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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巫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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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
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窖
阴冷的泥土地面,趴卧着一具纤瘦的躯体,静静地、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鸡啼,此后,次第的声音随之响起,犬只的吠叫、孩子的号哭、大人严厉的喝斥……
地窖外的世界,自沉寂中醒来。
时间慢慢过去
一缕阳光从地窖顶端的小窗□□入,照在趴卧的人身上。
许是阳光带来了暖意,一截从宽大衣袍露出的手臂上,原本如同死人般的铁青色褪去。
“嗯……”
轻轻的鼻音,在空旷的地窖回荡。
随着这一声轻哼,趴卧的人动了动,翻了个身。
一张形貌秀美的小脸暴露在光线下。
纤长的眉轻蹙,似不堪阳光之扰,酣睡的人儿再次翻身,没入昏暗之中。
光线慢慢移动,当阳光再一次照到那枕在一只胳膊上的黑色头颅,贪睡的人儿终于不甘愿地轻轻蹭了蹭地面,
“硬!”
含糊的抱怨打破寂静,纤瘦的身影坐起身。
“噫?”
一声低呼,带着不解、疑惑……惊骇。
飞快扫视了一圈身畔的环境,他急急站起身的,低头飞速检视自己的身体,而后,他动作一顿,不知为何僵住了,久久未动。
“呵——”
一声说不清什么含义的轻笑后,僵直的人重重吐出一口气,似乎要将什么沉郁的东西吐个干净。
抬头再次仔细打量了一遍周围环境,这一次,他看得非常仔细。
从头顶斜照而来的阳光,照亮了一小片空间,其它的地方仍然昏暗一片,空气中除却泥土的腥味,还混杂着一些不清楚是什么东西的味道,似腥似腐,如药似麝,这种混杂的气味,可以忍受,却绝不让人愉快。
在昏暗的房间中小心移动,顺着墙壁摸索,随着一声欣喜的轻呼,“找到了。”
“啪!”
轻轻的开关声后,电灯明亮的光线照亮了整片空间。
一百多平米大的地窖,东面靠墙是几口巨型的老式木柜,柜高至顶,将东面的整面墙壁严严实实挡住了。
南边摆放着一张超过两米的木桌与一把靠背椅,木桌上乱七八糟散落着许多纸张、一些瓶瓶罐罐,除此之外,这个房间里再没有其它的摆设。
纤瘦的身影走近木桌,伸手拿起桌上的纸张一张一张仔细翻看,当看完最下面的一本日记,他身体晃了晃,伸手扶住桌角,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慢慢坐在了椅子上。
“巫祝!”
“同样的名字……这是原因吗?”
叹息了一声,巫祝看向地面——那里,原身用血红的颜料,照猫画虎,绘出了巫族最诡异的一个大阵,大阵线条繁复、整个构图神秘又美丽,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但凡有谁的目光落在上面,就会情不自禁沉迷、怎么也无法移开眼睛。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椅子上的巫祝突然重重喘息了一声,而后身体脱力般跌靠在椅背上。
闭着眼的巫祝急急地呼吸着,好半晌,急剧起伏的胸膛才慢慢平复下来,他的脸色煞白,几滴汗水从额角滑落,没入宽大的衣袍。
就在刚才那短短三分钟里,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身体,闭上眼睛。
占满整个地面、犹自带着未知力量的图案——他方才,就是从这片图案中走出来的。
“古老的巫啊!”
巫祝低叹,再次看了一眼桌上摆得满满的资料,几近敬畏地轻喃,“想必你已得偿所愿了吧!”
发了一阵呆,直到肚子传出一阵鸣叫声,巫祝才终于回过神来。
“有幸再活一世,还有什么奢求!”
起身一一打开靠墙的柜子,仔细查看完里面的物品,巫祝褪下了身上的祭祀长袍,换上自己找出来的衣服鞋袜。
想了想,他回身走到桌边,将桌上的材料整理好,将包括那本日记在内的所有物品都锁进了柜子,又从柜中拿出一个陈旧的双肩包,往包里添了些东西,巫祝再次扫视这个充满神秘力量的地窖,拎起包,关上灯,转身,拉开了地窖的大门。
“小祝,你终于出来了。”
兴奋的欢叫,吓得正低头锁门的巫祝狠狠打了个哆嗦。
飞快转回头,一张生气勃勃的脸庞蓦然闯入眼中。
脸上挂着大大笑容,原本百无聊奈揪扯树叶的少年几步蹦了过来:“小祝,你是正宗的巫术传人,是吗?”
“嗯?”将少年与脑中的记忆对照,巫祝想起来,这是原主的同学,松了一口气。
“昨晚我借宿那家的老阿婆,她和我说了好些你们家的事,嘿嘿,我就说嘛,能长成你这样的,指定不是凡人。”
挑了挑眉,巫祝回头继续摆弄门上的大铁锁,直到将锁头扣紧,他才松了口气,转身问这个一直让原主很烦的“牛皮糖”少年:“长成我这样?”
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少年兴奋的笑脸一下僵住,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巫祝的脸色,少年悄悄往远处挪了挪身体,“小祝,你别理学校那些婆婆嘴,他们就是嫉妒,一帮丑陋的凡人,自己长得难看,才总眼红别人,你别理他们。”
巫祝拨开额前几乎完全挡住眼睛的额发,“长得好看就不是凡人?黎骏,你这是什么逻辑?” 看了一眼比自己高了至少一头的少年,巫祝抬高下巴:“再说了,学校那些人说的闲话我才不在乎。”
黎骏少年挠了挠头,嘿嘿傻笑了一声:“你终于想开了?”
巫祝哼了一声:“兰陵王,闻太师,张良都是男生女相,却没人不赞他们是英雄豪杰……一个人是不是真爷们儿,将来有没有出息,和长相一点关系也没有。”
巫祝脸上从所未见的傲娇表情,看得与他同学了半年的“牛皮糖”愣了愣,不过,少年很快回过神来,咧着嘴伸出手重重一捶同学的胸膛:“就是,那些以貌取人的都是俗人,是吧,小祝?”
“哼。”
看到同学身上那一直以来笼罩着的阴郁与悲哀完全消散,想到来前儿同学说的当他再从地窖中走出来时,一定会脱胎换骨的话,黎骏少年心里无比高兴,完全没有一点隔阂地接受了同学巨大的改变。
伸手拎过巫祝脚下的包,黎骏少年笑容灿烂,“走了,咱们回学校。”
看了看直接把包背在背上的少年,巫祝的嘴角抽了抽,“我能自己背。”
“你太瘦了,包又这么重,还是我背好。”少年呵呵憨笑着,根本不给巫祝反驳的机会,转身就走。
跟上少年的步伐,巫祝暗自摇了摇头,很难想象,如果自己没有进入这具身体,小小年纪便遭遇好友惨逝的少年,会受到多大的打击。
地窖建造在一个山坳里,离黎骏少年借住的山村颇有一段距离,很显然,他是早早起床赶过来的。
二人走出山坳,爬一段坡,便上了公路。
黎骏少年走到路旁停放的一辆机车边,放好包,长腿一伸,坐了上去。
车打着后,没感觉好友跟着上车,黎骏转回头,不解地看向巫祝:“小祝?”
巫祝努力控制抽搐的嘴角,“肉包铁!”
少年哈哈直乐:“来前儿你还夸我技术好,现在倒罗嗦上了,赶紧的,咱们还得回州里,要不我叔又该说我是脱疆的野马,出了门就不知道回家了。”
巫祝吐了口气,得,坐吧,也没别的选择了。
还没等巫祝坐好,黎骏少年已是一声唿哨,机车如脱缰的野马,嗖一声便窜了出去,后座被惯性带得仰了一下的巫祝急急俯身抱紧同学的腰,再慢一秒,人就得从车上飞出去。
从人迹稀少的深林驶出,在无数弯道上连续飞驰了几个小时,机车终于轰隆隆冲进了人间世界。
穿过热闹喧嚣的城区,进入自治州的政府大院,绕过面积不小的花园,机车最后在露天车库停了下来。
手脚发软的巫祝从后座滑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脚边的台阶上——这种惊魂的速度,他的小心脏似乎有些承受不来。
看着双手撑地的巫祝,黎骏少年想了想,走到他身边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一声:“那个,我怕回家晚了挨骂,稍微开快了一点。”
抬起头,看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那辆机车以及身边的罪魁祸首,巫祝咬牙。
“稍微快了一点?一路上你有低于一百二吗?弯道你都没减速啊,老实说,你这车是不是改装过?”
少年眼睛一亮:“小祝看出来了?”
巫祝翻了个白眼儿,“再坐你车,我就是个傻包,你这不是回家,根本就是再也不想回家。”
再也不想回家?
少年怔了怔,等明白过来味儿,顿时乐不可支:“小祝居然会调侃人了,就该这样,记得以后要保持啊!”
跟一个犯二的少年强调安全行驶的重要性,他应该是被过快的车速把脑子吓跑了。
坐了几分钟,等发软的腿终于找回一点力气的巫祝揉了揉肚子,“饿了。”
少年站起身:“先帮你把包送回家,咱俩出去吃。”
跟着黎骏,两人走进离车库不远的一栋五屋高的楼。
停在四楼挂02牌子的房门前,黎骏转身看巫祝。
巫祝眨了眨眼,看着黎骏,猛然明白过来对方在等什么,伸手从黎骏右手拎的大包侧面找出钥匙,打开了门。
黎骏抬脚当先进了门,一点不见外地和客厅看电视的中年妇女打抬呼:“徐姨,我送小祝回来了。”
跟着进门的巫祝看了一眼中年妇女,垂下眼皮,“徐姨。”
“是小骏啊。”中年妇女脸上露出笑容,看向低垂着眼皮的巫祝,她目光闪了闪,“还有小祝,快来坐。”
女人刻意显露疏离客气的招呼,听得低头看茶机的巫祝翘了翘唇,果然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女人,她的所有言行,都是刻意地要传达出——原主不是这个家的人,是一个无关外人——的信息。
这个人前客气的女人,在人后处心积虑与原身的父亲,一次次用刻薄恶毒的言辞羞辱原身,打击得少年日渐消沉、阴郁、自厌世,最终走出了决绝的一步。
看巫祝象往常一样沉默,连话都不敢回,中年妇女眼中掠过一抹不屑,没再搭理他,却是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黎骏身上,她可知道,这个身形高大的少年来历可不简单,所以,在他面前,她表现得非常和善,“看过这边的山村,小骏有没有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