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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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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关就像一道分水岭,隔去了龙门荒漠的酷热,迎来了昆仑冰峰的冷寒。
“飞鸽传书,七日必到。”
从长乐坊的信使那拿到来自谷主的信,东方绰细细读完,道:“那日围攻我们的人全都死了。”
殷玄眼中闪过惑色,他未下狠手,纵使是十二个时辰无人去为那些人包扎,也顶多是重伤,怎会死人?
“我们未动手,但其他人未必不会。”说着,东方绰不由露出嘲讽的轻笑,“那些人虽然自诩正派人士,但大多仇人众多。如今见人重伤,又有我们背黑锅,不动手又待何时呢。”
“只是,此事越闹越大,若是不分个你死我活,怕是已不能善了了。”想到谷主所谈的现在中原武林中的情形,还有那浩气盟的动作,东方绰暗叹了口气,眼中却已满是坚定,“我决定了,我要去加入恶人谷。”
温润如玉的君子不代表能一味的忍受别人的挑衅,若是人以德待我,我定将以德报之。若是世人以恶相待,我又何必忍辱负重徒增己愁,以直报怨,当是正道。
“既是那些人一心认为我是恶人,我又何必逆了他们的愿呢。”
“赫咺……”
殷玄眼中的情感晦涩难懂,然而东方绰已经不想多读懂什么,“我意已决,道长不必劝我。前路艰辛,若是道长愿意与我同行,自当乐意之至;若是不愿,我也不敢有半分怨言,只能在此别过,他日有缘再见。道长道行极高,武功超群,若是一人走,定是能比与我同行少了许多麻烦。”
“汝,何必以如此客气的语气与吾说话。”似乎是感受到人一瞬间的疏离,殷玄眸中闪过些许慌乱与哀色,却被人硬生生压了下去,只剩一滩秋水,如若深渊。他一抿唇,坚定道:“吾,与你同去恶人谷。”
“多谢。”东方绰微笑着道谢,不再多言,而是转身走向一些长乐坊的居民,询问他们关于恶人谷之事。
微垂头望了一眼由信使处收到的长空令,殷玄暗回忆着自己那封信中的内容,沉下眸色,将长空令在没有任何人看见时,藏入袖中。
昆仑的西面是恶人谷在昆仑的大营,殷玄听乐坊的人介绍,便先去那里一探究竟。
接待他们的人倒也听说过江湖上的事,对那些名人正派也都嗤之以鼻。又不是亲眼相见,却能对留言信誓旦旦,究竟是多么厚颜无耻才能自认为是替天行道?!东方绰的性子极为让他喜欢,不过不知出于哪种情感,他还是最后劝了一句:
“一旦走了三生路,入了恶人谷,便是再无回头路了,曾经的朋友,师兄弟,都有可能成为你的敌人,你的未来,将与江湖整个正派为敌。小兄弟,你有心入恶人谷,我自然欢迎,但我也希望你能考虑清楚,莫要后悔。”
东方绰听人这样说,摇摇头,笑容带着些许无奈,“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是吗?”
“好吧,若是你已下定决心,我这里有份引荐信,你拿着信入谷便是。”将信递给东方绰,他又指指那站的远远的明显故意避开他们谈话内容的殷玄,“那位是你朋友?那他是否也需要一封引荐信?”
“他?”望着人恍若嫡仙立于雪山上的背影,东方绰摇摇头,眼中一闪而过难以读懂的神情,“我想,他并不需要。”
“那我就又多说一句,小兄弟别嫌我罗嗦。”此人又多言道,“你这朋友,看着是纯阳宫的人。当年浩气盟的那些虚伪之士围攻我们恶人谷时,纯阳曾与浩气盟联手,这已经表明了一定的态度。江湖险恶,你与他若是没有深交,最好还是防着一二。”
“多谢提醒,我自有分寸的。”
所谓恶人谷,江湖人道,一入此谷,永不受苦。
险恶的地形,活跃的火山,四处的岩浆,昏暗的天色,东方绰走在这条长长的道路上,浮躁的心逐渐不知被何种情感所抚平,替代,沉寂。
殷玄一直沉默的跟在人的身旁,陪他走着这条漫长的三生路。
乌鸦惊掠,空气中血腥的气味逐渐浓重,殷玄微微皱起双眉,而东方绰则对此越来越惨烈的景色浑然不知,步伐愈发坚定。
终于,当离恶人谷大门只有一步之遥时,东方绰停住了脚步。
“就送到这里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道长与我,便在这里分别吧。”
“这里环境险恶,吾陪你一起进去。”
“道长。”东方绰微笑望着殷玄,只是此刻的笑容,尽是比初见时还要重百倍的客气与疏离,“长空令仍在你袖中,进了此地,怕是不好。”
面上闪过一丝慌乱,殷玄张嘴想要解释,却被东方绰一摆手止住了他的话。
“寇岛之事,为何江湖中的流言只见我一个人的名字,而却少有人提起道长?若不是道长一直跟着我,怕是早就可以从此事中脱身了。”东方绰的语气尤为平静,眼眸中也尽是冷静淡漠,“你还有,既然收到了浩气盟的长空令,那你便是浩气盟之人了。我可以踏入这满是罪恶的恶人谷,而道长你,没有任何必要。”
“我从未怀疑道长与我相交的诚心。只是说到底,你我只是萍水相逢,我不会过分打探道长的秘密,道长也没有必要一直守在我身边。君子之交淡如水,今后若是能否相见都是缘分。而今日,你我便就此别过吧。”
逍遥自在,随性洒脱。东方绰很坦然的将心中的话都说了出来。在他看来,殷玄其实有着大好的前途,而和他同行,只会损失的越来越多,又或者他当真有其他的目的也说不准。
无论如何,既然本就非是一路人,那就当断则断,在此时提出分别,再合适不过。
说完,人已转身独自一人走入谷内。殷玄在谷门口几次伸出手试图探向人,半响后,却只能悻悻的放下。许久许久,当人的身影已经远到他已经将要看不见时,他阖住双目,再睁开时已回到了平日的无悲无喜,无嗔无怒,转身离开,一袭白衣飘飘。
东方绰回头远望时,就看到这样一幕:在那腥红色的山体间,殷玄的一身白衣尤为显眼。只是山川浩渺,天地苍茫,他独自一人的背影,此刻尤为显得孤寂。
就好像他已经独自一人在人世间的路走了百年一般的刻骨的寂寥。
“你在看什么?”
被人问道,东方绰一愣,刚刚那一瞬,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回到人身边陪人再将那段路走完,想要在人漫长的生命中陪人多走一寸,就像人之前陪自己一样。
不过,这种可笑的想法也只是一瞬,东方绰立刻就收回目光转回了头。
殷玄由他自己的路,他亦有他自己的路。既是选择了这条路,前路是悲是喜,他就没有任何机会后悔了。
不悔三生路,笑看人世春。
忘了多久之后,终于通过恶人谷所有考验在恶人谷勉强站稳脚跟的东方绰,出谷去做谷中安排的任务。
谷中不知岁月,只有常年滚滚发烫的岩浆与永远昏暗的天色,在那样的环境下,他几乎已经记不起万花谷中的春意温暖。这么一段时间,他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之前他虽然喜爱捉弄人,但不过是玩笑的点到为止。而在独自一人面对世间最深切直观的恶意、血腥后,他早习惯了尔虞我诈,洞察人世冷暖。这是想要在恶人谷活下去的人,必备的技巧。
墨色的袍子已经被红墨相间的袍子相代替,此时东方绰的气质不仅是君子温润如玉,更多了由鲜血浸泡而出的邪魅,一双眸子流光溢彩,却是笑中带着戾气与杀意。
“赫咺。”
才踏出恶人谷地界到达昆仑,突然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字。
东方绰一愣,转过头,不可置信的在一旁的矮丘上看到了正在打坐的殷玄。他如同嫡仙般绝美的面庞没有表情,然而却让东方绰觉得,纵然天地苍茫,纵使沧海桑田,他都会在这里,等自己下去。
殷玄开口,声音悠远恍若穿越百年传来道:
“吾与你已相见,这便是天意。”
“呵。”当真理解不了人究竟为何执念至此,东方绰不由又笑出了声,只是这次的微笑多了太多的辛酸。他一个扶摇聂云到人身旁,在人身旁坐下,一只手随意搭在人的肩上。仅是这简单的动作,于东方绰而言却是得体优雅万分,有些气质是刻在骨子里的,岁月磨灭不去。
“你既然是浩气盟的人,就应该得到过消息,这次出谷的不仅我一人。”他眼睛轻眨,温和淡然的笑容好似面具一刻不拉挂在脸上,“你我早在那日之后立场就已对立。你就不怕,我告诉谷中其他的兄弟,和他们一起围剿你?”
转头对上人未达眼底的笑意,殷玄眼中透着无奈:“若是汝觉得有趣,可以一试。”
“切。”撇撇嘴,东方绰直回身子。就算本来有这想法,被你这么一说也无趣了,“那你要于此坐多久?我可没有兴趣一直陪你。”
眼中半丝茫然,殷玄道:“吾不知……汝去何方,吾便相随。”
“……”东方绰彻底被殷玄弄得无语了,当日那天真好骗的道士去哪了,如今这可显然是学坏了赖上自己了,“你可以去浩气盟那里,有你相助,没准浩气盟那些人能输得不那么惨。”说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血色。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为了不再让人缠着自己,居然主动鼓动他去敌方去,也是不容易啊。被谷中兄弟知道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吐血。
他人不知,东方绰却知道,殷玄的实力。本来,已入大乘期的修道者,都不该再在世间停留,而是当寻处清净之处闭关修行,早日渡劫飞升才是。
“吾不在意。”突然,殷玄出声道。他拿出袖中的长空令,白蓝色的令牌静静躺在他如玉的手掌中,只要东方绰想拿,随时可以拿走。
“道中言,混沌分后,天下之事,本就是阴阳相对,善恶如何,正反如何,本就从未有定数。浩气盟,恶人谷,于吾而言,本无何差别,只是有人问吾,吾才……”
“别人问你,你便随口就答应了?”
殷玄点点头,神情特别认真,完全不似作假。
好吧刚才是自己高看他了,真的。东方绰真的是连额都无力抚了,想想浩气盟那些天天喊着“恨不能以浩气之身战死”的跟打了鸡血一样的人,再看看眼前这面无悲喜未曾把两阵营对立放在心上之人,东方绰忍不住,心疼了一下浩气盟盟主谢渊。
不过,就和殷玄所说的一样,道有阴阳,从未有善恶对错。
说他恶人谷是真恶人,浩气盟又何尝没有伪君子?
与其天天谈天下大义,纠结善恶,倒不如从吾本心,天地之间,逍遥自在。
“那么,道长,这个东西,可否借我一用?”从人手里拿过长空令,东方绰眼眸微转,心中已有了计策。
“可是……”
不等殷玄说完,东方绰已经拿着长空令大轻功离开了。殷玄霎时变了脸色,倏的站起身,刚要追,突觉丹田处一阵剧烈的疼痛,让意志坚强如他,都不由紧皱起眉头,额上泛出冷汗。
勉强将运气将丹田处澎湃而出的真气硬生生压回去,殷玄化剑气腾空,寻着人的身影立刻追了上去。
“道长……”东方绰望着这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自己一圈的浩气盟的人,对刚才大轻功急急忙忙赶来的殷玄无奈道,“你真的不是故意在整我?”
里应外合,调虎离山,挑拨离间。可惜纵使他计谋万千,想要成功最关键的那个道具长空令却是无用之物。殷玄那里的那个长空令只是针对他一人召他回浩气盟的令牌,用在这里,仅是一眼,就被人看破。
出师未捷身先死,东方绰面上笑容满面,内心泪流满面。
“……吾刚才话没说完。”殷玄拔剑将人护在身后,声音也十分无奈。
我那不是怕你不答应吗。东方绰拿眼神示意回去,当然背对着他的殷玄接收不到,他只是想暗暗吐个槽,也不知道是在槽他还是在槽自己。
浩气盟的人看着这突然出现的道士身上的道袍,有些犹豫。之前纯阳的立场虽然不够明确,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倾向,而如果出现在这里的此人是纯阳的人,那这件事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这位道长,是否是有些误会?”不轻易起大冲突,为首的人还是多言了一句。
“吾,并非纯阳之人。”殷玄不懂情爱人心,却不代表他不懂势力纠葛制衡。本就是他一人之事,他也不愿给纯阳惹上任何麻烦,“只是,若是误会,还请不要阻拦吾等离开。”
既然你不是纯阳弟子,又哪来的误会呢。东方绰在人身后,已经对人的智商不想说话了。
不过,虽然如此,东方绰并不担心。殷玄的实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自己的武功也早非当日吴下阿蒙,他们两人联手,全身而退,还是很简单的。
果然不出东方绰所料,在得知殷玄并非纯阳弟子后,场面又剑拔弩张了起来。毫无疑问,两人被当作了恶人谷的探子。恶人谷和浩气盟的血债早就是算不清楚的了,自己曾有多少同袍死在对方手里,就当杀对方多少人祭天。
雪名鸣血,凛冽的剑气划过,鲜血喷溅与渐暗的天色相融,恍若凭空绽开的血色曼陀,与殷玄清冷若月的面庞形成强烈的对比。紫气东来,两仪化形,竟未有一剑落空,也未有一剑下了狠手,明明剑气冲天,却未有一丝杀气。
而与之相对的,是断鬼毫无留情的灭魂去魄。东方绰一招一式,都是优雅非常,墨点轻轻落下在敌人的身上,看似无妨,实际上滴滴都以霸道的力道刺人死穴。明明一滴血都未见,却是已招招毙命,墨色身影所到之处,绝无生迹。
或许,很少有人想到,以济世救人为己任的万花弟子,一旦反过来,同样能成为霍乱天下的毒医,狠辣尖利,却不失风度,温和的笑容扬起之时,便是人命丧之时。
局面几乎是一边倒,两人边打边往外走,旁人纵使能拦片刻,也无法阻止。眼瞧着,这两人就要如此扬长而去,浩气盟的弟子又怎能不恨?
与先前追杀两人的那些人不同,这些浩气盟子弟中更多人,并未心怀任何恶意,而当真是一心向善之人。一腔热血,投入浩气,只愿能除尽天下污秽,还天下一片清明。
浩气盟除了伪君子,更多的是真正的浩然正气之士;恶人谷许多人是被逼向恶,也未尝没有很多人是当真自甘堕落恶贯满盈。孰是孰非,早就分不清楚了。只是,若是让殷玄和东方绰就这么扬长离开,浩气盟的脸就彻底要被丢尽了,那些死去的兄的血债也无处可报。只是,他们想拦,却拦不住。
突然,暗云之间,九天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