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和光同尘与波乱万丈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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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这就是贞时大人不惜掘开坟墓也要将其带回来的家伙吗。”
“那眼神是怎么回事，明明只是个手下败将罢了。”
“让我们来给你点颜色瞧瞧如何？”
啊啊，是那时候的事吗……
寒气侵人的霜月，上百人的鲜血，那么多的血，将房前屋后都染红了。鹤丸国永原以为这大概就是自己的终结了，他将随着安达一族的覆灭而在黄土中朽烂，然而他竟又被强行带了回来、作为摧毁安达家的胜利标志物落入北条氏手中。
北条家的主人看重这把刀的价值，将刀身好好地封存起来。然而北条家的其他刀剑则不然，尤其那些参与诛灭泰盛派御家人的下级士兵的实战刀们，能将原先势不两立的安达家的家宝踩在脚下，实在是一件快事。这粗野的愿望便发泄在了同为付丧神的鹤丸身上。
“如何，还不肯乖乖求饶吗？”
双手被反绑在柱子上，渐渐已失去知觉。鹤丸漠然地望着地面，从仓库门外透过的光线变化估摸着大约过了多长时间。周围这些奚落他、殴打他的刀剑们，都是比他的年纪要小很多的无名小卒，并不知道他的出身。而鹤丸也无意与他们交流。
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厌倦了，鹤丸想。
但也许是他那无论受到如何对待都无动于衷的神色愈发令刀剑们不满起来。于是他们想出了新的办法来羞辱他。
“看这漂亮的脸，在安达家里是不是像小姓一样常常被宠爱啊？”
“来啊，给他换上女人的衣服。”
其中一个胆大的便凑上来想去拉鹤丸的袖子。鹤丸猛地一挣，一脚将那家伙踹开，脸上头一次露出了真正极度厌恶的表情：
“滚开！！”
他的低吼并没能吓住对方。恶趣味的付丧神们发现这样做能刺激鹤丸，更来劲了，嚷嚷着就要动手扒他的衣裳。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断喝：
“都给我住手！！！”
下级刀剑们立刻停止了动作。逆着光，鹤丸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站在那里。
“鬼丸大人……”
刀灵们灰溜溜地退到了两边。被称作鬼丸的付丧神走近来，口气仍是严厉的。“一个个不去磨练技艺，却跑来干这种无聊的事，成什么样子！今后再叫我看见别怪我不客气！”
“万、万分抱歉！”
见他们唯诺着，鬼丸眉头一皱，“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回到你们的主人那里去！”
“是！！”
斥退了其他刀剑，屋子里只剩下两人时，对方再度开口了。
“还真是被折腾得够狼狈啊，是叫鹤丸国永来着？”
鹤丸抬起头，微微眯起眼睛。仍旧逆着光，那人似乎在笑。
“我乃北条家代代相传的守护刀，鬼丸国纲是也。你现在也算是北条家的刀了，最好趁早归顺，乖乖为北条一族所用，否则那些家伙总是要找你茬的。”
“……无聊啊。”
鬼丸挑起了眉毛。“什么？”
“安达家灭亡了，总有一天北条家也是一样。全是能够预想的事情的话，心会先一步死掉吧。”
“喂！不许对北条家出言不逊——”
“效忠过的主人会死去，赞美和唾弃会随着时世而变迁，有趣的东西都只是一瞬，唯有无聊的人欲永远不会消失。你今后大概也会明白的，这一切是多么容易让人厌倦。”
鬼丸低头看着那一袭白衣的付丧神，反剪双手跪在那的模样犹如折了翅膀的鸟一般，尽管脸颊带伤、身上脏兮兮的，眼瞳里却干净得像茫茫大地。“你到底想说什么？”鬼丸问。
鹤丸轻飘飘地笑了。
“我大概永远不会成为谁的所有物了。除非——”
剧痛令他重新恢复了一丝意识。掌心被刀尖贯穿，钉在地上。身体动弹不得。贴着地面模糊不清的视野里，鹤丸看到了一期一振。
“住手……”
一期一振被众多的检非违使们制住了行动，刀掉落在脚边，已无力再反抗。但他没有放弃地挣扎着却是为了另外的原因。
“拜托了，请您住手！鬼丸大人！！”
鹤丸试着动了动，下一秒另只手也被钉住。他咬紧牙关低低嗤笑起来。
“这倒是让我吃惊了，又是你，咱俩当真是八字不合吗？”
“也许吧，老伙计。” 鬼丸国纲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之前那次你把我们逼得从本丸逃离，是不是还以为能多得意一阵子呢？”
“哈哈哈，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现在的我和以前不同了，我对世界已经不再是无所谓了，所以还不打算在这轻易死掉呢。”
“这是要拖延时间吗？”
“不不，大约只是肺腑之言罢了。”
又一刀猛地刺穿他的左腿。鲜血渐渐染红了白色的布料，余光里一期一振挣得更厉害了：“鹤丸殿！！”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的一点是什么吗，国永？”鬼丸无情地将刀拔出，看着鹤丸的脸因疼痛而变得扭曲。“和被各家争来抢去的你不一样，我却是被各家推来搡去、甚至被称作‘不吉的太刀’……*你说你反感人类的欲望，但那却是奢侈的烦恼哦？现在又要向这样的我来炫耀你所得到的吗？”
他直起身子。“早知如此，当初或许就该让你尝尝耻辱的滋味……不过如今也不算晚啊。”
见鬼丸再度举起刀来，不远处的一期一振急得快要嘶哑：
“鬼丸大人！！鹤丸殿是为了保护我才做了之前那些，如果您有怨恨的话，请朝着我来，放过鹤丸殿吧！！”
“一期！你别刺激他——”鹤丸的话被打断了。
“为了鹤丸殿的话，自己可以做任何牺牲，这是我的觉悟。”一期坚决地说。
“哦？想不到你竟然会为别家的刀剑着魔到这种程度，一期一振吉光。”鬼丸转过身，拎着刀朝一期一振走近。“任何牺牲、吗。”
这次换做鹤丸急了。“你要对他做什么！”他试图支撑起身子，却被检非违使们用刀刃团团逼住了。“鬼丸国纲！你要是敢伤害一期的话，我绝对不会饶过你！！”
“是吗，那就看看你要怎么办吧。”
鬼丸的刀尖移到了一期一振的脖颈间，慢慢挑开一期的领带，又向下开始划破他的衣服。一期怔住了。鹤丸怒火中烧，顾不得刀刃划破自己周身仍要爬起来，然而一期却忽而不再挣扎了。
“您……”他低下头。
“嗯？”
“您不是，”一期一振吸了一口气，“不是粟田口的堂堂名刀鬼丸国纲。鬼丸大人他，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青年重新抬起下颌，金色眸子凛然地直视对方。
“我所认识的鬼丸大人，是受到后辈们崇敬的、粟田口一派名誉最高的杰作，是无论在何种境遇中都不会失去灵魂的天下五剑，他是我们的骄傲，是绝不会乐意让自己背上恶行的！”
鬼丸愣愣地盯着他，突然大笑。
“哈、哈……你说我不是……”
他猛地一把掐住一期一振的脖颈，力道之大，一期被向后重重推了出去。鬼丸的脸上一瞬间变得痛苦异常。
“我不是吗！不是吗！！？”
他发狂般将一期按在地上，双手用力钳住一期的脖子，像是要就这么掐死他。
一期一振在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顾不得因窒息而变得眼前发黑，他获得自由的手骤然袭向鬼丸腰间，掣住鬼丸的刀鞘使劲一扯，然后用全部力气挥动刀鞘朝面前的人抡了过去。在鬼丸应声松开他的瞬间，一期就势在地上一滚，扑向自己的刀，将武器重新拿回手中。
“啧……！”
双方拉开距离，一期一振以刀身支撑自己半跪着，大口大口喘气。随后他站起来。
“一期，你——”
“鹤丸殿，请不要乱动，这是粟田口自己的事。”
“刚才还说我不配做粟田口……”对面的鬼丸抬手抹去额角的血，笑了。“下克上么，这个眼神我喜欢。”
诚然，鹤丸也不得不承认，此刻的一期一振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一期眼睛里的平静、坚毅以及决心，让鹤丸为之震动。蓝发青年将方才被割断的领带连同身上的外套披风一起扯下来，毫不在意地朝旁边一丢，然后将刀稳稳地举起，做出了攻击的预备姿势。
“既是战场，免不了会同门厮杀，早先我已有此觉悟了。也请您做好觉悟！”
鬼丸也拿起刀。“你们都别插手，”他对周围的检非违使说道，“就让我看看你的觉悟能到什么程度吧——即使鹤丸国永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冰清玉洁，你也乐意为他去死？”
“高贵或低贱，吉祥或不洁，能够被外界意志加诸刀剑身上的东西太多了，但那便能决定什么吗？”一期一振的声音没有变。“我所相信的，是我用眼睛看到、用手触碰到、用我的心感知到的那个鹤丸殿，有着不可玷污的自尊却又平易近人，经历过无数风波却能够为别人带来笑容——正是那样的鹤丸殿引导过我、保护过我，所以，这次由我来保护鹤丸殿！！”
啊。是了。
鹤丸望着一期一振笔直的背影。一阵不知从何涌起的幸福的酸楚堵住了他的喉咙。倘若这是这辈子看到的最后，他想，自己或许也没什么怨言了吧。
『我大概永远不会成为谁的所有物。除非——』
——除非，有个人教会我爱。
***
白刃相接。鬼丸的刀一次次劈砍下来，带着经过强化的凶猛力道，像要将任何东西都震碎一样。但是一期一振仍奋力抵抗，并不退缩，挡开鬼丸的剑然后飞快地转刀进攻。
“力量太小了！！再来再来！”鬼丸喊道。
两人进进退退，彼此都不断变化动作，毫不含糊的杀招一次次被险中化解，教人看得心惊。过了片刻，鬼丸和一期身上都挂了些彩，但都未能将对方致命。一旁的鹤丸神经紧张得要崩断，大脑中却仍有另一根发条在旋转。接着，他感觉到了身下地面的震颤。
“在这里！！！”鹤丸高声一呼。
随着他的呼喊，一杆长枪凌空飞来，嗖地划开空气越过他头顶。一个检非违使直直倒下了，其他的则连忙四顾。
“——你们就是猎物吗，让我高兴高兴吧！！！”
一队骏马飞驰而来，援军赶到了。
检非违使的队伍立刻散乱开应战，在喊杀声和兵戈相交的幢幢身影中，鹤丸看到三条家的岩融正豪放地挥动着薙刀，其他太刀们也都赶来了。御手杵跑到他身边，“你没事吧？”边说边把自己的长枪从敌人的尸体上拔下来。
“我没事，帮大忙了……你们快去，一期他——”
鹤丸努力想站起来，但伤势让他无法成功。他焦急地扭头寻找，正望见一期的必杀一击。
银亮的刀刃像一道闪电，刺向鬼丸的前心。几乎与此同时鬼丸的刀也从上方落了下来——
“小心！！！”
一期一振远远听到鹤丸的喊声。但他什么也顾不上想。刀尖仿佛被吸住一般带动他的重心向前。这是最后的一击了，他隐约感觉到。几乎是以赌上全部的念头，一期的刀径直刺了过去。
鬼丸的刀没有落下来，停在了一期的头顶上方。
鲜红的液体顺着刀流下来，感受到那热度，一期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慢慢抬起脸。自己的刀深深没入对方的胸口。
鬼丸却微笑注视着他。
“……输了啊。”
“鬼丸大人！！”
在对方倒下来的时候，一期一振下意识地想去扶，双臂之间的沉重却渐渐消散。这便是被以错误方式召唤的付丧神的末路——鬼丸的躯体一点点像沙土般崩溃了。
“鬼丸大人……鬼丸大人！！”
“哈哈，别露出这种小孩子一样的脸，这不是最好的结果了吗？”
“对不起，我——”
一期说不出话来。而鬼丸抬起逐渐化为灰烟的手掌，放在了他的头顶。
“不愧是我粟田口家的子孙，干得不赖。这样一来也就能放心了……告诉国永、我拜托他……”
这嘱托是什么，永远无法知道了。
同伴们仍在四下里战斗着，逐步将残余的敌人歼灭。硝烟弥漫里，鹤丸望着一期走到自己身边，跪坐下来。仿佛周围的一切杀伐都不再与他们相关。一期一振动了动嘴唇：
“鹤丸殿。”
无法抑制的泪水汹涌而出，鹤丸看着他哭泣的样子，仿佛与刚才那顽强的青年判若两人。但他们又是同一人，是一期一振，是鹤丸绝对不想让他哭泣的那个人。
鹤丸抱住一期，感觉着对方回抱住自己，像抱住了世界上最后的珍宝一般；一期的脊背颤抖着，啜泣声断断续续传进鹤丸的耳中。鹤丸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抱着他，仰起脸闭上了眼睛。
八百万神明啊，倘若你们也有悲喜，是否明白这泪水的意义？
TBC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和光同尘与波乱万丈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