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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人随两念 ...

  •   这天下了雨,风满楼依旧歌舞升平,台上正唱着一出前生今世的戏,花旦哀转久绝说着别离,小生毅然生死相随。
      陌烟倚在窗口,看着屋檐上顺势而下的雨滴,一串一串地落下来,炸开一朵一朵的水花。他用手去掌落下的雨滴,感受它们落在掌中,冰凉,冰凉的。

      此刻一名戴着斗笠的侠客站在了风满楼门前,雨水浸透的衣服呈暗黑色,挺拔的身形带着几分江湖的腥风血雨,斗笠遮着,看不清面容,只是怀里好像小心翼翼地护着什么。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街道上的人撑着伞匆匆路过,只是这位侠客突兀的站在这里,萧瑟的身影像饱经风霜的末途剑客。
      风满楼的护卫战战兢兢地想要上前赶人。
      结果是蝶絮第一个冲了出来。
      雨密密麻麻的,顷刻间就打湿了蝶絮精致的发髻,晶莹的水珠汇在青丝上,像未落下的泪珠。

      “他呢?”蝶絮颤抖哽咽着,最后只能颤音问出这两个字。

      叶沧澜缓缓地摘下头上的斗笠,瞬间满头白发倾泻而下。

      “不……不可能……”泪水瞬间在这个绝艳女子的脸上滑下,她面色惨白地跌坐在雨水中,随后便是嚎啕大哭起来。
      陌烟是听见蝶絮的哭声才冲出来的,冲出门楼看见的就是蝶絮瘫坐在地上绝望得恸哭,她面前有位白发男子正低头看着她,当白发男子抬头看向冲出来的众人,陌烟才握紧了颤抖的双手。
      这个人……他来了,而他未归……

      “我带他回来看看你们……”眼前沧桑的男子这么说。

      风满楼歇业七日。
      七日之后,风满楼楼主席莲远行游历,风满楼由蝶絮代管。

      陌烟拨动着琴弦,清冽的琴音像空谷灵音,回荡在浩浩江水之上。连夜的细雨熄灭了江灯夜火,现在黑漆漆的一片,了无生机,暗哑无边,只听得那无望的江水,无尽悲凉。今夜的江风很冷,冷得陌烟双手有点痛。亭角的灯笼忽明忽暗的,仿佛会随时断了这灯火,而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也会随时可怜得跌入黑暗。
      没想到再一次在‘忘尘亭’弹琴会是如今这般心境。
      ‘莲梦’啊‘莲梦’,你的主人终究是弃你而去,真是一个不讲信用的人啊……那么多人等着他回家,他却一个人抛下了我们所有人……
      罢了,让他好好睡吧……

      陌烟一遍又一遍地弹着安魂曲,四周冷得他有点痛。
      一双温暖的手覆了上来,握住了他冰冷的双手。
      “别弹了,你的手都凉了。”
      “陛下,深夜造访又为何事?”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也不能这样冻着自己吧。”堇墨拢着陌烟的双手往他的怀里带。
      陌烟挣扎了两下,放弃了,任凭堇墨将他的双手放进他怀里,很暖。

      “他死了。”
      “我知道。”
      “我有能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但是我却没有这样做。”
      “我知道。”
      “如果那时我阻止他去或者跟着他一起去,结局或许就不一样了。”
      “……,但是你没有权利去干涉席莲的决定,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这或许也是他和叶沧澜早已注定的结局。”
      “生死由命吗……”陌烟半敛下双眸,叹息道。
      堇墨摇了摇头,不做任何答复,只是一手将陌烟揽进怀里,厮磨着他的耳鬓。
      亭外江水浩淼,细雨微凉,无人可知这场凄厉的小雨还会哀转到几时。

      也不过是几日,陌烟还是决定了再回一趟羽烟,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心乱如麻,自从席莲走后,他更是觉得生死无常,终究人力难以扭转。一盘再怎么运筹帷幄的棋,也难敌苍天一句玩笑。他不安了,一切似乎一开始就没有像他所预料的发展,这一步步下了,偏离了太多。
      他要回一趟羽烟,那一切的开端。
      他要回到他的故土,想一想自己是否该以陌烟的身份生活下去,问一问自己洛羽兰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更是要决定接下来该走的路。

      他是陌烟,也是洛羽兰。
      当初为了逃避轩启帝的追杀而成为了陌烟。
      如今,轩启不会杀他,反而是被喜欢上。
      ‘陌烟’这个名字失去了最初存在的价值,但是同时,这个名字又承载了席莲蝶絮他们美好的回忆,温暖的,悲伤的,快乐的……从未如此真实过。他,已经放不下这个名字了。
      但是只有成为洛羽兰他才能回到他父王母后身边,才有资格剑指轩启,斩断堇墨的妄念。
      而成为洛羽兰就不能再成为陌烟,国仇家恨怎能牵扯进陌烟的‘家人’?
      洛羽兰和陌烟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是成为陌烟在风满楼安安静静地平平淡淡地生活,还是变回洛羽兰,带着他的父王母后西迁驻地,多年后再战一场风雨?

      羽烟,羽烟,你让我怎么选择?

      陌烟买了辆马车,雇了一个马夫,整顿了行李,西行羽烟。这次他对蝶絮他们只道是回趟故乡,看一看故老乡亲,一月后便回,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次回去他是否还能回来。
      蝶絮他们也不做多想,因为席莲的事蝶絮倒是很希望大家出去走走,平缓一下大家最近压抑的心情。
      苏夜有心地给他准备多种点心,他眉目温润带着恋恋不舍,好似再也不见一般。见他这般,陌烟好似也有点伤感,真的不知是否还会再见,即使再见又是怎样的身份?
      苏夜过来,又往陌烟手中塞了条薄裘,“路上小心,现在天还凉,披上吧。”
      “恩,好的,多谢,你也保重,阿夜。”
      陌烟,想他还是很喜欢苏夜这个人的吧,毕竟很温暖,在一起的时候很自在舒服。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又不是不见了,用得着这般模样吗?小夜你也别太操心了,小烟只是回家几天……”一旁的蝶絮笑着将陌烟送上了马车,“路上小心了。”

      清晨迷雾薄凉,街道人影稀疏,马车摇着清脆的铃声,向着未知的远方前进,陌烟看着熟悉的人,熟悉的街景,逐渐消失在身后,这片曾经陌生如今让他如此眷恋的土地,就这样远离了。陌烟放下帘子,摇了摇头。

      数日后,陌烟抵达羽烟曾经的王城——暮都,曾经雕栏画栋的水色王城,可惜现在沦为了轩启的地方,由重兵把手,很难入内。陌烟压了压斗笠,转身向一民房区走去。
      沿着小弄堂,七拐八拐的,终于来到了一处破败的民房前,从一旁的岩石下取出钥匙,陌烟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扇陈旧的木门。径直走向厢房,掀开床上的被褥,便看见了一道暗门。
      这是一条密道,由皇宫通向这里。这是羽烟先皇所修,不到万不得已时为王族开启的逃生之道。只是陌烟没想到当初没用到它来逃生,今日却为此深入虎穴。
      陌烟摘掉头上的斗笠,露出那绝世的容颜,曾经被羽烟传言为天人之像的容貌。他除去了易容,以洛羽兰的身份,重新归来。
      从桌上取来烛火,打开暗门,步入那黑暗的密道。

      洛羽兰走了很久,也不知道在这漆黑的密道中摸索了多久,等他从王宫一处荒废的冷宫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月明星稀了。灭了手中的烛火,凭着记忆,他先折进去了母后的寝宫。
      烟雨殿不像想象中那么把手森严,洛羽兰很顺利地避开了守卫进了殿内。
      殿中陈设依旧,看样子还有人定期打扫,桌面上都一尘不染的,好像离开时一样。梳妆台前的首饰盒还是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上次走得太急,母后都没有带走这些身外之物。
      洛羽兰打开首饰盒,在琳琅满目的饰品中找到了他母后最爱的那只紫玉簪,这是他父皇赐给他母后的第一份礼物,平时他母后都舍不得戴。洛羽兰从手中抽出一条丝带,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收入怀中。
      下次带给母后,她应该很高兴。

      撤出烟雨殿,洛羽兰迂回到他曾经所住了紫烟殿附近。他原本以为他的寝宫一定会重兵把手,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并没有守卫,只是一些来回巡视的士兵。刚开始他还以为另有玄机,只是观察了好一会,并没有什么可疑。
      轩启就料定他不会回来吗?

      洛羽兰轻而易举地潜入了殿内,看着熟悉的寝宫,恍然隔世,这一年好像度过了他十年的春色。
      书桌上的纸还镇着,那段小词还只写了一半,毛笔还随意地搁在一旁,砚台倒是干了,不然他还真以为他只是离开了一会,而这一年来只是他黄粱一梦。
      取了桌上不知何时的茶水,往砚台中注了一些,撩袖研磨起来。就着月光,提笔续下那段小词,。
      洛羽兰想,如果没有这乱世,如今他不会不就像这样磨墨写词,看那春花秋月,提笔来书描摹那羽烟锦绣江山。想他会不会困倚高楼,不解世事萧瑟悲苦?想他深宫锁步,不知红尘困镣至死难休?……

      “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一声惊呼,惊得洛羽兰落下了手中的笔,毁掉了那娟秀的小词。
      洛羽兰抬头看见那人半身隐在黑暗中,只有胸下青色锦衣暴露在月光下,被银色月辉镀上了一层霜白色。
      “你……真的……”那人激动地快步贴近,一把拽着了洛羽兰的手,“是……是真的……真的。”说着他便狂笑起来。
      那人痴癫地抓着他的手,这让他回忆起曾经风满楼中他也抓住他的手问他,要不要跟他走。那时的他,眷恋却温文尔雅,欢喜却进退有度。
      而此刻的风曲容,才是有着野心和贪念的上位者。
      洛羽兰皱了皱眉,向后退了半步。
      这时,风曲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吓到眼前的人了,只是他真的难以压制心中的狂喜,他费尽心机要找寻的人就在眼前,这么突然的出现,你让他怎么自持冷静?
      “抱歉,吓到你了。”风曲容尽可能用冷静温和的语气去打消眼前人的顾虑,又谋划着怎么带他走。
      洛羽兰见他委婉,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思忖着要不要挑明。“你……”
      “在下风曲容,刚才唐突了望太子殿下见谅。”风曲容又恢复了那副风度翩翩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放开了抓着洛羽兰的手。
      洛羽兰见他放了手,又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与陌烟的联系,便也没点明了,算了,就当陌烟是他一步退棋吧。
      “央歌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自是静待故人归。”
      洛羽兰自然是不信他这套说辞的,他和他只是偶遇,即便风曲容在轩启掘地三尺寻他也难料他唯独今日会回来羽烟,风曲容来此地是另有目的。
      “多年前,央歌一曲《君子幽》永生难忘。”
      “多年旧事,何必念怀。”洛羽兰还真怕他往事重提,说那君悦君兮。
      “你总是这样,世间何人何事又能入你眼呢?”风曲容有点黯然,他不是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在眼前人心中是不值一提的,你念了十几年的情,也无法激起他心中的波澜。
      算了,都守了十几年了,也不差再过两年了。
      一直小心翼翼的藏着,怕摔了,碎了,无法诉说的,无法传达的。如今,走到这一步,却好像还是一步未进,真是的,有什么攻城掠池这般进退维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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