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金柯之上-关东大地震（前篇） ...
-
（11）
“一期，快来快来！”
听到鹤丸饱含兴趣的声音，一期一振就知道他肯定又发现什么新鲜东西了。每当这时，鹤丸会毫不吝啬地与他分享喜悦。
这里是御苑深处，宫内省在这里开垦了一些土地，种植蔬菜水果来供给皇室的日常饮食。大约是因为受到悉心照料的缘故，这里的瓜果都长势很好。一期正抱膝蹲在田埂上抚弄着一株萝卜缨，猜测下面埋在土中的萝卜该是多大。被鹤丸一叫，他便小心地绕开植株们走到鹤丸身边。
“怎么了？”
“你看这些小黄瓜，”鹤丸兴致盎然地说，“长得就像孪生兄弟一样吧？”
白色的付丧神左手右手各拿着一根青绿的黄瓜，朝他比划着。一期一振赫然看到鹤丸的膝头上还堆着好几根新鲜的黄瓜，不禁哭笑不得。
“鹤丸殿！您怎么把瓜给摘下来了！而且摘这么多的话……”
“没关系~”鹤丸不在意地挥挥手里的黄瓜，“那边还有好多，再说很快就会长出新的来了。”
“可这是要送去做御膳的吧，负责管理的人会哭的。”
“少几根黄瓜又不会做不成饭——哎呀，别在意这个啦！一期也吃一根吧，很脆哦！来~”
鹤丸用袖子把黄瓜擦了擦，然后递到一期面前。一期只好接过来，有些忐忑地东张西望了一下，然后把黄瓜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竟然在御用畑里偷吃黄瓜，真是不成体统……虽然在心里叹息着自己身为吉光宝刀的修养，在舌尖上化开的清冽味道还是让一期不由得对鹤丸微笑了。
明明早上说是来“勘察地形”的……算了。
这是1923年的九月。尽管大正的日本如万花筒一般日新月异，此刻的宫城内仍十分宁静。风里尚未带来秋天的气息，四周的树林也仍一片浓绿。鹤丸满足似的望着一期鼓腮咀嚼的模样，自己也挑了一根黄瓜吃起来。
像这样半途而废的逃亡计划，在这两年变得渐渐多起来。有时候，鹤丸甚至感到自己只是以逃亡为名目，实则拉一期一振四处游玩。理所当然，他们逃出皇居的行动至今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
与刀剑们的无所事事相比，这个时期的皇室却比武家掌权的时期要活跃很多。摄政不仅要过问国内诸事，对与世界的外交也十分热衷。野心似乎正重新回到数百年间被架空的统治者身上，这野心也与这个岛国所滋长的野心互相呼应。
不过鹤丸和一期并不清楚这些变化的意味。此刻他们正在阳光底下享受着晌午前的时蔬。付丧神并不需要进食就可以生存，但作为消遣也会将此作为乐趣。
“啊！大膳寮的人来了，快躲起来！”
一期吃了一惊，鹤丸已跳了起来，一手兜住怀里的黄瓜，另一手拉起一期就跑。两人像做贼的小孩子似的奔进附近的竹林里，猫起身子藏好。
御膳房的人们自然无法看到付丧神的身形，他们对瓜果无故消失总是百思不得其解。
（12）
“能吃到好吃的小黄瓜，也算是没白来吧。”
穿过竹林往回走的时候，鹤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自我安慰着。一期心知他只是找借口而已，并不戳穿。
“剩下的这些可怎么办？”
“当然是带回去给莺丸他们尝尝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吓一跳？”
鹤丸两眼发亮。一期看着他浮想联翩的侧颜，忍不住笑出声。
“在那之前，鹤丸殿，他们会被您脸上的灰印子吓到才是……”
“诶！”
银发青年连忙抬起袖子想擦擦脸，一期制止了他。“我来帮您吧。”
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一期靠近鹤丸，仔细地擦掉鹤丸鼻尖和脸颊上沾着的灰土。待他回过神才意识到鹤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啊！失、失礼了……不小心就……”
也许是照顾弟弟的惯性使然，不由自主就会注意着身边人的细微之处。但要说自然而然做出这种亲密无间的举动，又并不是惯性那么简单。一期低下头，感觉身上一阵燥热。鹤丸倒是仍旧泰然自若。
“才没有什么失礼呢。我倒是很喜欢一期这么主动哦？”
他将一期的手帕接过来，又在脸上抹了两下。“说起来，你一直不怎么在其他人面前提起和我交往的事呢。是害羞吗？还是说……这样的关系让你觉得难堪？”
“没有那样的事！”
一期慌忙说。鹤丸目光炯炯，令他觉得无处可逃。“只是……”
“只是？”
一期一振不是那种惯于在他人面前“秀恩爱”的类型，性格使然，他也不太擅长应对调侃和玩笑。没想到鹤丸会注意这件事，他一时不知如何解释。然而鹤丸没有继续追问。
“嘛，我会耐心等着的。你不用勉强自己。”五条太刀转过身去，挥了挥指间的手帕，“这个，谢谢了~等我洗干净再还给你哦。”
“不用了，”一期脱口道，“送给您就是了，鹤丸殿收着就好。”
鹤丸向他挑起眉梢。
“被别人用过所以不要了吗？”
“并不是，只是因为鹤丸殿好像时不时就会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我觉得您更用得上。”
鹤丸像被噎到似的干巴巴眨动着眼睛。一期抿起嘴角。
“……还真是不留情面啊。”
“哈哈，请不要在意。”
风从他们头顶穿过竹林，掀起由远及近的飒飒声响，两人不禁都舒展了笑容。从林子里出来，他们沿着宫城内的水道迤逦而行。时值中午，天气还是有些炎热，不过包括天皇夫妇在内的不少贵族都出宫去避暑了，所以城内比往常更加人烟稀少。一路上鹤丸一直翻来覆去地摆弄着一期的手帕。
“您在研究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一想到一期送了我东西，就忍不住觉得高兴啊。”鹤丸突然把手帕凑近鼻尖嗅了嗅。“唔，有一期的香味。”
“什——！”
就好像鹤丸刚刚是凑到自己身上嗅了一口似的，一期的脸刷地红了。看到鹤丸促狭的笑意，他立刻知道对方又是故意的。不行，不能总被这么牵着鼻子走。
“您要是再说这么不正经的话，我就把它要回来。”
“哎？那可不行。”
见一期作势要伸手，鹤丸十分配合地向后一退，高高把手帕举起来不让一期拿到。谁料这时突然一阵风吹来，手帕嗖地从鹤丸指缝里滑脱了。
“啊！”两个人同时叫出声。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方白色丝帕像一只蝴蝶被风托起来，从河上飞过，越飘越高，最后飘到了对面耸立的和式角楼上，落在二层的窗板上。“可恶，”鹤丸懊恼地说，“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把它捡回来！”
他将黄瓜一股脑倒进一期怀里，然后拔脚往桥上跑去。一期一振未及阻止。
“鹤丸殿！丢了就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怎么行！”鹤丸的背影急匆匆，边跑边远远地丢下这句话。“那可是一期给我的定情信物，怎么能丢掉呢！”
一期怔住了。他望着鹤丸飞奔的白色身姿，心里也跟着晃动起来。只是一念之间送给鹤丸的日常什物罢了，没想到对方竟这么放在心上。惊讶之余，一股复杂的情绪也随之涌了进来。
“定情信物”几个字在耳朵里嗡嗡地回荡着。
这下子，都搞不清到底是玩笑还是认真了啊……
青年慢慢走过石桥，同时反省着自己。也许应该更坦率一些，在大家面前更加坦然地作为恋人，那样会让鹤丸殿高兴吧。可为什么自己总是有所顾虑？
他们作为刀剑的生命过于漫长，这段不知不觉滋生的恋情，是否也只是一时兴起呢？还是说，因为被囿于这座宫殿当中无处可去，所以才更容易对彼此产生依赖？
眼前浮现出鹤丸因为手帕而开心的表情，一期使劲摇摇头。明明都说要坦率面对了，结果自己又在纠结这些有的没的，这习惯得改掉才行。他提起精神朝前走去，打算到角楼下面去等。
这时，他听到了一阵异样的声响。
那是从大地深处发出的声响。如同从沉睡中醒来的野兽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声。但那声音低沉而巨大，令人毛骨悚然，一期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但紧接着他的脚下震颤起来。黄瓜从他臂弯中滚落，一个个掉在地上。
“怎么……”
一期无法站立。声音盖过了一切。这是排山倒海般的轰鸣，是世界上所有造物一同发出的噪声——大地像海浪般摇动起来。
这是地震，非同一般的大地震！！！
一期跪倒在地上，感到头晕目眩。他被地震波像一颗石子一样左右晃动着，完全不能维持自己的重心。地面如遭受旱灾的田野一样迅速龟裂，成群的飞鸟惊叫着从舞动的树梢上飞向天空，一期下意识用手盖住自己的头顶，就在此时他听到身后传来隆隆的可怕声音，刚刚走过的石桥垮塌了。
一期一振的脑子里一片混乱。鹤丸殿，鹤丸殿呢？？
他试图爬起来，但视野仍然像遭遇飓风的船一样晃个不停。瓦片纷纷从角楼的屋顶上脱落，噼里啪啦地摔碎在距离他几米开外的地方。
“鹤丸殿——！！！”
他努力喊叫着鹤丸国永的名字，然而这呼唤完全被空气中剧烈的震动吞噬了。当一期踉跄着想要向前靠近的时候，这座古老的建筑物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像砂砌的玩具房子一样东倒西歪地错位、开裂，然后一期惊恐地看到整座楼阁在瞬间坍塌崩溃，化为废墟。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