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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象牙塔其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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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云雀恭弥并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生日。所谓的5月5号是他自己决定的,因为那天是母校并盛中学的校庆。后来云雀才发现了自己的失策:这天不仅是校庆日,而且是儿童节,同时还是黄金周假期的最后一天。其结果,5月5日的群聚度比平常还要高……
他从小就讨厌群聚,总之是近似于强迫症一般,一旦被乌泱乌泱的人潮环绕着,他就觉得浑身火气像荨麻疹一样要往外冒。当听说他在进大学之后加入了社团还当上了会长,管家草壁简直欣慰得涕泪交加,恨不能到云雀家列祖列宗墓前去烧香报喜。草壁以为小少爷终于克服了交际障碍、开始为进军社会做准备了,但其实云雀恭弥的考虑其实十分简单:越有权力,就越能让自己获得清静。
中学时代,这套逻辑确实还是行得通的,他在学校为霸一方,谁也不敢来烦。然而在远离并盛的大学校园里,他发现一切都不是那么回事。首先这里没有风纪委,就算有,他也没法自带人马过来占山为王。其次,不管是学生会还是别的社团,都远非清闲之地——
象牙塔-其四
义卖
“好好,再往这边挪一点,对,就放那。”
五月五从早上起就艳阳高照,风里不时吹来让人犯懒的花香味。云雀站在并盛中学大门口,眯眼看着教学楼脚下的人来人往。外联部长六道骸正在指挥部员们搬桌子,一旁站着某顾问老师,手搭凉棚,一本杂志卷巴卷巴当作话筒放在嘴边:
“Nufufu,大家听好了!义卖虽然看起来是简单劳动,却让每个人都能最直观地接触市场和客户,是难得的体验哦!请各位不要偷懒,好好观察行情总结经验,水手服有什么好看的!不要以为对手是中学生就掉以轻心,他们还处在深信自己能当少年JUMP主角的年纪——让我们用大学生的高端洋气来挫败他们!商场如战场!撒~祝诸君武运昌隆!!”
“你真是专注拉仇恨三十年啊……”骸摇摇头,附近摊位的并中学生正对这边怒目而视。“比起那个,卖完了东西晚上大家一起去吃一顿才是正经事。”
上百字的动员演说顶不上这一句,群众的积极性立刻高涨起来。
“不过想不到这次组织义卖是到并中来,真怀念……”纲吉放下手里的纸箱,感慨地放眼校园风景。一切似乎和当年没有太大变化,排列整齐的樱花树在道边伸展,教学楼墙上高高悬挂的时钟也还在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转眼已经毕业这么久了,待会休息时我想去从前的教室看看呢,还有天台,当初经常和狱寺君他们在那吃午饭……云雀学长?”
少年回头发现云雀已经一语不发地走开了。他有些疑惑地闭上嘴巴。
啊咧……总觉得学长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
校园各处都是人。作为校庆日主打的学园祭,各班都装饰一新,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整齐划一。云雀沿着楼梯向上,身边不时有四处串门的学生嬉闹着跑过。他停下脚步,皱起眉头。
节日气氛有些难以适应。走来走去的陌生人离他如此之近,一个个脸上都挂着兴高采烈的表情。换做以前,只要是远远看见他一瞪眼,大家就会绕道而行。遇上学园祭这样无法避免的群聚,他也总会占据一处远离尘嚣的场所,直到人流散去。不过,现在谁也不认识他,亦不再有人对他报以特殊的敬畏。
这么说也不完全准确。在他穿过走廊时,迎面的人丛里还能看出一两张受到惊吓的脸。
“哇啊啊!那个该不是云雀学长吧!”
“真的耶,想不到他还会回来参加校庆……糟糕,我的身体又开始发抖了。”
“良太和我上二年级的时候还挨过他的揍呢_(:3√∠)_”
“嘘!小声点,快装没看见……”
因为学院祭对外开放,加上正好是假期,每年都有毕业生回来故地重游+叙旧,所以在客人当中撞见曾经的中学同学几率很高。对于他们不少人来说,云雀恭弥是犹如童年阴影般的存在,虽然理论上肯定也有将他作为憧憬对象的一类,但事实是敢于上前搭话的人一个都没有。
云雀也不希望被搭话。他从每个洋溢着欢乐气氛的班级门口走过去,中途没有再停。似乎是残留在身体里的惯性而非大脑在替他选择路线,引他上楼,转弯,前行,直到他看到一个熟悉的门牌:应接室。
***
“我说牛郎君,你不用去看看吗?”
摊位前挤满了买主,女士居多,要求跟摊主合影的多,要求留地址开通贩的呼声间或可闻。骸擦了把汗,脸上还挂着招牌的微笑,往后退一步踩到斯佩多的脚背上。
“啊?”
“云雀恭弥那边。”斯佩多心痛地擦着自己的鞋。“刚才我看他一个人在走,似乎有点什么小情况。”
“回到了久违的母校嘛,正常?”骸用手扇着风,视线移开去,落到奶黄色的教学楼上。“而且每个人都有那种很难和别人分享心情的时候……”
他做了个深呼吸,觉得空气里有一种经过稀释但还能闻见、却想不起是什么的气味。
“说起来我上中学的时候也来过这一带不少次啊,总也算是个有缘之地。”
“你那是来干坏事的吧!”
“还不是因为你教育无方。”
在中学时代骸曾经有过一段叛逆期,打了耳洞,给自己设计了一整套必杀技,后来还率领不良少年团伙远征并盛。单身爸爸斯佩多好几次以为熊孩子真的走上了致力于毁灭世界的不归路,深恨当年没有把他扼杀在摇篮里,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叫做“中二期”。不过也拜那段经历所赐,六道骸才遇见了云雀恭弥。
“有时候,人要是不回头看,就察觉不了已经发生的改变,也没法真正明白改变是如何发生的。”
蓝发少年忽然发现自己说出了一句很哲学的话,想想还是不要装深沉,于是话锋一转:“反正像你这样毕业留校一直宅在同一座园子里的家伙是体会不到的吧。”
“谁说的!老子吃过的路比你走过的盐都多!!啊不对,老子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咦怎么说的来着?”
骸乐不可支地把身上的工作围裙解下来丢给他。“你慢慢想。”
摊子周围的女孩有增无减。临时看板郎叹了口气。变化——亲眼看着孩子长大的人怎么可能体会不到?他想起自己毕业吃散伙饭时的情景,一桌人相对无言,他喝酒喝到不省人事,连阿劳迪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想象中的告别场面总是文艺伤感,但现实常常是矫情不起来的,他们像每个周末一样出了校门,从此天各一方……这些感受,斯佩多也确实不能和别人分享。
***
应接室里有几个男孩女孩在那里,都戴着红色的风纪袖标,见到云雀闯进来,他们吃了一惊。
“呃、请问您有什么事?”
云雀没吱声,转动脖子打量这间曾经被自己独霸好几年的屋子。柜子还在原先的位置,不过沙发已经被换掉了。从前他经常坐上窗台看风景。现任的风纪委员长显然没有那个习惯,窗台上摆放着长势很好的几盆绿色植物。
他看着这一切,像已经搬走的原房东看着自己的旧家。风纪委员们对这个一声不吭的不速之客感到有些不安,一个女孩说:“委员长……”但她看的是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男孩。男孩站起来。
“如果您是来参观的客人,学园祭的项目都在楼下教室、体育馆还有室外。”他从桌上拿了一张宣传册递给云雀。“这里是风纪委的办公室,如果没事的话请离开吧。”
凤眼锐利地瞥过去。男生没有退缩,显得冷静而礼貌。云雀盯着眼前的中学生,在心里感到了一点评判继任者的隐秘心情。他没有生气,只觉得说不出的滑稽,这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滑稽,因而又令他察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沧桑。火红的袖章在别人的胳膊上耀眼晃动着。
他接过小册子,点了下头:
“学园祭是学校最容易丢东西的时候,你们应该巡逻得紧一点。有人敢捣乱就咬杀他们。”
风纪委员们显得愕然而困惑。云雀转身走出应接室,听见身后的低语声:“他是谁啊?”
沿着楼梯继续向上,云雀慢慢地勾起嘴角。这座学校里,由他统治过的痕迹正在迅速淡去,就像开饭之前氤氲在房间里的香味,过不了几小时便消散不见。这是他的学校,又不是他的学校。云雀从不稀罕所谓的长久,只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他似乎头一次发现有些执着很容易失去意义。
他是谁?他究竟想在这地方做些什么?长大成人的现在,跟那群闹哄哄的家伙们一起,他又究竟想要得到些什么?
像是回答他一样,衣兜里的手机响了,是六道骸的来电。
“我说会长大人?泽田纲吉他们说要趁机去四下逛逛,山本武被棒球部的后辈们当传奇人物拉走了……你们这群并中派,不要欺负人啊!快下来,摊子都要没人看了。”
云雀想了一想。“好。”他没有再往天台上去,转身又沿着楼梯下去了。
……被骗了。义卖已近尾声,根本用不着更多的人手,秘书处的负责人MM数钱数得不亦乐乎。云雀板着脸站在摊位附近,过一会六道骸从不远处的人群里钻出,胳膊肘里夹着一只小纸箱奔过来。
“辛苦了!我去搞了一箱冰淇淋,大家一人一支哦!”
部员们顿时发出欢呼声,朝纸箱包围过来。
“多劳多得!咱们应该按每个人的营业额来分!!”
“泽田他们还没回来要不我替他们吃掉吧……”
云雀抱臂望着他们。确实,在这种需要犒劳集体的场合,六道骸比他更能胜任。他看着眼前一群吃货七拧八歪地挤成一堆,再度觉得需要对自己加入这个社团的动机和目的进行重新衡量。然而确实,这是他如今更熟悉——也更熟悉他的地方。
不留神之间,一根凉东西戳到了他脸上。“唔!?”
“给。”
六道骸站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笑微微的,向他举着一根冰激凌。“今天是你的生日吧?Happy birthday。”
“……”
“我果然是个体贴的好男人,对吧~?”
黑发少年——叫他青年似乎也可以——把散发着凉丝丝的白气的冰激凌凑近鼻尖。刚才想的问题被短暂地遗忘了。他撕着包装纸,身旁那个甜食控已经心满意足地舔了起来。
“其实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诶诶诶?!”骸大惊失色,“我我记错了吗?不可能啊,我还专门记在日历上了!!”
“不过姑且还是算吧,”云雀说,他们俩并排靠在体育馆的墙上。 “我不知道真正出生在哪天,这个日子是我自己定的,因为是并中校庆日。”
六道骸用吐槽不能的表情瞅着他。
“你一定很爱这学校……”过了一会,骸忽然柔声说,“别像斯佩多一样变成死宅就好了。”
冰淇淋很美味。体育馆里传来吹奏部合奏校歌的音乐声。人声依旧熙攘,大家在庆祝黄金周,庆祝校庆日,庆祝儿童节,庆祝义务劳动的结束。有两个人在庆祝生日。
“真吵啊……”
但在这不由分说包围他的群聚的吵闹中,在这些属于他的和不属于他的热烈当中,云雀恭弥还是听到了教学楼上钟表报时的声音。这是长了新一岁的声音——是迟来的毕业的钟声。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