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灯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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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远提着灯笼走在我前方。
他的灯笼不是提在他身前，而是提在身后。
他的姿势就好像在牵着一匹马还是什么的，然后他带着马走。
我心想他这样走哪还看得见路了？但因为现在这灯笼刚好就是在给我照路，所以我倒挺方便的。
不过我不是自私的人，不能我一个人享受，让他摸黑走。
而且，其实完全不用这样牺牲一个成就一个啊？只要我们并排走，灯笼举在两人中间的前方，不就两全其美了？
想到这里我便加快脚步，想走到他身边去。
可是无论我怎么加速，竟怎么也追不上他。
每当我加快脚步，也没见姚远增速，但我就是追不上去。
结果我就这么默不吭声地追了他半天，然后某一瞬间我忽然反应过来，我干嘛傻乎乎地追他呢？我叫他等我一下不就好了？
想到刚刚我和姚远一前一后追赶的样子，我没觉得好笑，反而觉得，那很像招魂。
姚远在前面举着灯笼开路，而我就是那个找不到方向的游魂……
转念又想，谁说招魂的人要走在魂的前面呢？
如果换个角度来看，万一是我这个人误入了不该来的地方……
而姚远的那盏灯笼就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其实是魂在招我……
我盯视着姚远发着淡红光芒的背影，我的头脑越来越冷静。
我在姚远的身后喊，“姚远……”
姚远的背部挺直着，并不回头。
我不死心的用有些发颤的声音再次喊，“姚远……”
姚远还是不回头，甚至也不回应我。
我脚步虚浮着大步上前，伸长胳膊大力在姚远肩膀上拍了一下。
我很庆幸我的手还能够到他。
姚远猛地停住了，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背对着我。
他这么一停下，我心安一些。不然我总觉得他好像要一直走下去，都不知道要把我领哪去。
我走上前，路过灯笼时不小心碰到了它。
灯笼立刻摇摇晃晃，它在地面上投出的影子不是我以为的红光，而是中心一团漆黑，漆黑之外才是红光，之后红光逐渐减淡，逐渐跟黑暗融为一体。
我站到姚远身侧，在他胳膊上轻轻推了一下。
姚远像是回魂一样猝不及防的后退一步，他浑身紧绷的转脸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才转回去，对着大门说，“到了。”
我一扭头，果然看到了红大门，它简直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姚远突然凑近我，一把抓住我手的同时，呼的一下子吹熄了灯笼。
姚远的手劲儿真大，铁圈一样箍在我手腕上。
我一点也看不见，完全被姚远扯着走。
好在一路平坦，没有磕碰到什么。
等我们终于进屋的时候，姚远按亮电灯的那一刹那，我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姚远也泄劲儿的垂下了肩膀，然后他将那个灯笼提着就扔进了他爷的那间屋。
他往厨房走的时候我留神看了一眼那个灯笼，灯笼好像比我们出门时看起来更旧了，果然是个老物件了吧，不经用。
我自己进客厅，爬到姚远的大床上。
一沾被子我才觉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我拱进被子里，背对着外面，几秒钟的时间就陷入了深眠。
这一次的梦我有经验了。
我之所以知道是梦，是因为我见到了姚远的爷。
而且天亮的不像话，四周像起雾一样白蒙蒙的。
姚远的爷腰板挺得很直，他站在一辆破客车外面，跟客车司机说话。
我从外面透过车玻璃去看司机的脸，明明玻璃很干净，但是司机的脸我怎么也看不清。
就在我远远地观望的时候，我听见姚远爷说，“你这老头就没个准头，我头七的时候你载着我可哪跑，就不知道抽空送我回家，现在你送我孙子倒是麻溜的。”
那个司机声音闷闷的说，“你那时死人多……忙不过来啊……”
姚远爷语气不善，呛他，“这次你也忙一下呗？把我孙子撂下。”
司机吭吭哧哧的说，“那不行……”
姚远爷一脚踢在车轱辘上，“不行个懒子！再不放我把你车拆了。”
司机“唉……”一声，“别介……”
姚远爷怒气冲冲，“我要跟你绝交！”
司机又是长长的“唉……”
我正琢磨他们的话什么意思呢，那辆车突然一蹿，开走了。
姚远爷破口大骂了一声，那车溜溜的拐了个一百八十度弯，“嗖”的开进了蜻蜓村。
姚远爷气得跳脚，他追着客车的目光忽然落到了我这里。
看到我的一瞬，他气都不换的冲我大骂，“你个小兔崽子，跑这来干啥？！”
他的表情太狰狞，语气太严厉，我心一突突，猛地就醒了。
醒来后看见黑暗里的姚远，我已经镇定了。
我没打扰他，直接扭头看身后的石英钟。
石英钟莹莹的发着绿光，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
又是这个时间，昨天我也是这个时间醒的。
我默默沉思了一会儿，将发生的一切在头脑里过了一遍，想着其中的关联。
首先，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境真实的不可思议，我在梦里看到了姚远爷死的那天。
梦里面我是和姚远一起的，但显然在姚远的记忆里，并不是这样。所以，再怎么真实，也只是个梦而已。
然后是今晚，第二个梦，同样很真实。
梦里面，姚远爷叫那个司机将他孙子放下，并提到他自己头七的时候司机没有送他回来，所以让司机这一回也不要送姚远回回来。
虽然我不明白姚远爷为什么不让姚远在头七回到蜻蜓村，以及司机最终还是把车开进了蜻蜓村……
我感觉脑子有些乱，我好像忽略了什么……
姚远，头七。
意思是，姚远，已经死了？
我打了一个冷战。
我看着躺在我身边的姚远，怎么也不敢想这是死了的人。
怎么可能呢？如果他死了，那他现在是尸体，还是鬼魂？
我悄悄地伸出手，在他后背上摸索了一阵。
我想确认他是实体，想确认他有体温。
姚远的身体颤动了一下，他转过头，看向我的眼睛。
我说，“姚远……”
姚远一言不发的望着我，等待我的下文。
我将刚刚的梦说给姚远听，连同我的猜测。
最后，我对姚远说，“姚远，你已经死了是不是？现在的整个村子，是你虚构的、还是……也都是死人？”
姚远久久的望着我不说话，最后，他轻声说，“对，我已经死了。魏宗……你怕我吗？”
我看着姚远的脸，他脸色有些苍白，但是并不吓人，反而很憔悴，我看着，竟然有一点心疼。
我想了很久，最后我还是对姚远说，“姚远……我不可能一辈子呆在这里……”
姚远突兀的冲我一笑，他突然握住我的手，他整个人也贴过来，靠在我的肩膀上。
他在我耳边说，“这是第三天……”
我感觉姚远的嘴唇好像碰到了我的耳朵，我往后躲了躲。
姚远继续说，“总共七天，你再陪我四天……好不好？”
我心里松了口气，我抬起手臂，在姚远的后背上抱了抱，我对他说，“好，那就七天。七天之后……你就会放我走了，是不是？”
姚远的声音带着笑意，“嗯，头七一过，就不能再留恋自己的家人，必须被接走……”
我顿了顿，说，“祝你……来世投个好胎？”
姚远笑，“好。”
我从他怀抱挣脱出来，姚远的眼睛有些红，上面有水意。
我挪开视线，不去看他哭的样子，不然我也会难过的想哭的。
我心里想，姚远其实是很难过吧……
其实他还很留恋吧？
那么，是在留恋什么呢？
留恋这个家吗？
这个家好像什么也没有啊，除了……我？
而且，他要我陪他。
为什么是我？
他是不是……喜欢我啊？
再联想他面对我时的各种言行，他好像真的很在意我，也很喜欢……亲近我。
我看着他不知何时又抓住我胳膊的手，没再忍心把它扯下去。
姚远说，“天色还早，你要不要再睡一下？”
我说着好，跟他一起躺下去。
躺下后姚远又朝我靠近一些，手搭在了我的腰上。
他的声音就拂在我脸上，他说，“明天带你见见我的亲戚吧。”
“啊……”
“你想见吗？”
我心里想着还以为这里只有他，又在想，怎么见？他带我见？他亲戚也看得到他？我脑子乱成一团地说，“那就见呗。”既然是他想让我见，答应他一下又不会损失什么。
“好。”黑暗中，姚远又补了一句，“只要你发自内心想见，就不会看不到他们了。”
嗯？
这句什么意思？
“难道我之前已经见过了？只是我看不到？”
“对啊。”姚远笑。
啊……
我想起了空马车，想起了没有老板的烧烤店，以及空荡荡见不到人的街道。
难道……不是没有人，而是我看不见？
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睡吧。”姚远说着，又把我搂得更紧了点。
我发觉我好像有点习惯跟他搂着了，就……好像还挺舒服的。他的怀抱暖暖的，而且，很温柔……
尤其在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样安静的夜，跟另一个人这样亲近，会产生一种错觉。
错觉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任何其他人了，只有他。
我能做的，好像只有抱紧他，抱紧这世间唯一的温暖。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