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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和光同尘与波乱万丈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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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睡未睡之间听到了拉门滑动的声音,鹤丸国永立刻警醒了。他一手按住放在枕侧的刀,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抬头看清来人时,鹤丸的睡意更是彻底没了。
“一期?!”
他惊愕地望着倚门而立的身影,对方却静默不语。鹤丸还没松开刀柄,下一秒更令他吃惊的事情发生了:一期一振一下子撞进他怀里。
“诶?诶??”感觉到一期双臂环住自己,隔着薄薄的浴衣下面的肌肤温度清晰可察,鹤丸被这突如其来的艳遇搞得心跳加速,同时脑中也冒出无数个问号。
“这么热情还真是吓到我了,像你这样的竟然也会夜袭吗?”他抚上对方的肩膀。一期一振终于抬起头来。雨后幽蓝的月光从纸门透过,他的轮廓一瞬宛如梦幻。然后一期忽然贴近来,渴求似的吻住他的嘴唇。
鹤丸惊讶地眨动眼睛。和他们此前蜻蜓点水的吻不同,这个吻带有更多的撩/拨意味。他下意识地回抱住一期一振,但此时的一期与平日矜持的印象大为径庭,他思忖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随即嗅到了一阵酒的气味。
喝醉了……?
一期一振的吻没有技巧,可知是头回做这种事。他生涩却努力地吮着鹤丸的舌尖,鹤丸好容易才扳住他的肩将他拉开来。
“等等一期,这是怎么——”
一期却不回答他,平日水晶般的眸子像失焦似的暗淡而迷乱,鹤丸摸摸他的脸颊,只觉一片发烫。种种异常迹象让鹤丸的疑惑越来越大。
“鹤丸殿……”
眼见对方喃喃着再次俯身贴上来,鹤丸心里暗叫不好,身体却几乎违背了他的理性——毕竟面前的景象实在过于香艳了:一期一振的浴衣大敞,差不多是跨坐在他腿上,明明身上热度明显偏高,却像只要取暖的猫一般挨住他轻轻磨蹭,一只手摸索着去解他腰间的衣带。鹤丸勉强止住对方的手,却忍不住顺着向上捏住那条光滑的小臂。“一期,你……”他听见自己嗓音里带上了欲望的沙哑。
这含糊的回应让一期一振短暂的停滞,随即他闭上眼睛,仿佛受到鼓励却又仿佛更加自暴自弃,动作变得更加急促。鹤丸咬了咬牙,一个用力将对方反压在席子上。
“……别这样。”
说这几字耗费了鹤丸极大的意志力。他按住一期一振的手脚不让他乱动,然后深呼吸摇摇头。“一期一振,”鹤丸盯住对方的眼睛,同时努力忽视身下人乍开的浴衣下露出的肌肤。“你怎么了?我所认识的你并不是这样不明不白就把自己交出去的人。”
一期一振愣愣地望着他,瞬间显得有些屈辱,抑或那是近于屈辱的悲伤,无法分的清楚。鹤丸接着道:
“老实说我很想现在就抱你,但是我不希望跟你的第一次是稀里糊涂的。为什么喝酒了?我记得今天晚饭时大家很早就散了啊,到底发生什么了?”
他看见一期别开脸,双唇紧闭,仿佛被刺伤了似的。鹤丸心一慌,连忙松开了手。但一期一振却自嘲似的笑了。
“您说的对……我清醒过来了。”
青年坐起来整理着自己的衣襟,等重新抬起头,神态已和平日无异。“对不起,鹤丸殿,是我一时失态,请把刚刚发生的事都忘了吧。”
“喂,这不是说忘就能忘的事吧……话说回来你还好吗、诶?!”鹤丸见对方摇晃着站起来就闷头朝外走,大为诧异,“一期!等一下——”
他跳起身想拉住对方的袖子,可是一期一振已经逃也似的冲了出去。鹤丸扑到门口,只看见他在走廊上飞快远去的背影。鹤丸一头雾水地望着那背影消失。
手指上还残留着一期的触感。鹤丸觉得今晚肯定无法入睡了。但心中的迷惑只是有增无减,他失落地回到褥子上仰面躺下,摊开自己。
“你还好吗”——竟然在拒绝对方之后还傻乎乎地问出这种话来。
那个内敛又习惯忍耐的人,又怎么可能回答“我不好”呢?
“我又干蠢事了吗……”鹤丸揉了揉头发嘀咕着。
一期一振摸黑走进自己房间,关上门便膝盖一软,倚着门框滑坐到榻榻米上。
啊啊、竟然做出那种丢人的事来……!
然而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那样做。一反常态偷偷灌醉自己,原以为至少能够麻痹大脑、忘却压在心中的千钧重负,可当思绪变得一团混沌的时刻,唯一清晰的念头,却是想去找那个人。
想见到鹤丸殿。想要被鹤丸殿像之前那样抱在怀里。等他察觉,身体已经自己行动了。
可是,结果却给对方造成了困扰。
他疲惫地挣起身,走到侧面格子门前悄悄拉开一条缝,隔壁的大房间里,弟弟们已经睡得很熟了。他们踏实的睡姿让一期稍感安慰,与此同时内心的刺痛又一次变得清晰起来。
“打算跟天下五剑作对的都是逆反者,一经发现就会被清除。就算是粟田口的同门也是一样。”
鬼丸国纲的语气不容他不信。
“当然,如果能够向我们及时报告的话,从前的事都可以既往不咎。如果能够帮我们肃清那些逆反者自然更是功加一等。
“对你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家人,对吧一期?”
一期一振重新合上门,慢慢回到床榻边,脱力倒下去。
那双鎏金似的漂亮眼瞳仿佛看穿了他隐藏的无助和混乱,鹤丸没有顺水推舟占有他,却关切地问他出了什么事。那样的善意令一期耻于自己的软弱,于是他匆匆忙逃开了,这些苦恼,是无法对鹤丸开口的啊。
一期一振将脸颊埋进褥子。
鹤丸殿,你曾说,无论何时都可以对你撒娇。
但这是粟田口家的事情,我必须自己坚强起来去面对才行。
只是,我想至少——
发烫的身体无法镇静下来。一期一振蜷起身体,有些颤抖地将手伸进双/腿之间。
“鹤丸殿……啊……鹤丸、殿……”
他更深地将脸颊埋进被褥,闷住压抑的喘息。许久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泪水不知何时已打湿了布面。
***
三日月在早饭里发现了一碟油豆腐。
本丸的伙食里平日也经常有油豆腐,每当这时三日月总是将自己的那碟拿出来,推给小狐丸。爱吃油豆腐的小狐丸并不拒绝他的好意,但从会不把他的那份吃光,而是留下两片在碟中,再推回他面前。
当发现自己习惯性地又将油豆腐挑出来放在一边时,三日月不禁苦笑。
对了,那家伙不在了……
真是不像自己。他出神地看着那盘油豆腐想到。这些天他几乎完全在浑浑然中度过,外界的声音、气味、颜色,仿佛都被什么隔绝在他的感官之外了,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想不到,堂堂的三日月宗近竟然也会这样——他嘲讽地想,明明只是恢复了一个人而已,只是又变得和从前一样了而已,只不过是又一次被抛下罢了。几百年不是都好好地过来了吗。
他一直克制着,不让自己像年轻无知的人们那样深陷于恋情,不让自己轻信恋人许下的永以为伴的誓言,他以为自己早就为此做好了准备。
可是为什么,当看到被割下的白色发束被丢在地上,心口的疼痛让他难以呼吸,愤怒几乎让他失去控制。为什么他会夜夜难眠,睁眼闭眼都是那个人,即使理智告诉他这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假如自己不是天下五剑就好了吗。
假如当初跟着年少的你一起逃走就好了吗。
我也真是失败了呢,三日月垂下眼睑,指尖轻柔地触到衣襟里掖着的东西。那是某次出征前小狐丸塞给他的一只御守,他一直随身带着,尽管实际上所有御守都是一样的,灵力都来自于审神者,但三日月总觉得这一只是不同的,把它揣在自己怀里,就像揣着稻荷神的灵气——就像小狐丸在守护着自己。
这时他注意到门口有什么一闪而过。“啊!”
是鸣狐的狐狸。被发现的四脚动物只好从门外探出鼻尖,“呀呀,万分抱歉三日月大人,我只是不小心就循着油豆腐的香气走到这里来了……”
“哈哈,无妨,我正不打算吃它,你就代劳吧。”
面部肌肉有些僵硬呢,是因为最近都没什么表情吗。三日月一手拢住衣袖,端起那碟豆腐,将它拿到走廊上。狐狸似乎有些局促,滴溜溜地转了两圈,像是敌不过嘴馋,最后踅到他身边埋头吃了起来。三日月在屋檐下坐定,倚着柱子注视着它。
“呐,狐狸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狐狸用爪尖抹了抹鼻子,恭敬地坐下来。“要描述起来有些复杂呢。虽然我们大体来讲都算是被稻荷神所统领,但彼此之间的力量相差很大,像我虽然能讲话,但却不擅长变身和迷惑人类。其实,像我这样灵性高的狐狸也并不多哦。”它鼓起胸脯。
“倘若有灵性的狐狸死去了,是否还有灵魂存在呢?它们也会往生彼岸吗?”
“这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狐狸垂下了耳朵,一瞬间教三日月想起了小狐丸的耳朵也会这样动弹。“真失礼,在下也不清楚呢,毕竟在下还没有死过。”
“不,是我多问了。”三日月摇摇头。狐狸小心地仰头瞅了瞅他。
“不过修得灵性的狐狸同类能够互相感知到气息……”
“三日月。”后方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鹤丸沿着廊檐走近来,朝他点点头。“你看上去气色稍微好点了啊。”鹤丸说。
“是吗?也许是托这只小狐狸陪我聊天的福吧。”三日月动了动肩膀,鹤丸也知道不宜就此展开,在一边盘膝落座。
“时间不多了。事不宜迟,赶在那几个家伙下一步之前,我们得行动了。”他低声道,“你知道你该做什么吧?”
“…别无他法。”
三日月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亮光。必须继续向前走,他知道自己只能这样做。但向前走未来又如何?那是他所不知道的。
***
一期一振久违地做噩梦了。
从御物时代到如今的本丸,他渐渐很少梦到大阪城的那场火。但现在那梦魇又回来了,他大汗淋漓地从睡榻上惊起,过了好一会才发现自己痉挛般地捏着被角。
糟糕的征兆……
他记得当他们还在皇居生活的那些年,常常和鹤丸、莺丸、平野待在一起,鬼丸那时候不常出现,但对他们态度并不坏。也许因为一期总会怀着善意去揣测同伴,也许因为内里还有粟田口长辈的一层亲近,他对鬼丸是抱持尊敬的。
为什么竟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个狼狈的夜晚之后,第二天他与鹤丸见面彼此都显得有些尴尬,但不久一期发现,鹤丸很少再与他单独接触了。有时他撞见鹤丸在和长谷部还有其他人低声细语,但见到他走近,他们要么打住话题笑着对他打招呼,要么很快就散开了。两三次之后,一期意识到他们是在避开自己。
这么说,莫非鹤丸已经察觉自己可能是鬼丸的眼线?可是除此之外,大家对待他一如既往地友好。一期一振愈发不安,又不好多问,被重重担忧和矛盾折磨得心神不宁。
天色阴沉沉的,终于又轮到他与鹤丸两人做扫除当番。提着木桶去水井旁边时,鹤丸走在前面,忽然动了动嘴角:
“今天夜里和你弟弟们待在房间里,不要单独走动。”
声音很轻,立刻在空气中消散了,一期一振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但他立刻明白了:行动就在今天晚上!
“啊啊~天真是越来越热了……”
鹤丸若无其事又放大了声音,一边懒洋洋地晃着手里的空桶。一期站住了。
『与天下五剑作对的都是逆反者。』
鬼丸的话在他脑海里翻腾着。
『说不定会对那些孩子做出些什么来啊。』
他望着鹤丸毫无防备对着自己的后背,心脏几乎要跳出来。无法装作没听见,否则就是对鬼丸的背叛。但倘若去告密、甚至、对眼前这个人拔刀相向——
“怎么了,一期,快来帮我拉着井绳。”
不。办不到。一期一振攥紧双手闭上眼。果然我还是没办法做到。
“鹤丸殿。”
“嗯?”鹤丸扭过头来,只见一期满脸严肃,拧着眉心,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似的直直站在那。
“我有事情要告诉鹤丸殿。”
鹤丸盯着他几秒,忽然哈哈笑了。
“用不着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啊,一期……”白色的青年将桶扔到脚边,坐到了井沿上。“不,你不用勉强自己说出来。”
“诶?”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三日月告诉我了。之前你被鬼丸叫去了吧?”
一期一振无言地望着他。
“而且就算他不告诉我,你那天晚上的表情也泄露了天机,那天夜里你到我房间来,身体倒是放纵,脸上却一副求救似的表情呢。”鹤丸轻咳一声。“虽然不知道鬼丸对你说了些什么……多半是要挟你为他做事吧,十有八九用弟弟们当人质?”
“鹤丸殿,你——”
“那是什么吃惊的表情。我记得你曾经说我无忧无虑来着?的确我经常没正形,但是我不傻。你以为我什么都没在考虑吗?”
鹤丸的笑容变得灿烂了。
“所以去待在那些孩子身边吧,一期。那是你不得不做的事情,至于其他的就交给我们好了。”
猛然没过头顶的、这无以名状的汹涌感情,叫做什么?
一期一振望着鹤丸,在阴霾的天空下,翘着腿坐在井边通身银白的青年,真的不是他所幻想出来、被神明派来解救他的使者吗?原来鹤丸早猜到了一切,并且在他独自抱着苦恼的时候,不留痕迹地默默为他设下保护。
鼻腔一阵发酸,一期用了很大力气才发出声音。“您就不怕我去告密吗?”
“那可麻烦了。”鹤丸吊儿郎当地翘起腿,朝他眨眨眼。“虽然我没打算就这样轻率地输掉……哇啊啊!!”
他忽然向后一仰失去了平衡,张牙舞爪扑腾着双臂眼看就要掉下井去。一期一振被他唬得赶紧冲上去,一把扯住鹤丸的胳膊将他拽起来,两人一同跌到井边的土地上。
心跳得七上八下,一期一振喘着气手里还死死抓着鹤丸,简直不知该怎么责怪才好,谁料鹤丸却哧哧笑出声来。他还在愣神,鹤丸已抱住了他,脑袋埋在他脖子上蹭了又蹭,仍是不住地笑。这下一期知道自己上当了。
“吓着你啦?”
“你这人……!多危险!!”
“可是你冲过来拉我了啊。”鹤丸满足地抱着他,声音出奇柔软。“这样的你才不会去告密呢。我知道的。”
一期一振顿了顿,肩膀渐渐放松下来。他回抱住鹤丸,不在乎衣服沾上了泥土,仿佛也不在乎天会塌下来。
***
“为何唯独请我一个?”
三日月宗近闻言抬起眉。在他对面坐着的是数珠丸恒次。
“因为你几乎从不参与国纲和光世他们高调的行动,每次军议上,你也从不同他们一道对我冷嘲热讽。”
数珠丸漠然地望着他。“那又如何。”
“没什么,我只是据此判断你与他们并不完全一样……不如说、我在赌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三日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端然坐直身子。“所以我想也许能和你聊得来也说不定。”
“拉拢我是没有用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闪烁的烛光中,三日月唇边的笑意明晦不定。
“那我就直话直说了。小狐丸被退治的真相——你们的真相,能否请你告诉我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