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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和光同尘与波乱万丈06 ...


  •   “小狐、等一下……小狐!”
      三日月被拽着跌跌撞撞,又挣脱不开对方的手,只得无奈地勉力跟随。山色一片寂静。他们从那些长满青苔的石灯笼旁走过,穿过鸟居,离开了石阶小路,钻进渺无人迹的丛林里。月光不时被树梢遮挡,光影斑驳地落在两人身上。
      “到底要带我到哪里去啊?”三日月气喘吁吁地问。直到林间的开阔地,小狐丸才终于松开了他。
      “我们逃走吧!”
      他转过脸来,血红的瞳孔在夜色中灼灼发亮,三日月不禁屏息。“逃到哪里去?”
      “哪里都行,总之……”小狐丸再次抓住三日月的手,“只要你跟我一起就好了!”
      两个付丧神少年彼此对视着。许久,三日月开口:“为什么要逃走呢?”
      平心静气的语调令小狐丸感到诧异。
      “你问为什么……还用说么?”他微微垂下耳朵。“我想永远跟三日月在一起。像现在这样几年十几年都难见上一面,教谁受得了?”
      眼下正值春日参拜的当夜。难得三日月所在的足利家与小狐丸所在的九条家主人恰好都携带宝剑出席,他们才得以暌违已久相会。瞅准夜深人静时分,小狐丸便拉着三日月跑到这山里。自他们离开三条宗近之手,便去到不同的地方,侍奉不同的主君,又因彼此都是家宝珍品,时常足不出户,见面的机缘愈加寡少。
      “长此以往,今后还不知道会流落到何处……牵牛星和织女星一年一度尚能相会,我们却连这都做不到!”
      看他恳切又忍耐的表情,三日月莞尔笑了。
      “我不在身边的时候,小狐常常想着我吗?”
      “那、那是自然……”
      “哈哈,我也时常惦念小狐的事呢。”
      “!所以你愿意跟我——”
      “但是,”蓝衣少年垂下双臂,转开身子。“就这样一走了之的话,不消说对主人造成的困扰,那些照管我们的人也会因此受到牵罪吧。
      小狐丸呆然地望着对方。
      “而且,‘会无缘无故消失的刀’——这样的传言对于三条小锻冶的名誉、对于我们的生身之父宗近大人、三条家的工匠传人乃至未来的三条派刀剑,都将带来阴影的。不是吗?”
      三日月拢起袖子,抬眼遥望夜空,天上的月与他眸子里的月交相辉映。那姿态优美却又有些清冷。
      “我们是刀剑,是夺人性命的武器。”小狐丸道,“本就是为杀伐而生之物,你却还会在意人类的祸福旦夕么?”
      三日月朝他淡淡一笑。
      “正因为我们是刀剑,所以才与人息息相关,这便是身为刀的应有体验与命运罢。”
      小狐丸盯着他。三日月的笑容总是如此美丽出众,周身沐着月色仿佛散发出淡淡的银光,这样的美定会被人们万世称颂吧。但小狐丸却感到了越来越强的、无法抑制的焦躁和愤怒——
      为什么你老是那样笑着,仿佛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承受;哪怕今后百年千年间分离、辗转,或许成为敌人互相厮杀、或许在战火中遭难被毁……想到这些‘应有的体验与命运’,你为什么还能无动于衷?
      这样一来,还想着要带你离开、要给你幸福的我,不就像个傻瓜一样吗?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三日月迈开脚步,举头寻找着来时的方向。然而小狐丸没有跟上。
      “呐,三日月……”
      他慢慢捏紧拳头,听到自己嗓音变得嘶哑低沉。
      “我可是稻荷神锻造出来的刀,和一般的刀不一样啊……我可是有野性的!!”
      未及三日月转身,小狐丸已像猛兽般扑了过去,一把钳住对方双臂,将三日月按在地上。他满意地在三日月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惊慌。
      “你做什么、小狐……唔……!”
      三日月从眩晕中回过神来,而小狐丸接下来的动作让他意识到对方想做什么,“不行,”三日月挣扎着试图推开对方,但以为他要逃离的小狐丸更加用力地压制住他,然后开始粗暴地解开他的衣裳。
      “不、不可以、快住手——”
      “有什么不可以!”小狐丸压着恼怒嘶嘶地吼道。如同将要被猛兽吃掉的猎物般,三日月在他臂弯中忙乱地推拒着,却只是愈发激起小狐丸侵略的欲望。他把三日月的里衣从肩上胡乱扯落,然后一口咬过去。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在荒山的月下,在失去控制的情绪下,小狐丸抱了三日月。那时三日月的四肢比现在更加纤细,在月光照射下愈发像瓷一般洁白,小狐丸经验欠缺不知温存,暴殄天物地咬了他好几口,疼痛让三日月喘息着蹙起眉心,脸上挂着作难又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而小狐丸伏在三日月身上,毫无章法地亲吻着对方。
      【有删节】
      他们相拥着滚在铺满苔藓的地面上,快感多少冲淡了之前对话时的郁躁心情,小狐丸碰了碰三日月的额头,感觉到一层薄汗,他有点歉疚地捞过衣裳裹住仍在轻轻颤抖的对方。
      “我乱来了。你会生我气吗?”
      三日月依靠着他,闻言抬了抬下颌。
      “这是我要问的……小狐还在生我的气吗?”
      他抬起一只手,摘掉小狐丸毛发里挂着的草叶子,眼里已经恢复包容的宁静。小狐丸凝视着他,不知如何说起。而这埋下的话,一下子就深埋了一千年。
      “你总是叫人生不起气来。”小狐丸摇摇头,把对方抱得紧些,感觉着三日月因喘息而起伏的小腹和自己的温热相贴合。“不管将来我们在哪里……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我的,对吗?”
      三日月的手指抚摸着他的银发,像安慰一般地细语着:
      “嗯,不管发生什么都是。”

      「相随主锤赓续打,锤起锤落响此间。」*
      一些片段如雾气般在脑海里搅成一片。锻冶的铮錝之声,炉火的热度,稻荷山朱红林立的鸟居,如水的月色,还有谁呼唤他名字的声音。
      啊……糟糕……
      血顺着脸颊淌下来。小狐丸模糊地想着。那是三日月。三日月还在等着……可眼前变得越来越黑,双手沉重得无法举起刀来。唯一能够凝聚他神智的只有三日月这几个字。
      年少的三日月。年长的三日月。天下无双的三日月。
      他的三日月。
      小狐丸粗促地喘息着,哂笑了自己。不,三日月会接受的,正如三日月曾接受他的侵犯、接受他谜一般的失踪又重现、接受他轻率的承诺——因为三日月从来都没有真正相信过他能够守约。这点是让小狐丸最恼火的,可他不得不承认,三日月是对的……
      「又复跃上丛云往,归于东方稻荷山。」*
      承诺还是无法兑现了吗……

      ***
      “退治了……?!”
      三日月的脸色一瞬变得苍白。
      他望着大典太光世,后者站在庭院空地中央,毫不含糊地回视着。在大典太背后站着童子切、数珠丸和鬼丸,表情一如往常。
      大约一刻钟之前,三日月听到了骚动的声音。刀剑们正在走廊上跑动,明明已是深更半夜,大家却全都起来了。小狐丸还没有回,三日月不知出了什么状况,便出去看看究竟。随后他听到鹤丸国永的声音。
      “你说你把小狐丸给——别开玩笑了!”
      前院灯火通明,三日月匆匆穿过人群,接着的回答让他陡然停下脚步。
      “那厮对我等藏有寝返之心(注:指谋叛),故而我已将他退治了。”
      刀剑们一片哗然。而三日月却已全然听不见了。
      “你们怎么能这么做!?”长谷部震惊地说,“主上有命,刀剑同士之间不可私斗,且不说他到底有没有不轨之举,你们也不该擅自处置!”
      “不,这就是天下五剑的权力。倘若有不遵从者,下场也和他一样。”
      “虽然小狐丸是狐之眷属,他身上并没有不洁的气息,也从没伤害过其他刀剑;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说话的是太郎太刀。
      “既然向我们露出獠牙,就证明他终归还是只会作祟的狐狸罢了。”
      “说是退治,你们有什么证据?”鹤丸冷眼盯着几人,“小狐丸那家伙可不是轻易就会被——”
      他的话中断了。只见大典太掏出了什么东西。三日月看到那是一束毛发。
      一束被切断的银白色毛发,上面还系着他之前为小狐丸绑上去的明黄色发绳。
      “你们……”鹤丸的眼睛里染上了忿然,想再说什么,却忽听背后一句低唤。
      “鹤,你闪开。”
      院子里霎时鸦雀无声。鹤丸转过身,三日月正站在那里。
      “三日月,你要做什——”
      三日月的嘴唇又动了动:
      “退下。”
      鹤丸被语气中的冰冷吓了一跳,迟疑着是否要上前,这才发现对方的异样。三日月平然向前一步,样子是他们没有见过的,他的周身正散发出惊人的杀气,未出鞘的刀在手里因震颤而喀喀作响。那双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眸子此刻像三尺寒冻的深潭一般,这样子的三日月看上去不会听从任何劝解。
      但是,在这里打起来的话……双方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在他们对面,天下四剑神色警觉,如即将攻击的蛇,个个都将手握住了刀柄。在他们后方的人群中,有几名刀剑男士已露出紧绷的姿态,常年的征战让他们都嗅出空气中浮动的危险气氛,所有人谁都不敢妄动,生怕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要点燃引爆局面的火星。
      然而——
      “三日月!”
      远远地,这是终于赶到的审神者的声音。仿佛拥有约束的灵力一样,审神者又喊了一遍。
      “三日月宗近!”
      三日月闭上眼睛。如同与自己搏斗、如同要强压下什么一般,他拧紧眉,死死咬住牙根,握住刀鞘的手背上筋脉凸起,力量大得简直像要将刀鞘捏碎了。
      过了好一会,三日月仰起头,缓缓吁出一口气。
      鹤丸和其他刀剑望着他沉步走向前。三日月俯下身,默默拾起那束被割断的白色毛发,用手轻轻拂去上面沾染的尘土,放进自己袖筒里,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庭院。

      梅雨时节到来了。接连几天阴雨不断,大部分任务被取消,刀剑们都待在屋子里百无聊赖。负责田当番的几位为地里的收成忧心忡忡。
      “叶子有些黄了啊,这样下去会不会影响味道呢……”
      “等天气放晴的时候,抓紧机会做一下中耕吧。”
      一期一振蹲着翻弄着脚边的蔬菜,鹤丸站在他身后,给他打着伞。这时他们看见堀川国广端着食盒,一脸无奈地从远处廊下走过去。
      “三日月那家伙还不肯吃饭吗……”
      一期站起身来。“想必心里很难受吧,三日月大人他。”
      “以前小狐丸不在的那么多年,也没见他这个样子啊。”鹤丸叹了口气,“想不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我记得小狐丸大人那晚上恰好是值夜当番吧?”
      “嗯,小狐丸虽然偶尔也爱戏弄人,但他应当不至于傻到一己之力去挑发大典太光世。”鹤丸沉思地托住下巴。“那些混账天下五剑,难道小狐丸是知道了什么内幕,所以被灭口了吗……”
      本丸之内竟变得如此分裂,大家不得不变得时刻提防、怀疑揣测,着实令人痛心。但见一期一振忧伤地垂下眼睑,鹤丸的注意力又被拉了回来。
      “我再去试试劝三日月大人吃点东西吧,这样下去的话——哇!”
      冷不防被鹤丸抱住,一期一振从头到脚打了个激灵。“鹤、鹤丸殿!会被人看见的……”他脸红起来,想推开鹤丸又发现双手因刚刚拔过蔬菜而沾着泥,又不想弄脏了鹤丸洁白的衣裳,只得光天化日被对方抱着不撒手。
      “明明在我身边,却还想着要去照顾三日月。”
      “这、这是两回事啊,我只是……”
      见一期面露难色地急忙想解释,鹤丸哈哈笑了。“逗你玩的,不用这么认真反应啦。”他拢着一期的肩膀,两人撑着伞离开田间。“我怀疑你去结果也是一样,我之前也试过。”
      “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吗。”
      失去爱人的痛苦,该是怎样的烧心裂腑?一期一振知道作为旁人在此时能起的作用太过有限了。感到鹤丸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掌,他忽然想到,假如自己有一天失去了鹤丸,又会是怎样的感觉呢?一期一振连忙摇摇头,把这不吉利的想法驱逐出去。

      “多少吃点吧,三日月大人。一直这样不吃不喝的话,身子会垮的。”
      将食盒又向前推了推,一期坐直身子。这些天,不论谁过来,看到的都是三日月像这样独自坐在房间里,无声地望着外面的雨帘。
      就像一尊无喜无嗔的雕像一样。
      他们静默地对坐了一会,一期一振绞尽脑汁,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他说:“三日月大人,我是奉主上和大家的嘱托来的,您要是不好好吃饭的话,我就不能回去交待。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会等到您举箸为止。”
      青年犹豫一下,又补了一句:“——倘若小狐丸大人在的话,一定也不想看到您这样。”
      也许是他脸上的坚决让三日月回心转意了,也许是最后一句话起了作用,三日月沉默了片刻,终于拿起了碗筷。
      “好,我知道了。”
      一期一振看着他进餐,看着他机械性地将米饭送到嘴里,缓慢地咀嚼,再皱着眉咽下。三日月脸上没有表情,一期想他恐怕也完全分辨不出食物的滋味吧。只是在完成一个无意味的动作而已。但三日月的端庄和优雅却丝毫不减。这异常的安然姿态,反倒教人不安。
      回想起往日里那个时常开怀发笑的三日月,一期一振不禁为之揪心。
      忽然门口传来怯生生的脚步声。“一期哥,”五虎退从纸门外窥视着,“那、那个……鬼丸国纲大人说,请你过去一趟……”
      听到鬼丸的名字,一期一振不禁心里咯噔一下,但他没有表现出来,朝三日月行了个礼,便跟着弟弟出来。走过长廊的时候,一期发现五虎退的走路姿势有点奇怪。
      “怎么了?”
      “没、没什么!”
      孩子慌张的神色更加深了一期的疑虑,他握住弟弟的手臂,却见对方浑身一颤低低叫了出声。一期一振蹲下身,卷起五虎退的袖子,发现细小的胳膊上竟遍布着淤青。
      “这是怎么弄的!?”
      “只是……手合的时候……”看到少年忍着眼泪支支吾吾,一期一振多少有点眉目了。他轻轻为对方放下袖子,摸了摸五虎退的头顶。“你先去手入吧,之后的事由我来处理。”
      “喔,看来已经知道了?”当一期走进房间的时候,坐在榻上的鬼丸挑眉笑了。一期一振知道自己脸上一定流露出了愤怒。
      “鬼丸大人,请您不要对我的弟弟们施加暴力!”
      “那孩子没告诉你吗,只是手合而已啊。会受伤只因为他们锻炼得不够,看来今后我还要多指导他们才行呢。”
      “如果您有什么不满,请冲着在下来。”一期一振正襟危坐,笔直地盯着他。“说到底,您和其他几位天下五剑大人到底要把这座本丸变成什么样子才肯罢休?”
      “真是不友善的态度啊……”鬼丸撇过脸打量着他,“一期,你我同是粟田口一派的子孙,出于同门之情我才对你特别相待哦?我以为在小狐丸的事情之后,你们应该学乖了才是。”
      “为什么要杀害小狐丸大人?!”
      “是啊,为什么呢?”
      鬼丸站了起来。
      “你应该跟三日月宗近和鹤丸国永他们很熟吧?那你或许也知道,三日月他们最近是否在密谋着什么?”
      一期一振心口一动,但没有流诸颜色。“这从何说起?我并未听说过什么密谋。”
      “哦,是吗,这么说来你跟他们并不是一党了。”
      鬼丸在房间里踱着步子,悠闲地绕着一期一振打转。“那就太好了,一期,最近吉光家的短刀们都要由我来管教,每日都会安排一名作为我的助手一同行动。虽然他们天资有限,但还有不少可以磨练的余地。”
      青年睁大了眼睛。鬼丸无情地接着道:“我想你这个做哥哥的应当明白,倘若你与哪个密谋跟我们对着干的刀剑搅在一起,我可就为难了……说不定会对那些孩子做出些什么来啊。”
      一期一振完全明白了。
      外间的雨声仿佛在远去。指尖用力抠进掌心,一期一振低头不语。半晌,他重新吸了口气:
      “您想要我做什么?”
      鬼丸笑了。“看来咱们可以好好谈谈。”
      男人慢慢拉上了身后的纸门。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和光同尘与波乱万丈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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