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Chap.40 前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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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高大葱郁的森林。繁密茂盛的枝叶蔽日遮天倾覆隔挡了浩淼无尽的苍穹，连破碎微零的日光也不曾漏下半缕，更显得林子里黑暗而幽秘。
她有些迷茫，这里是哪里？她到底是怎么到这个地方的？竟然是一点记忆都没有。
头随着目光的游移微微抬起，不过片刻又无力地落回了枯叶成毡的疏绵地上。冰狱火牢中交缠的焚天业焰与天寒玄冰几乎废去了她一身的修为，更是折磨得她虚弱得如同刚出生的幼崽。她全身上下半丝力气也无，只能侧躺在地上悠长缓慢地喘息。
那种灼入灵魂的伤，让呼吸也成了一种负担。
但是……
嘴角微扬，身体上的脆弱竟不能影响她狂喜的心情半分：不过哪里都好，只要，她能从那个牢笼里出来了；只要，她又恢复了自由之身！
小心压制着充斥着内心的逃脱囹圄之喜，她安静地躺在地上，慢慢地恢复着体力。穿林的风轻轻地掠过她流线型的身姿，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带来微微浸湿着朝露的草木芬芳在她的鼻息间流连缠绕、久久方去。她留恋般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把这种曾经她可望而不可即的自由气息多留一会儿，在她的身体里再多一会儿，但是胸口突如其来的闷痛不由得让她不得不止了息。
她失笑，是啊，这样好的时光、这样新鲜的空气，从此以后她可以一直享有，何必急于一时呢？这样想着也就平静了下来，再也不做那矫情的傻事了，呼吸也恢复了绵长均匀。
树语低咛、草丰水美，偶尔伴着几声鸟啼虫鸣分外舒心安宁，这种慵懒惬意不禁让人想这样一辈子沉沉地浸溺下去。只是躺得久了，身子压在下面的那一侧有些微微的发麻。懒洋洋地，她想转动下身子，却突然顿住了动作，吊梢凤眼猛得睁圆。
风，变了。
淡淡的腥膻血气被疾烈逃亡的风送进鼻中，周围粗壮高大的树木不安地忸怩摇摆着笨重的身姿；鸟兽昆虫骚乱着慌不择路地避往森林的最深处；厚实的大地发出被蹂‖躏践踏的悲哀呻|吟。她知道，不远的地方，杀戮在进行。
她苦笑一声，感叹自己真是命途多舛，刚刚脱离冰狱火牢的火焚身冻之苦，又要被无端卷入一场与己无关的战争之中。她翻了一个身吃力地站了起来，四肢发软不停地打着颤儿，几乎撑不住她的身子，可是，她还是强迫自己站起来，跑起来，逃命去吧。
她本不需如此，可怜她现在半点自保能力都没有，若不想被战火波及而枉死的话，只有仓惶遁逃了。
林中丰润的草木是她最好的保‖护‖伞，她敛息屏气，悄然无声地融入了自然的风林花叶之中，轻灵机巧地越过高高矮矮的树枝。身后那两股对碰的只能用恐怖来形容的战斗气息渐渐消弭，显而易感一方的陨落。那一瞬间，她听到了林木的悲泣与大地的愤怒以及河流涌动叫嚣着复仇的决意。心下诧异而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尊者的亡故才会让自然神奇同悲共悼。只是如今她仍旧不敢停留，更不敢回头一探究竟，依然全力奔跑。
猛地，她刹住了脚步，警觉地回转过身子，眯起狭长的眼，虎视眈眈地盯着身后的林子——有什么，一直尾随着她到这里。
她有一丝的困惑与不解。她只是个无意被卷入战圈的无辜生灵，那些追兵没有理由花大把大把的力气来追她这个无用的战利品，至少现在这个样子，她看不出自己有多少价值。然而身后那个东西却确确实实地从战场的中心，跟着她到现在。
双手的利甲不安地在地上刨了刨，心底一时间竟涌上了一股同归于尽的悲壮豪情。无声地冷意与嘲弄浸溢了双眸：无论是谁，不付出让她满意的代价的话，休想取走她的命！
眼前的枝叶有微小的疏动，随后“哗”地一声被人拨开。也就在同一时间，她猛然跃起向树后的人影直扑过去。
“啊！”
稚嫩而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仿佛谁轻挑的素指，拨断了她紧绷的神经。
是个孩子！
她霎时反应了过来，硬生生地想要收住手上的力气，可惜终是迟了一步，她锐长的指甲已经陷在了那孩子肩胛单薄的肉里。
“啊！”那孩子受不住她扑来的冲劲，仰身往后倒了下去，幸而他身后布满了柔密枝叶摔得并不是很严重。只是那肩膀的伤口，不用看她也知道，定然是血肉模糊的。
待那孩子彻底躺定在枝叶上时，她才抽出空余仔细地端详他：这是一个五岁左右的半大男孩，衣裳褴褛、血污满身；一双天空般澄澈的蓝色眼睛里满是害怕与伤痛，许是被她吓到了，他的眼角挂着泪却没有哭出来，只是看着她，定定地、无措地看着她，看得她心头发软，看得她被浓重的愧疚与负罪感淹没。
她不知道他身上的血渍有多少是她留下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个人是怎样从那恐怖的战斗气息中逃离的，更不知道这样小的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有着这样哀伤的眼神。
“唔……”
利爪从他的肩上迅速抽离，男孩吃痛地低呼了一声，像极了受伤无依的小兽，连哀鸣也必需压抑躲藏。她于心不忍，可心里也知道，若不是这样快刀斩乱麻的话，他只会承受更大的痛苦。
只是，这样的痛苦到底是她给予的，纵然她本意并非如此。
她默默地退缩到了一边，在反思中承受着良心的谴责。她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对一个孩子下这样重的手呢？还是力量消退的恐惧让她慌乱得不分敌我了呢？若是从前的她一定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罢！
脖颈处的软肉不意间被谁的手轻挠了一下，她下意识地躲开，转头，看见男孩跪坐在她身边，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似乎想抚上她的脖子却又不敢过于随便，颇有几分小心翼翼的味道。
“那个，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他的话语中有安抚与试探的意味，只是保持着原来的抬手的姿势并不靠近，配上那双如同被泪雨洗洁过的蓝天一般的真诚眸子，让她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拒绝他。她不由得惭愧万分：被伤害的人反而反过来安慰伤害者不要害怕吗？
于是，她探头蹭了蹭他的脖子，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颊。血泪混杂的腥咸味道流进嘴里，一点一滴直直酸进心里。
男孩起先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见她果真没有恶意，便大胆地挠了挠她的头，和她嬉闹了起来。
“你是新来的是不是？我以前都没有见过你……”
毕竟是孩子，一旦开始游戏什么害怕什么陌生感很快就被抛到了脑后，一下子便熟稔了起来。
听他这么问，她也不觉失笑，他竟然像对待小伙伴一样地问候着她，这叫她怎么回答呀？让这个样子的她突然说话的话还不吓死这小屁孩？
不等她有所表示，他又好奇地问道：“你家住在哪里？家里有什么人？”说着手指往身后比了比，一脸诚恳地而兴奋地介绍道，“我家住在森林的那一边的山谷里，旁边有一条很大很大的河，河上边有一块大大的石头，爸爸最喜欢坐在那块大石头上睡觉了！一睡就是一整天！”他突然禁了声，仿佛想起什么极其哀恸的事一般，明澈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爸爸他、爸爸他，爸爸被坏人杀死了！”
他终于搂着她，嚎啕大哭起来。
她怔了怔，随即幡然醒悟，这个孩子的父亲，难不成就是方才战死的那一位吗？难怪这样年岁的孩子竟然有这如此惊恐无助的哀凉眼神，仿佛荒野上走失流离的幼兽一般，恐惧而怯懦地舔舐狰狞的伤口。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安慰似的在他颊边蹭了蹭。谁知这一举动却然他哭得更凶了。这倒是让她有些手足无措了。
压抑堆积在他心里的悲伤与愤怒顺着这个宣泄口彻彻底底地爆发了出来，如奔腾的洪流借着坝上细小的裂缝一举冲垮连绵的心堤，泛滥无尽后只剩缠绵的疲惫与虚弱。身心俱疲的孩子很快便靠着她睡着了，仿佛被遗弃已久的流浪小猫终于找到一时得以安寝的暖窝。
她动了动肩膀，蹲坐下来，让男孩睡得更舒服一些。
“爸爸……”
泪水战战兢兢地从眼角流落，男孩的在梦呓中也逃不开那种性命相依的依恋与天崩地裂的无助。
她低头，看着男孩那脏兮兮的小脸不由沉思：这个孩子过于简单而纯粹，以至于他半点情绪的变化都在她通彻的双眼下昭然若揭。他的乐、他的哀，他的悲伤、他的愤怒以至于爱恨喜憎都是那么清晰可见，仿佛山涧清溪中的游鱼一般无所遁形；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要隐瞒什么。
无端的，她突然对毁了这样一个纯洁的孩子的一切的罪魁祸首产生了一种深重而残暴的恨意，逐渐在心头蔓延辗转成嗜血屠戮的杀意喷薄而出。
许是被她的杀气惊到了，那孩子在睡梦中也不安地抖了抖。心尖有一瞬的胶着与感触，如过海的微风被潮水一拍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随即收敛了周身的气息。也是了，现在的她什么也帮不了，不过是两只虚弱受伤的小兽互相依靠着希望可以从彼此身上找到些许的慰藉与温暖罢了。
林间的风匆疾而过，茂枝树叶繁乱摇曳。她眉心轻蹙，侧耳倾听，兵戈相撞的杀伐之声隐没于风声细语中潜行逼近。焦灼的心忽地悬了起来。
追兵？是冲着这个孩子来的吗？
她低头看了看酣睡的孩子，这个对于将来的危险一无所知的、稚嫩而脆弱的孩子，踟蹰不定。
她不会滥杀无辜却也不是善类。私心的，她并不想、也不愿豁出性命去趟这滩浑水。抛下这孩子她固然能全身而退，只是……
风声愈渐狂烈暴虐，劲草强木被摧折悲吟不断，几乎是瞬间便逼得她后背的汗毛倒立。
半丝犹豫也由不得，她近乎于本能地就把他负于背上，调动体内仅存的保命用的灵力，借自然之法天地之灵，循山川草木生发颓败之律，掩去了的踪迹，驮着他往林子的最深处逃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Chap.40 前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