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和光同尘与波乱万丈05 ...
-
“真的是这边吗？”
见三日月笑容灿烂地转过身来，小狐丸心中大感不妙。
“抱歉，好像又走错路了。”
“就知道……！”
他一边擦汗一边四下环视，周围全是茂密的树林，空气中浮动着清新湿润的味道。“都是因为你说来这一带远征过好几次，我才把探路交给你的。要是没有我在的话，你自己要怎么办啊？”
三日月倒是一脸坦然，拣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笑嘻嘻地仰脸看着他。“正因为有小狐在呀。就算我走丢了，你也能很快找到的，对吧？”
“这样兜兜转转下去，可要赶不上集合时间了。”
“没关系，老人家迟到总是会得到原谅的。”
知道无法让他反省，小狐丸放弃了，自己趟开草丛转了几圈，一边深嗅着空气，头顶的耳朵转来转去。三日月的目光好玩地追随着他。
“在发挥野生的本能吗？”
“被逼无奈。”耳朵灵活抽动了两下，小狐丸伸手指了个方向。“有水声，是从那边来的。往那个方向走应该就能到达溪谷，接下来只要沿着溪水走就行了。”
“不愧是狐狸打出来的刀，这山野对于小狐来说就像书一样容易翻阅吧。”
至少比起搞懂你要容易多了，小狐丸在心里自语。他伸手将恋人拉起来，像攥住某件易丢失的物什似的，牢牢握住对方的手指。
他们穿过丛林慢慢下山，一路上听着彼此沙沙的脚步声。“说起来，记得小狐第一次抱我，也是在这样的林子里。”三日月突然说。
小狐丸呻/吟了一声，仿佛想起什么令他难堪的事。
“那时候我还以为三日月就像瓷娃娃一样不会再长大了。”
“哈哈哈，我倒是那时候就觉得小狐很大呢，各种意义上。”
“……你变得这么没羞没臊也是我没想到的啊。”
那时他们都还是年轻的刀，比现在本丸里的任何一把刀都要年轻，都是少年的模样，也偶尔会像少年般单纯而荒唐。那时候的三日月尚未被称作天下五剑，反倒是小狐丸声名在外、倍受天皇看重——刀的命运也真是变化莫测。
身份、地位、力量、称号……这些东西，还不曾将那时的他们区分开。
“倘若那天我像现在这样戴着佩刀的话，也许就不会被小狐偷袭成功了吧？”
“你是在说我只会使蛮力才能制服你么。”
感觉到对方的指头轻轻挠着自己的掌心，小狐丸不满地捏回去。三日月斜觑着他：“要比试一下吗？”
“喔，那要是我赢了，就像当初一样在这野地里吃掉你如何？”
小狐丸舔了舔嘴角，故意露齿而笑，三日月也几乎同时带上了毫不示弱的笑容。
“好啊，如果你赢得了的话。”
美丽而挑衅的微笑激怒了小狐丸体内的血液。他二话不说，拔刀刷地扫向对方。三日月轻飘飘向后一跃，银色的长刀已如新月般出现在手中。
“放马过来吧。”
两人在河滩上你进我退地接招拆招。许久未曾做过习武的对手了，此次愈发酣畅淋漓，三日月身姿如行云流水，剑压却力道凝重，衣袂翩然之间煞气逼人；虽然从正面进攻难以取得上风，但小狐丸充分发挥自己脚步灵活的优势，左冲右突，瞅准机会每每刺向对方的间隙处，逼着三日月不得不频于防守。
战场不觉渐渐移到了溪水边。三日月又是一刀毫不留情挥来，小狐丸侧身躲闪，顺势将对方脚踝一绊，河边卵石圆滑，三日月一下子失了重心。
“啊！”
见对方的攻势瞬间散去，小狐丸坏坏一笑挺身向前，举刀打算就此分出胜负，不料三日月虽身子歪向水面，却仍没松开拿刀的手，反而顺势将刀柄一转；只见一道水幕平地而起，向着自己劈头盖脸扫来，小狐丸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
“唔……！！”
清凉的水柱哗地拍打在面颊上，而三日月的刀从飞珠溅玉中穿过，待小狐丸睁眼，那刀尖已指住他的喉咙。
“我赢了。”
三日月也湿着衣裳，可笑脸却十分满足。小狐丸无奈地举手投降。“你这招也太歪门邪道。”
“明明是小狐先使坏的。”
“好好，算我的报应。你这么乱来可会生锈的啊……”小狐丸将三日月拉上岸，帮他擦拭刀身。三日月的下裾和鞋袜都已湿透，衣袖也被水渍染上一片深色，这人却是毫不作难，兀自撩起衣摆绞着水分，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看得小狐丸有点心猿意马。
“其实我还有一点期待在这里被小狐吃掉呢，残念残念。”
“那就更赶不上集合时间了吧？”
“不是早就迟了吗？”
“你是故意的吧？啊……”
像是替他们做出决定一般，天空中也开始落下雨滴。这下至少不用向其他刀剑解释为什么弄湿了衣裳。
***
“下雨了啊。”
距离落脚点还有段路程，一期一振庆幸着刚才已先把干柴搬了回去，一边有些忙乱地俯身将清洗好的野菜包起来，这时听见一声唤：
“一期！”
他一扭头，鹤丸不知何时已将外套脱下来，当做遮雨布举在头顶，示意他钻进来。一期一振犹豫了一下，还是恭敬不如从命。
“谢谢……”他钻进对方举着的外套下面，“可这样子鹤丸殿的这件衣裳就要浇湿了啊。”
“总比把人浇湿了好吧。”
两人分别执住外套的一角，白色大氅像简易帐篷似的，在雨幕中辟出一方小小的空间，将他们罩在下面。然而这样的姿势却导致他们无法加快脚步，只得慢慢前行，彼此的臂膀随着脚步时不时碰在一起。
糟糕，这个气氛……
鹤丸忽然发觉自己空出来的一只手垂在身侧十分多余，呼吸的声音也显得格外刺耳。自从上次一期一振受伤那次之后，他俩还是头一次挨得这么近，然而鹤丸莫名地局促起来，不敢得寸进尺。他藉着身高优势悄悄向一期的方向瞄了一眼，一期一振只顾走路，仿佛也顾忌着什么似的，不肯抬起头来。
尴尬的安静萦绕着他们，鹤丸浑身不自在，总得说点什么才好。“在想什么？”
一期一振又将脸向外转了些，“在、在想弟弟们的事……”
找到话题了。鹤丸松了口气同时又有点失望。“好不容易出来一天，就别担心他们了，你以为你不在的时候大伙会让他们饿肚子吗？再说今天粟田口也没有出阵任务。”
“哈哈，说的也是……”
“而且出门之前拜托大俱利伽罗留心他们来着，这会没准正在高兴地和俱利酱玩捉鬼游戏。”
“真是无法想象呢。”
“嘿嘿，告诉你哦，大俱利那家伙看起来总是爱答不理的，其实他从前啊……”
鹤丸绘声绘色地模仿着大俱利伽罗的神态，一期一振被他逗得直乐。听到一期清爽的笑声，鹤丸的情绪也高涨起来，等两人注意到的时候，才发现几乎是肩靠着肩脸对着脸。
他连忙向后直起脖颈，正想装作什么也没感觉到，却听到一期一振说：“鹤丸殿今天看起来特别开心啊。”
“那还用说……”
难得这次被编入了整整一天一夜的远征队，能够远离天下五剑的淫威，简直如同囚犯获得放风的机会，想不高兴都难。
“啊啊，简直不想回去了——就这样变成一只闲云野鹤怎么样。”
“主人会困扰的。”
“开玩笑啦。老实说，我也是头一次发现远征这么教人开心，而且……”
像猛然刹住的车轮，鹤丸忽而打住了。一期一振听不到他的下文，不解地转过脸来。“而且？”
也许是那清澈的金色瞳孔让他有了勇气，也许是什么别的教他昏了头，这句话一下子从鹤丸的嘴角滑了出去：
“而且这样就能和你待在一起了啊。”
能像这样看着你走在身边。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我开心的呢？
一期一振的笑容怔住了，鹤丸也怔住了。脚下不知什么时候停住了。时间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住了。
只有渐大起来的雨声在四周漫天地响着。
然后，鹤丸像被闪电击中似的回过神来。“啊！”他掩饰着一边重新探望前方，“说起来我有点饿了呢！待会让光忠帮忙把这些野菜烤一烤怎么样，话说集合点就快到——”
他向前迈了一步，一期一振却没有挪动。
“鹤丸殿，刚才是骗你的。”
“诶？”
“说是在想着弟弟们，那句话，是骗你的……”
一期一振低着头，从这样的角度鹤丸只能看到一抹红晕正从他耳根向颧骨蔓延。
“其实我在想着鹤丸殿的事。”
他凝视着慢慢被雨水浸透的地面。
“为什么鹤丸殿一直对我那么热心，明明我没什么出众之处、性格又放不开，每次甚至都不知该如何回应您的惊吓……”
受重伤被鹤丸照顾的那次，他痛得眼前发黑，完全无暇细想当中的来龙去脉。可待到痊愈，回到像从前一样的相处之中，他又对眼前这个人望而却步。也许是因为内疚，也许是因为连自己也不知道的自卑，他克制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眷恋之情。
“这样无趣的我，您却说要我向您撒娇什么的——为什么——”
一期一振轻轻倒抽了一口气。因为鹤丸一直空闲着的那只手此时终于像豁出去了似的环上了他的腰际。猝不及防贴上的胸膛和对方眼睛里的光亮让一期错觉自己要被吸进去了，而鹤丸的另一只手却将他们蒙在头顶的外套向下拉了拉，让周围没有谁能看到他们。
“那就继续想吧……直到你想出答案为止。”
这太狡猾了，一期一振想。当鹤丸的嘴唇碰过来时，他闭上了眼睛。
***
“……就算是因为下雨，这也太慢了！”
长谷部在落脚的岩洞外草棚下面转圈，不时停下来朝远处眺望。烛台切光忠把一根木柴丢进火堆里。“我想他们没事的，长谷部君，你能帮忙把那些蘑菇择出来吗？”
“我们不是来野餐的！！”
还好在长谷部彻底失去耐心之前，剩余的四位队友陆续回来了。小狐丸和三日月到达时天都快黑了，还带来几条鱼回来，光忠和鹤丸倒是很高兴。
“那么，对于新来的那四个，你们是怎么想的？”
鱼被串在火堆上烧烤的时候，长谷部说。鹤丸枕着胳膊躺在干草垫子上叹气：“咱们非得谈这个吗……”
长谷部不理他。
“其实，我奉主人之命，秘密地向你们询问这件事。之所以安排这次远征，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气氛顿时变了。“这是什么意思？”一期一振愕然问。
“因为审神者也对新来的四剑也抱有疑问。”长谷部说，“虽然对他们的安排都是政府直接确定的，主上也不得不服从，但眼下的状况反而比他们到来之前还要糟。”
不仅遭遇检非违使的频度和强度异常上升，而且这些天下五剑从各方面来讲都有些令人不安。
“三日月，鹤丸，你们以前跟那几个家伙相对熟悉，你们有眉目吗？”
三日月正让小狐丸帮着换下潮湿的衣裳。他沉吟了一阵。
“我所认识的安纲和光世，似乎并不是这样的性子……至少行事不至如此乖张。”
“的确，”鹤丸浮现出茫远的神色。“鬼丸那家伙虽然跟我有些瓜葛，但我也没料到他这么过火，简直像换了个人一样——”
“难道是因为被尊奉之后，心性竟变得如此傲慢了吗。”
“总觉事有蹊跷。”
“假设他们身上真的有问题，那就不是开玩笑的小事了。”长谷部说，“我们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要想一下子制住他们也很困难。进一步讲，假如是明知他们有问题还将他们配属到这本丸里来的话……”
那么，甚至可能政府本身就是黑幕。
意识到这一点，众人都悚然无声。直到被火烤的鱼开始冒烟，烛台切才连忙把它们取下来。“主人让你和我们谈这些，是有什么打算了吗？”小狐丸说。
“目前还没有，”长谷部冷静道，“但既然你们也怀有相同的怀疑，那么话就好说了。不可辜负主上的信任。回去之后就先留心观察吧，一旦发现了什么马上通知我，当真出现危机的话，我们也要一同保护主上的安全。”
“哦哦，这是要起兵勤王吗！”鹤丸笑着坐起来拍拍膝盖，“密令、结党……简直像在模仿人类的争斗一样。”
“这不是在闹着玩。”
“我知道，”鹤丸脸上有一丝转瞬即逝的复杂，“只是感慨一下，我这辈子还真是不得消停啊……长谷部君，在你而言也许是为了主命，对我们来说，只是想保住平静的日子罢了。”
***
保住平静的日子……
被三日月玩弄着毛发的末梢时，小狐丸忽然回想起这句话。他在榻上支起胳膊，看到三日月正用发带慢腾腾地将银白柔顺的发尾系起来。
“好了。”
“去巡个夜而已，大晚上的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就是想这样做罢了。”三日月过了瘾，终于松开他的头发。“要我等你回来吗？”
“……反正你肯定会先睡着的。”
他吻了吻对方的额头，拉上门出去了。
本丸的结界最近不太稳定，因而每夜都会安排一两名刀剑作为值夜当番。小狐丸出了大门，沿着院墙一路溜达。夏天的气息已经越来越浓，他不时皱着鼻子拂开面前的飞虫。
计算着空中月亮的轨迹，约摸过了个把时辰，小狐丸想到可以去附近的池塘边洗把脸，穿过林子时却突然停住了。前面有说话声。
“……了之后要怎么办？”
是那几个天下五剑。小狐丸顿时警觉起来，闪到树后。只见鬼丸国纲和童子切安纲正在湖边洗浴。
“我倒是一点也不去想未来呢，反正我们不能违抗这样的命运，随心所欲不就好了。”
他猫着腰在阴影中悄悄靠近，这时对方的话题突然转了。
“三日月宗近，那家伙果然是个麻烦啊……不过论相貌倒的确是个美人儿。”
童子切哧哧笑了。“想不到你中意那种类型？”
“还是年轻一点的吧……”
小狐丸的心头升起一阵恼火。他发觉自己无法容忍别人对三日月有下流的想法，即使只是口头上的也一样。鬼丸掬起一捧水往身上浇去，这时遮挡住月光的云朵移开了，小狐丸突然睁大了眼睛。
那是——！
尽管还有一段距离，但对于拥有狐狸血统的小狐丸来说，即使在夜晚也能敏锐地看清。那是一个标记，状如蜷曲的黑色龙骨。
不会有错，那是检非违使的标记。
为什么这些家伙身上会——！？
全身血液一时凝固了，小狐丸脊背上阵阵发冷。尽管此前也考虑过各种可能，但他仍然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竟然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就在这座本丸里——
得赶紧回去告诉其他人。本丸有危险。三日月也有危险。小狐丸起身准备掉头后退，然而一个新的声音在他背后骤然响起。
“还真是只爱偷听的狐狸啊。”
赤色的瞳孔缩小了。在小狐丸拔出刀之前，一道寒光已砍向了他的头顶。
大典太光世冷笑一声。
“既然被我发现，就让你在这里退散吧！”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