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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7、二五五、火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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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见军营中没什么动静,曹仁也没有开会讨论军情的意思,便当机立断,下午只身一人前去求见。曹仁叫我进去时,只有他自己在中军帐里,辛毗和蒋济都不在。我行礼过后,他问我:“叔权何事禀报?”
“启禀大将军,下官前来,是想重提前些日子提及的火攻一事。”我边说边留心观察曹仁的反应,“这几日连续放晴,阴雨想必已经过去,天气也愈发回暖。下官上次提出的火攻一事,不知大将军认为是否值得重新考虑?”
曹仁的脸色明显凝重不少,“嗯”了一声,道:“此事我一直放在心上,昨日还跟辛大人提起。你上次绘制的那份图册,辛大人和蒋大人一直觉得颇有见解,十分难得。不过眼下暂且不能决定下来。各方情报显示,吴蜀两家各有异动,我必须将这些情况奏报陛下,由陛下定夺。因而一切军事行动,不得不暂缓决定。”
我一听,知道他说的就是文聘昨天告诉我的事,心里顿时有点着急,便问:“那么说,在陛下的旨意下达之前,我们只能……老实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眼下战局并无破绽,我们也找不到可以利用的时机,横竖不过是僵持在这里罢了。”
“那我们难道不该主动寻求机会,打开局面么?”我越说越心急,“像百里洲一战那时候,也是主动切入、抓住战机,从吴蜀两家手里抢过来的,不是么?”
曹仁看了我一眼,奇道:“叔权,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如此心急?之前你不是这样!”
“呃……”我自知失态,急忙调整心态收敛,行礼道:“下官失礼,大将军见谅。”
“呵,没什么。你们年轻人,没什么耐心。我身边一个儿子、一个女婿,隔三差五地向我请战,我也被他们烦死了,哈!年轻人积极请战是好事,只是打仗这事,有时候急不得。没有时机,心里再急也没用。”
我只能说:“多谢大将军教诲。”心里却对曹仁举出的例子不以为然。我的急切,跟曹楷、张灿他们根本不是一回事。他们两人着急,不过是闲了太久,憋得难受。对我来说,则是希望尽快制造机会结束这场战役。这么自大的想法,我没法在曹仁面前说出口。
“大人觉得火攻一事,到底可行不可行呢?”我把问题拉回最初的原点。
曹仁沉吟片刻,道:“思路虽然巧妙,但我认为胜算不高。我军与刘备军同在江北,我们又在他们下游,地理、风向、水文,皆不占优。这把火若是真的烧起来,能烧到刘备军多少,实在是很难说。这也是辛大人和蒋大人并未同意的原因之一吧。”
我听了之后极为失落。原来我自认为不错的计划,觉得一定能够得到认同没商量的计划,在他们这些真正的将帅、谋臣眼中,其实漏洞百出,极度缺乏可行性。可为什么陆逊能够实施,还大获成功,而我就不行呢?差别到底在什么地方?
不过曹仁最后还是给了我一个面子,叫我可以回去再仔细考虑考虑。他说这几天天气好转,但前段时间下了很长时间的雨,情况或许会有变化。刘备军中情况不明,但势头放缓、龟缩不前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其中是否有什么原因,他正在加紧打探。鼓励了我一番算是安慰,他就让我出来了,也没说别的什么。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曹仁打赢这场战役的意志似乎不那么强烈了。他说刘备裹足不前似乎存在隐情,我倒觉得他也像是有什么隐情。
但他不说,我也没办法。没精打采回到营帐,我坐在案几前,摊开那副亲手绘制的火攻计划说明图,细细研究。曹仁说的一部分是有道理的。这张图是一个多月前制作的,这么多天过去,蜀军的营寨位置和兵力配备是否发生了变化,我不得而知。再说从这张图上的战术构想来看,我确实没有充分考虑水文、风向这两个问题,尤其是风向。火借风势,一点都不考虑是不对的。这些日子我脑子里光想着“谈情说爱”去了,根本没有留心观测风向、水文、天象这些东西。明明星寰以前教过我,到了一个地方,每天都要留心注意环境变化,才能摸出规律、做到胸有成竹。而我又在干什么呢?
想来想去,还是要求助于星寰。我把手绘图卷起来拿在手上,到他的营帐去找他。一进去就看到他在研磨药材,面前堆了一小撮一小撮的干草药,他正在用石钵、石杵等工具研磨某种不知名的白色粉末。我愣了一下,被中药汤剂支配的恐惧顿时涌上心头。
“先、先生你在忙?怎么,我还不能停药么?”
他看我一眼,似笑非笑地回答:“药不能停。再吃十天吧。”
我泪流满面:“可是我……觉得自己身体已经够强壮了,不用再补了吧?”
“公子最近身子消耗大,还是再补一补吧。”他带着明显的笑意回答。
这话听起来真是好别扭,好像在讽刺什么、嘲笑什么、暗示什么。我顿觉无比尴尬,决定不理会这个充满了某种暗示意味的话题,装作自己听不懂。他虽然在跟我说话,但自从我进来之后,他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始终在研磨着石钵中的粉末。那套研磨工具看起来很像是在化学实验室中能够见到的研钵,比家用捣蒜器要浅一些,材质是深色的石头。白色粉末的量不多,研磨得很细碎,但他还在继续磨,似乎还没有达到理想状态。我站在一旁看着,心里就在想这个白色粉末是什么?是硫磺?还是云母?石英?应该是某种矿物质吧?真不愧是古人啊,把这种东西当做药材来吃,会死的吧?
他见我没有接话茬,抬头看看我,问道:“公子何事前来?”
“我本来想找你商量一下,让你帮我看看我这份战术计划当中的不足之处。”我晃了晃手里的图纸,“可是看到先生你在研磨药材,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先生你会炼丹吗?”
“炼丹?”他显然有些惊讶。
“对,你在磨的那个东西,是炼丹的材料吧?你不是方士吗?之前你也给过我的假死药,就是你自己炼出来的吧?”我蹲在他面前,有些兴奋地说。
他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我道:“予的确是方士,也精通医道药理。但炼丹一事,予仅仅知道皮毛,并不精通。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我刚才突然想到的!硫磺、硝石、木炭……这些东西你有吗?你能找到吗?”
“这个石钵中的就是硫磺。木炭好说,硝石前几日刚好用完,暂时没有。公子要这些东西何用?”
“嘿嘿!我刚才突然想到的,这些东西配起来,或许会有大用处!”
没错,火yao!我刚才看着他研磨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了,我可以配火yao啊!把火yao当做助燃剂,火肯定能烧得更旺!说不定还能弄个小爆炸出来震慑蜀军!星寰是方士,他一定会炼丹!火yao,原本就是化学家的古早版本炼丹术士发明的嘛!
“硝石绝对必须,先生能设法帮我找一些来么?”
他道:“这个不难。硝石辟秽涤浊、攻坚破积、利水泻实、解毒消肿,主治暑日伤冷、寒热吐泻,是军中必备药。我这边即便没有,随军大夫那里定然也有。公子需要多少?”
“暂时也不用很多,我得先做实验。我也不知道具体的配比要怎么弄才好。先生若有时间,可否跟我一起?”
星寰点点头:“公子若有所需,随时派人来叫便是。予在军营之中,左右无事,能帮公子做些什么自然是最好。只不过,公子究竟想配什么?”
我想了想,压低声音对他道:“我想配一种能够助燃的东西,让火烧得更旺、更猛。先前我去见大将军,重提‘火攻’一事,大将军说眼下这个季节,湿气较重,加上我没有考虑风向、水文等因素,所拟计划有诸多破绽之处,难以实施。我回去仔细看看方案,大将军所说确实有理,诸多考虑不周的地方,我自己都没有发现。本来过来找先生,是想请先生帮我一道看看,喏,这就是我做的那个计划。然而看到先生在研磨矿物,我却忽然有了新的想法。若能配出一种药剂,助火助燃,那这个火攻之计,岂不是多一分胜算?”
星寰轻轻点头:“原来如此。可是公子如何知道如何调配药剂?”
“呃……这个嘛,我对这个稍微知道那么一点,但只知道主要成分,并不清楚配方,所以需要先生跟我一起研究。”
他“哦”了一声,我冒了一头冷汗。我记得火药这个东西,应该是在唐宋之际才出现的,比现在足足晚了好几百年!如果我真的现在把它弄出来,这样合适吗?会不会对历史产生过于重大的影响?我还是挺担心的。不过仔细想想,我也不一定就能那么顺利地捣鼓出来。我对于□□只有一个最基本的印象了,光记得有硫磺、硝石、木炭这三种成分,还有没有别的关键成分、成分之间的配比是什么样的,完全不记得。能不能调配出来,我一点把握都没有。
“其实公子不用太担心,即便配制不出公子想要的药剂,也不是没有办法的。”星寰朗朗道,“公子可知道有种东西叫做‘火水’?”
“火水?那是什么东西?”
“看来公子或许不知。予所说的是一种深棕色或者黑色的水,气味难闻,遇火燃烧。黑水所到之处,火势便到。此物不是随处都有,民间谓之‘火水’——意即是能够燃烧的水。”
“啊?这……这不是……”
这不是石油吗?是石油吗?我不太懂,但听起来应该是石油的一种吧?
“怎么,公子也知道这东西么?”
“不、不!不知道!”我急忙否认,“但听先生所说,或许可以用。先生知道这附近什么地方能找到吗?”
“这个予就不知道了。予刚才也说,此物并非随手可得。”
我略感失望。不过我也算有点概念,知道石油这东西本来就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何况是能够在浅层地表发现的石油,不知要多么巧合的地质构造和地质运动才行。
“但是,”星寰话锋一转,“予手边却刚好有一些。”
“啊?”我大吃一惊,“你怎么会有?你不是说很难弄到吗?”
他微微一笑,转身用手一指。我看到帐篷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大约半米高的陶罐,样子十分不起眼,我之前从未注意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予之前在西域偶然所得,一直存放在洛阳。此次出征之前,觉得此物或许有用,便随身带上了。”
“呃……这就是……?”
这就是石油吗?我半信半疑地走上前去打开那个密封的陶罐,一股不怎么好闻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是大半罐黑乎乎的液体,也看不太清楚是什么。星寰递了一根木棍给我,我会意地用木棍挑出一点东西仔细观察,发现果然木棍前头泛着一层黑乎乎的油光。他又点起一个火折子凑近那根木棍。木棍上黑色的液体接触到火源,一下子燃烧起来,火势相当喜人。我的心情顿时犹如被点亮的火源一般明朗起来。
“好啊!好啊!这东西或许真的能派大用场呢!”
我兴奋地看着星寰。火光映出他满面微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