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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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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之言与隐华的初见，是在一个谈不上风花雪月的险恶天洞前。
为求得一续命丸药的配方，杜之言苦苦察访玄微仙人多年，终觅其踪影。然而玄微仙人厌恶俗世之人，对杜之言避之不见。神影飘忽的仙眼中，刀枪剑戟，废铁一堆，金银财宝，皆是粪土。杜之言暗恼于玄微仙人威逼不成，利诱不吃，只好采用金诚所至金石为开之法，一面之缘后，便不停追赶仙人脚步。
玄微仙人这几年来，一直居无定所。他收弟子，向来是率性而为，云游四方途中，遇见了有缘的孩子，便稍加点拨几句。过段时日，看看那些孩子的进展如何，若是可塑之才，就收入门下。待到玄微仙人认为时机成熟了，径自扔给他的弟子们一些蕴有大玄妙的天书，自己则不知所踪。那些书中真意，参透参不透，全凭悟性与机缘。
如此兜兜转转百年有余，隐华是玄微仙人曾遇过的孩子里，最有天资的那一个，也是他倾注心血最多的一个弟子。玄微仙人信着，假以时日，隐华必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得弟子如此，他漫长的岁月里，也该欣慰。
偏偏玄微仙人，算漏了隐华的情劫。
隐华始终记得他初见杜之言那日，落叶着地的声音。
正是夏的末端，暑气消散，枝叶从根端褪去绿意。在深山老林里，虽是午后时分，游荡在气息中的暖意，也被遮天蔽日的繁枝茂叶，劫掠一空。
隐华听从师父的吩咐，想着三言两语打发走不依不饶的凡夫俗子。凡人多愚昧，显显微不足道的神通，就足以吓得跪地求饶。尽管这人较一般的人，要执着许多，可若是彻底不闻不问，至多两三月，那人也没了法子，师父何必大费周章。
隐华纵身一跃，足尖轻点于树梢，凭空而立。仿若盘根虬结的树网中，一轮兀自发散清辉的月。
他说得倒也直白：“师父凡事奉信随缘，万事万物，皆有自己的命轮，旁人不可妄加干涉。师父第一眼没有相中你，那就是与你无缘。你再多努力，也是白费工夫，回去吧。”
随后转身飞跃而下，姿态轻盈如翩然的蝶。那时的隐华丝毫没有在意这样一个小小来客，他满心满眼念着的，全是如何参悟师父给予的道法，如何突破自己的境界。闲人杂事，不值得放在心上。
偏偏那是他以后，心中唯一充斥的图像。
师父来到他修行的地方，也只作短暂逗留，师徒二人所做最主要之事，便是煨一壶沸水，备上新采的茶叶，望云卷云舒，喝茶叙旧，执棋对弈。凡人命数短暂，兴趣热枕，转瞬即逝，似蜉蝣一日生死。
杜之言见他与常人不同，竟不觉吃惊，这点令隐华稍稍有点介意。转念一想，或许是看见了师父的神通，所以那人才苦追至此。长生不老，连人间帝王都在追求。若谁有了延年益寿的法子，加官进爵不成问题。穷奢极欲的权贵渴望续命法子，好享受更多人间快活。汲汲营营的庸碌之徒也渴望续命法子，来给自己添一些存于人世的筹码。不过如此。
且看那人，能执着多久。
然而在过后的日子里，被他置之不理的杜之言，总是扰他清修。时常凑到他的边上，顺手折一朵花，戴在他的鬓发上。而后席地而坐，掏出备好的笔墨纸砚，开始描绘发间盛开一簇鲜花的他。
往昔隐华对杜之言的胡来，向来持有随他去的态度。不去理睬，杜之言与飞蝇蚊虫无异。于是闭上眼，默念清心咒。但他想象自己这幅模样落在笔纸上，实在太过滑稽。闭上眼后，杜之言执笔的力道，运笔的手法，晕染墨色的停顿，丝丝缕缕缠在他的心上。
杜之言酿出的未干墨迹，徐徐勾勒出一个半梦半醒的他。想不在意，偏生杜之言一笔一划，似着墨在了他的心上。他从才完成一半的画卷中，体察到了莫名的温柔情思。
道心已乱，干坐着也是无益。忍无可忍，隐华辞严色厉说道：“我既说了，此处不欢迎来客，你又何必纠缠。”
杜之言从怀中掏出一把折扇，轻晃几下，“在下以为，美景配美人，相得益彰。不用丹青记下这妙不可言的时刻，难道让光阴平白虚度？”
“有闲暇在我眼前虚晃，不如去诚心点恳求我师父。你的心意仅是如此的程度，难怪师父见都不愿见你。”隐华冷若冰霜答道。
“在下自没忘记身在此处的目的，可就算是行色匆匆的旅人，见了美景，也会禁不住再三流连。”
隐华催动术法，卷起一团落叶，朝杜之言扔去。
“所谓美景，我只见到了颓败的花叶。你喜欢这些干枯发黄的玩意，我不妨送你。”
杜之言轻轻巧巧闪避开，从隐华扔向他的金黄叶团里，挑出一片完好的叶，趁其不备，插在了隐华头上。
他唇边漾开笑意，好似湖心中激起的涟漪。
“世人皆道春日万物复苏，生机勃发，美不胜收，唯我以为，秋更胜一筹。与其播种，我更喜欢收获。凋零的叶，比初生的芽，风情更浓。”杜之言淡淡顿了顿，“然而对我而言，何时是最美的景，取决于何时何人在我身边。到了此刻，我才发觉，有一种景，胜过春花秋月数倍。”
隐华垂下眼眸，无心听杜之言的废话，但仍配合似的问出，“那是何物？”
“你。”
隐华听闻杜之言这般登徒子孟浪言语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待到以后情孽重到无可回圜的境地时，师父曾问过隐华，他究竟，悔是不悔。
隐华答曰，悔。
师父说道，若有悔意，现在回头，还算不晚。
隐华笑了，说道，他悔的，是遇见杜之言，遇见得太迟。
若遇见的早些，再早些，或许他们就能有不同的结局。
仔细想来，他那时应当对杜之言，多说几句话的。弥足珍贵的相处时日，正因为身在其中，所以才不知珍惜。
那时，杜之言整日绕着他，那时，杜之言还会花心思理他，那时，杜之言还是他的阿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