。
这会儿库洛姆一定伤心死了……
“刚才为什么没跟他们解释清楚?”斯佩多忽然问。
骸没好气地拨开眼前的树枝。“让我怎么解释?说我只是跟你组团去旅游了?”
“解释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初雾认真地不依不饶,“我已经充分展现了我是个丧尽天良的大坏蛋,这样你就可以告诉他们你的右眼被我封印、你是不得已而为之、你的心仍然和‘他’在一起……”
少年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无法那样说。当他生命中的人们站上了天平的两端,他不知道该向哪一边说谎。而且——骸一想到就觉得心脏皱起来——他也不知道那个‘他’的心是否仍然愿意和这样的自己在一起。
走到溪流旁,骸蹲下去,掬起水洗了把脸。
“六道轮回当中要是有这样的技能就好了。”教人学会怎么处理感情问题。不知道那本《青春期卫生与健康100问》里有没有。
“嗯哼~说来,你那样的右眼表示着经历过六世轮回?”
“算是吧,但……”骸用手支着膝盖托起腮帮。“我也不知道那些轮回的记忆究竟是不是我自己的。这倒是要感谢我出身的艾斯托拉涅欧……”
少年无意识地说下去,不知道身后的人已经像遭了雷击一样完全惊呆了。
“那时候我还很小,家族不知从哪里搞到了那颗轮回之眼,他们失败了很多次,最后在我身上成功了……某种意义上真是托他们的福,比起一般小孩来,我掌握的力量要多得多。只是我不知道轮回究竟是我经历的还是‘眼’经历的——”
他僵住了。透过面前溪水的倒影,六道骸看到在自己身后,刚刚还在和他谈笑打趣的、熟悉的、被流水扭曲成古怪形状的身影,正向他无声无息举起了锋利的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