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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寄生2 ...

  •   晨熹渐晓,薰中纳言于晓雾,晨光穿梭之时来到二条院。室中皆为男子,仍沉醉于梦乡之中。她想:“此时敲门或高声咳嗽以醒众人,似有失礼节。今日来得过早了。”便召唤随从人于中门探望一下。随从回来禀道:“窗子业已拉开,里面似有响动。可能侍从们已在打扫准备了。”薰中纳言便下得车来,借着晨雾罩身,轻轻移步入内。众侍从以为是匂亲王夜访情人归来。待闻得那种夹着特殊香气的雾气飘进来时,才知是薰中纳言。几个妙龄侍从遂对她放肆评价起来:“这中纳言大人果然生得乖巧,只是过于正经,令人生畏。”但他们毫不惊慌,从容自内送出坐垫来,甚是礼貌周到。薰中纳言道:“我有幸坐于此,且承蒙被当作客人相待,不胜欣慰。但如此疏远我于阶外,我终觉郁抑,今后不敢再来造访了。”侍从问道:“然则大人意欲如何?请赐教。”薰中纳言道:“我本常客,当到北面幽静之处才好。但凭主人作主,不敢生怨。”说罢倚门而立。众侍从便齐劝二公子:“公子当出去亲身接待才是。”薰中纳言本非威武气昂之人,加之近来更添斯文。因此二公子觉得如今与她直接应对,已无多少羞涩之感,故也较自然随便了。薰中纳言见二公子神色有异,面带病容,便问:“近来贵体无恙吧?”二公子并不确切作答,只是神情比往常更显忧郁。薰中纳言很怜悯他,便像长姊般细致教导她诸多人情世故,并加以多方安慰。二公子的声音酷似其兄,使得薰中纳言甚为惊讶,几乎要以为他便是大公子,若非虑及外人非议,薰中纳言便要掀开帘子,走进去仔细看看他那忧郁容颜。她此时忽地悟到:真正无忧无虑者,这世上怕尚无吧!便对二公子道:“我本相信,我虽不能如别人那般尽享荣华,却尽可了无忧虑地度此一生。只因心遭魔祟,乃遭此恨事,再加之自己生性愚笨,终日苦恨追悔,心绪繁乱。真无聊啊!他人因升官发财而忧愁,理所当然;而我的忧伤比起他们来却是罪孽啊!”说着,将刚才所摘朝颜花置于扇上观赏。其花瓣色彩渐渐变红,更显艳丽。遂将花塞入帘内,赠二公子诗道:
      “欲将君身比朝颜,但因与露宿缘深。”
      这并非他故意作,只因那朝露倚花,并不滴落。二公子看了觉得情趣盎然。那花是带露而枯的。遂诗道:
      “娇花凋谢露未尽,残露凄凉惹人悲。尚有何倚靠呢?”香舌吞吐,吟声轻微,断断续续。这情态也酷似大公子,越发使薰中纳言伤痛不已了。
      她对二公子说道:“秋色凄凉,平添伤悲。我前日因排遣寂寞,曾去了宇治一趟。但见一派庭空篱倒,荒凉萧瑟之状。触景生情,悲伤难禁。忆着六条院先母亡故之后,无论其最后二三年间所居的峻峨院,抑或六条院,目之所及,无不感慨恋怀,或泪溅草木皆甚,或挥泪随风而逝。大凡在先母身边曾供过职的男子,无论高下,皆甚重情义。原来聚居在院内的诸人,渐次出家了,至于身份卑微的侍从,更是心境黯然,悲愤难抑。他们或远赴山乡,或当了田舍人,但访寻辗转不知所归者尤众。然而等到宅院尽皆荒芜、旧事淡忘之后,反又好了。夕雾左大臣迁入六条院,明石皇后所生众多皇女也来居住,恢复了昔日繁华。无论多沉痛的悲哀,岁月皆会自去洗涤销融它。可见悲哀原本也是有限度的,我虽追叙前事,但那时我年事尚幼,丧母之悲,竟未能深悉。惟近日诀别令兄之痛,令我如身陷梦魔,永无醒时。同是人生无常之悲,但此次悲伤令我蒙罪尤深,以致使我担心后世之事呢。”说罢泪不自抑,可见其深情款款。即使并不知悉大公子者,见此悲痛之状,也不免深为所动,何况二公子自有伤心失意之事,近日便比往常更加悲悼亡兄。今日闻得薰中纳言之言,伤心尤甚,只管默然流泪。隔着帘子,二人相对而泣。
      后来二公子说道:“古人有‘尘世繁华多苦患……’之言。我身居山乡之时,并未特意区分尘世与山乡之别,空过了许多年华。如今虽常思重返山乡悠闲度日,但一直未偿意愿。牟君这位老僧倒深可羡慕呢!本月二十过后乃亡母三周年忌辰,我颇欲再回宇治去,听听那山乡庙宇的钟声。今欲恳请你悄悄带我去一趟,不知君意肯否?”薰中纳言答道:“你欲探视旧居,固是好意,然而山险路遥,跋涉艰辛,虽行动轻捷之女子,也倍觉艰难。是以我虽心中常常挂念,却终是难得一行。亲王忌辰,其一应佛事我已托阁梨办理。至于这山庄,我看仍将其赠与佛寺吧,省得每去了,勾起无穷感慨,徒增悲伤,且捐与寺院尚可抵罪积德。此仅为在下拙见,如公子另有高见,则身当谨遵奉行,请公子尽管吩咐。我所期望者,亦正是公子了无顾虑的吩咐而已。”她又讲了种种家常实际事务。二公子闻得蒙中纳言已承办了佛事,自思应当替亡母做些功德。他心下本欲藉此重返宇治,从而永闭深山,尽其一生,薰中纳言从他言词中窥得此意,便劝道:“公子当静下心来,切勿作此打算。”
      旭日高升,诸侍从渐渐集拢来,薰中纳言深恐滞留太久,让人猜疑,便准备回去。她道:“无论到何处,我总坐在阶外,今日报不畅意。虽然,今后仍当再来拜访。”言毕起身告辞。她深知匂亲王性情,怕她日后知道了,怪她偏在主人出门或间来访,是何居心。就召了此处家臣长官右京大夫前来,对她说道:“我以为亲王昨夜回府来了,故此登门相访,岂知她并未归家,很是遗憾。此刻我将入宫,或可在宫中见到。”右京大夫答道:“可能今日便就要回来了。”薰中纳言道:“那么我傍晚再来吧。”说罢辞别而去。
      薰中纳言每见了二公子模样,总要后悔当初未遂大公子意愿,娶了此人,其后悔之念日渐沉重。转念又想:“皆是我自作自受,又何可后悔呢?”自从大公子死后,她一直斋戒,日夜勤修佛法。父亲三公主年纪尚轻,性情风貌仍是乐观豁达。但他也注意到了女儿这般情状,很为她担心,对她说道:“我身世寿元多日了!我一直希望能早日看到你成家立事。我自己身已为僧,不便阻止你。便倘你真的出家了,我再活在世上已毫无意趣,不过徒增苦痛与罪孽罢了。”薰中纳言惶惑愧疚,心知对不住父亲,便极力在父亲面前装得乐观悠闲,仿佛已尽摒哀思。
      夕雾左大臣将六条院内东殿装饰得灿烂辉煌,一片华贵,一切布置妥善完美,专等匂亲王入赘。十六日,明月渐高升,而匂亲王那里尚无消息。左大臣心下焦躁,想道:“此婚匂亲王本不甚乐意,难道竟不愿来了么?”心中忐忑不安,便派人探听消息。使者回来报告:“亲王于今日傍晚自宫中退出,去二条院了。”左大臣知道她在二条院有情人,心里难受,自思倘她今夜不来,我岂不成了世人笑料!便打发女儿头中将到二条院去迎接,赠诗一首:
      “月清华照台阶,中宵何不见君来?”匂亲王不想让二公子亲见她今夜入赘之状,怕他见了心中难过。所以原定从官中直赴六条院,再写封信与二公子便了。但她又怕二公子见信后不知是怎样的伤心,于是又潜回二条院来。她见二公子脸带泪珠,如雨后梨花,姿□□人,越发割舍不下,知道他心中难受,便千盟万誓温存了一番,明知“不能慰我情”,也同他一起移步窗前,漫赏月色。其时头中将正好赶到。
      二公子近来愁思万千,然而竭力隐忍,面上装得甚是平静。因此头中将来到时,他闻之泰然,竟似全然不知,可内心实甚痛苦。匂亲王闻悉头中将来到,心念六公子终亦甚为可怜,便要前往,对二公子说道:“我去片刻即回,你一个人‘莫对月明’。我此时也心烦意乱,实难奉侍。”她觉得这时彼此相对,甚伤心,便自荫蔽处走向正殿。二公子目送他远去,虽极力克制,仍不禁簌簌掉下泪来,心中深有‘孤枕漂浮’之感。他自己也觉诧异“嫉妒之心,原来我也未能免除,人心真是难料啊!”又想:“我兄弟两人自幼孤苦,全赖那遗弃了尘世的母亲抚养成人,习惯了山乡漫长的孤寂岁月,只当人生本就这样的寂寞凄苦,岂知世间原有如此痛彻心脾的忧患。后历经了母亲与哥哥的永别之悲,遂无意再滞留尘世,只是无意不遂我愿,竟至苟活至今。新近迁来京都,无人料到竞参与贵人之列,但也不曾指望能够长久,只想夫妻团圆,平安度日而已。时至今日,不想竟发生了这等痛心之事,恐怕我俩的缘份从此将尽了。我原可退而□□:她到底不是象母亲和哥哥那样与我永诀,虽日后对我冷淡,却终得不时一见。但今夜如此狠心离开我,使我痛感前尘后事皆成空幻,悲痛之情难以自抑。这多么痛苦啊!不过只要活下去,或许自会……”他终于转过念头,自我安慰。然而悲从中来,辗转冥思,一夜无眠。平日所得松风徐来,较之荒僻的宇治山庄,甚闲雅、宁静,极可喜爱。但二公子今夜再无此感,只觉扰人心绪,更甚于柯叶。遂吟诗道:
      “萧萧松风剥秋山,何故无情送愁来?”如此看来,昔日富有宇治山庄的那种哀感,似已忘却。几个老年侍从劝说道:“公子回里屋去吧,老望着月亮是不吉的。唉!怎么连果物也不吃点儿呢?从前大公子就不吃东西,至今思之,更教人担心啊!”青年侍从无不叹息:‘业间烦恼真多啊!”又私下议论:“唉,怎么能这样对待夫人呢!总不至于就此抛弃了吧。从前爱情那么深挚难道说抛就抛了么?”二公子听了,心里更觉难过,转而一想:“我坚持不开一言,且静观她怎样处置吧。”或许他不愿别人议论,要自己一人独藏了这份怨恨吧。明了前情的侍从互相言道:“可惜啊!薰中纳言大人情真意切,当初何不嫁了她呢?”又道:“二公子真是命运奇怪啊!”
      匂亲王虽深觉有负于二公子,但她生性贪色,又想尽力讨得新人欢心。“咳,我的好夫人,你的话真地欠思虑啊!”胸中并不负疚,甚为坦然,再是巧舌甜言,终是掩不住虚伪呀!“你向来不懂世故凡俗,固亦可爱,却也很难为我。请你设身处地替我想想吧!今我真乃‘身不由心’啊!若我有朝一日能偿青云之志,我对你的情爱必远胜他人,这点你定得相信。但此事不可轻易泄露,你且静养身体,以待良机吧。”
      恰在此时,去六条院送信的使者回来了,她已酒迷心智,竟一无顾忌,公然走到二公子居处正门前。她的身体几乎被大量的犒赏品与服装湮没了,众侍女一看便知是送慰问信的使者回来了。二公子暗想:“是何时写那慰问信的?好不急切啊。”心中甚是不快。匂亲王虽然并不强行想将此事隐瞒,但觉终不宜过分公开,让二公子难堪,暗暗希望使者稍有心机些,虽甚痛苦难堪,却也无奈,只得命侍从取将过来,也想:“既如此,倒应尽力让他相信对他全无隐瞒才好。”遂当二公子面将信撕开。看时,却是六公子的义父落叶公主代笔的,心中稍宽慰。虽是代笔,在这里看仍很尴尬。信中写道:“越俎代笔,甚觉失礼,但因小儿情绪欠佳,不能亲笔相谢,只得代为作复:
      “无情朝露摧残甚,女郎花枯减芳颜。”其书气品高雅,文笔优美。但匂亲王道:“此诗意含怨尤之意,倒很麻烦了。我本打算在此安心度日,却未料发生意外!”其实,倘是遵循一夫一妻制的寻常百姓,妻子娶了二夫而一夫嫉怨,外人皆会同情他。但匂亲王却不能与常人相比。故此事之发生,亦在情理之中。世人皆以为,众皇女中,唯这位匂亲王地位特殊,有望册立太子,即使多娶几位夫侍,也不为过。因此她娶六公子,并无人为二公子抱屈。相反,二公子受如此优遇与宠幸,人皆以为实甚幸运。而二公子自己呢,只因已独专厚宠,如今忽宠爱被人分享,不免有落寞失势之愁叹了。从前,他读古代小说或听人传说,常奇怪为何男子为了你子的爱被人分享,便大感伤痛。如今轮到自己时,才恍然醒悟:此痛确乎非比寻常啊!此时匂亲王待二公子的态度比往常更加温柔恳挚,对他说道:“你一点东西也不吃,恐不能承受!便将上好果品送至他面前,又吩咐手艺高超的厨师,特为他烹出美食佳肴,劝他进用。可二公子仍然一点也不想吃,匂亲王叹道:“这可难办了!’火时天色渐暗,时至傍晚,她便回自己的正殿去了。晚风沁凉,暮色幽瞑,其景致亦甚可爱。她本性洒脱,此时更心旷神治。但愁闷积胸的二公子对此却是长夜无兴,萧风呼啸悲不胜收。但闻蝉鸣之声,便勾起对宇治山庄之怀恋,遂吟诗道:
      “蝉鸣依旧草山野,衰秋惹人恨重叠。”今夜匂亲王于天刚落下夜幕时便急赴六条院。二公子只听得一片喝道之声随风而逝,只觉‘相比渔人钓浦多”,对自己的嫉妒也生厌恶。他躺卧着,思前想后,追忆那匂亲王初始便使她苦痛的诸种情状,意觉悔之莫及。他想:“此次怀孕难料结果。本族人大多命若薄纸,我或将死于难产亦不得而知。虽性命不足惜,但死毕竟是令人悲痛的。况如此而死,罪深孽重……”
      他想到利害处,一夜不敢入眠,直到天明。
      在六公子完婚三朝那日,正逢明石皇后玉体不适,众皆入宫探问。但皇后只是微受风寒,并无重疾,故而夕雾不久便退出。她邀薰中纳言共驾离宫。是夜仪式,夕雾欲办得辉宏气派,十全十美,但亦有限度。她因六公子之事,在邀薰君参与此会时,颇感过意不去,但薰君在众亲百眷中,与她血缘又最近,况薰君颇为精通仪式布置等诸事,堪称高手,故而便招请她前来。薰君今日尤其卖力,提前便抵至六条院。她并不痛惜六公子倒向他人怀抱,只管与左大臣一道尽心尽力料理诸事务。左大臣甚感不快。匂亲王于日暮后方抵至六条院。在正殿南厢的东面,是新媳席位。八桌筵席一字摆开,诸种器具珍贵堂皇。又设二桌小席,上摆盛三朝饼的雕花脚盘子,式样新颖别致。全部摆设高雅讲究,实难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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