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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Chap.42 风逝 ...

  •   春去秋来、焜华叶衰,转眼便是万物枯败的肃杀时节。而他们也在为度过将要到来的隆冬忙碌地准备着:踏过漫山遍野尽可能地囤积着食物;拾捡干材枯草以备取暖之用;也时常猎取林中动物,用山盐腌渍了生肉保存,剥下兽皮缝制拼接一起做成皮袄御寒。

      她天生天养、道行又高,自然无需倚赖这些俗物伴身过冬,只是他不明就里,非得要另缝一件让她穿在身上。厚实的兽皮如堆雪砌壁,终是难以被原始钝化的骨针穿透,为缝制皮袄孩子常常在山洞里一坐就是大半天,累得精疲力尽也不过缝了二三十针而已,且不过是勉强把兽皮拼在一起,稍稍用力便可扯得四分五裂。

      但即使是这般粗陋他也必须亲手完成,毕竟他早已无人可以依靠。

      看着孩子满是水泡的手她心下到底不忍,便在夜里趁他熟睡之际化了人形,拿了骨针兽皮,飞针走线、密密而缝。月落乌啼、霜霖漫天,待到天明之时一件兽皮衣已赫然成形,大小适宜、针脚细密如织。

      孩子看到改制的皮衣之时竟忍不住扑在上面痛哭了起来:“爸爸、爸爸!一定是爸爸帮我缝的!他说过他一直都在我身边的,他果然没有骗我!”

      此时,她不过悠然端坐一旁,轻轻莞尔,也不多做解释。就让这个美丽的误会一直持续下去吧!

      等他哭够了,转头见到她那件依旧蔽褛的皮衣时,又不禁努了努嘴,不开心道:“爸爸真偏心,怎么只帮我做衣服都不帮你重新缝一缝?小气!”

      她默然失语,其实她不知,为何她居然没有把自己的衣服也改一改。大约在她内心深处,总觉得自己是不需要这般小心地御寒吧?

      自然不知她所想,他托着腮想了半天,自言自语道:“要不然我先把这件好的给小白吧,看我没东西穿爸爸一定会再帮我缝一件的吧……嗯,就这样!”

      听他说要拿他的皮衣跟她换,她不由得一慌,竟叼着那件他为她亲手缝制的衣裳一溜烟窜出老远去,留着孩子在她身后又是纳闷又是气急败坏地喊着:

      “诶?小白,你去哪儿呀?快回来,不要闹了!我还要改衣服!”

      周而复始,年年如故,五年的时光犹如一匹铺陈散开的上好新织素锦,简单却细腻冰绵,流水一般顺着指间的缝隙悄然滑过,一下便到了尽头,让人触不及防。这五年里,寻找这个孩子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却始终无法寻觅到他的踪迹。这片森林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甚至是这件狮子座黄金圣衣都愿意帮他们藏踪匿迹。

      诚然,黄金圣斗士是强大的,但他们却没有强大到可以与整个自然对抗;而她却能在最隐秘深邃的暗处水滴石穿般地操控着林木河流运行的轨迹。

      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

      她亦心知肚明,他是人类,而非世代生活在山林里的动物野兽,到底是要回到人类世界的,正如失群的幼狮总要回归狮群一般。可是在冥冥之中她总能感觉到,若是出了这片森林,他就再也回不来了。只要在这森林里,在这片她的灵力所笼罩的世外桃源里,她相信,拼上她一身的修为,还是能够瞒天过海,保他一世平安的。

      然而轻抚拨乱命轨的素手到底挡不住宿命强刻冷硬如钢铁的臂膀,那一天还是来了。

      狮子座黄金圣衣被重新封箱,那个孩子被他唯一的血亲带离了这片他孤独徘徊了五年的幽林。而她,却在那个男子解开林木深锁的层层禁锢到来之前,把自己的身影藏进了密密的林中。

      临走的时候,孩子牵着男子宽厚的手,却不断地频频回头。每一次的回头,目光都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藏身的地点,一如初时、清澈如鉴。

      他一直都有一双好眼睛。纵使这里枝繁叶茂、纵使她随着风息的走向不断地转换藏身点,他也能在茫茫林海中准确地捕捉到她的身姿。

      然而她却没有勇气,最后去见他一面。

      她很害怕,害怕见了他之后她得到的只是一句终了的告别,为相伴五年的光阴划上永世的休止符;她也害怕,害怕他会让她陪他一起到那个名叫“圣域”的陌生的地方,让她离开这片世外桃源、重新卷入无穷的纷争;她更怕,怕她见到他以后,即使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她就会跟他走,哪怕是去那天空的尽头也义无反顾。

      而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执手而行,步步远去,仿佛要走出世界的边缘一般。在绵延无际的绿海的彼端,他突然甩开了男子的手,发疯似的往回跑。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似乎随时会被翻涌的绿涛吞没,那一刻,她几乎要忍不住向他奔去。

      跑了一段后又停住脚步,好似在挣扎纠结着什么似的,最后,他终于没了动作,只是声嘶力竭地对着那绵展无尽的绿林喊着:“我一定会回来的!——”

      有酸涩的泪意蕴蓄在眼中,她埋首于双臂之中,捂着双耳,顽固地抵抗着在整片森林里荡漾盘旋的袅袅回音。直到等那余音散去,她冲开藏身的枝叶,越过盘虬卧龙的树根,飞奔来到了山崖的最高处,望着他们在尘烟晓雾中渐行渐远,直到她再怎么极目远眺也看不见,有如鲲鹏乘风展翼而去,回归属于他的一片天地,从此咫尺若天涯,天涯隔云端。

      曾经与乔老八约定的重回清沐山的计划被无限地推延,她仍旧蜗居生活在这片森林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跟他在时的每一天,没有丝毫的差别。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时至今日她还要留在这片对她已毫无意义的森林,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不是为了那句誓言般的“我一定会回来”的话语。

      只是空闲之时,她便会林子里最高的那块石头上,眺望着底下的平林漠漠望眼欲穿,祈图透过那山岚霭霭,再看一次男孩奔走跳跃的身影。如此不舍昼夜,横亘贯穿每一个的春、夏、秋、冬。

      又是五年。

      排开的命盘在交错了无数次的邂逅与悖离之后,终于轮转到了分崩离析的终点。而就在那一天,他,随着当季的信风,回来了。

      穿林的风轻扫横过,悠悠转转盘桓拂拭着山林谷地的每一个角落,吹得愈渐繁盛的树木姿影婆娑、连理结枝。树低谰语间,她远远地看见,还是在那个共同生活了五年的河谷里,已经长大的少年在风中奔跑着,跳跃着,玩闹着,涉水而过抓着鱼儿,攀附高石捉着小鸟,一如时光停驻在五年前某一个盛夏宁静的午后。只是他的眼中再也看不到悲伤,再也看不到仇恨,只剩下明快无忧的笑容。

      烈风摧逼,漫卷地上碎草枯叶当空而舞,洋洋洒洒的一片,击得一只正在飞行的蝴蝶猛地失衡掉在了地上。成功地扑住了那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后,无意回首的间隙,他看到了她,看到了默默然相望无语的她,独立风中,在水一方。

      风的威势有不经意的减缓,他手中的蝴蝶趁机便扑扇着翅膀逃飞,但他却没有察觉,也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用他那双如天山圣湖般干净明亮的眼睛看着她,定定地看着她,直到看得她心头发软,直到看得她心里溺湿一片。

      迅烈的风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向她吹袭而来,少年张开双臂,伸手紧紧地环抱住了她,宠溺地摸着她的头,亲昵地蹭着她的脖子,一如许多年前那般亲密熟稔。

      耳鬓厮磨间,他低声嗫嚅着,带着某种歉疚与安抚的意味,絮絮说着:“我回来了,小白,我好想你……”

      竭力按捺住心中翻涌蔓延无尽的酸楚,她感受着清风轻顺柔和地在她身上游弋拂梳,熟悉难忘如他手里暖热的温度,伏在一边听着风声娓娓低诉他如夏花般的灿烂人生,静然忘却时光如箭,一如忘却那五年分离的度日如年。

      风,终究是要走的。

      他看着天边的霞雾弥漫,脸上透出几许晦暗的红色,明澈的眼里满是失落与难舍,但旋即,他又向她扬起一朵灿烂的笑容。他微微梳理了下她鬓角的绒毛,笑着说道:“小白,别难过,我还会再回来的。”

      他的身影往半空中慢慢飘去,随着信风一点一点地向后退离,穿过枝桠鹊鸟不惊,掠过青草虫萤轻鸣,涉过河水涟漪叠叠。微尘若星,他的身子恍如被风吹散的沙砾般从边沿锉磨散离,缓缓融入大地尘埃。而她却透过他飘摇的身体望见了大地山河、如旧,日月星辰、静默。

      风,没有止憩双脚,所以只能永不着陆地漂移;那是一种自由自在,还是身不由己?

      所以,风,无迹可寻。因为它,无处不在。

      她紧紧地追着他愈加透明模糊的身影,夺命奔跑,跨过低矮丛生的蕨木,攀上高耸入云的山崖,直到他的身形彻底消散、遍寻不见;直到前方,再也无路可走。

      断崖绝地山川如画,亦有轻柔的微风拂面,却如千刀万刃在她心头凌迟不断,那样的犀利尖锐,冷刻至于无情地把他从她的生命中生生割裂剥离,此后,纵然是她望穿秋水,也盼不回他的一颦一笑了。

      她怆痛难当,终于朝天悲戾长鸣,响彻云霄:“雷古鲁斯!——”

      两百年的花开寂寞,两百年的花落无声,两百年的流年寰转、匆匆而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Chap.42 风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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