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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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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殊难以置信地问:“那么你的养父母呢?他们对你没带有善意吗?”
“他们啊……”袁姗肆无忌惮的笑容顷刻间收敛了不少,百无聊赖地绕了两圈卷翘的发梢,说,“他们要的不过就是成绩好的乖乖女,我努力扮演这个角色,给他们脸上争光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他们对我有多好,我就努力满足他们抚养孩子的虚荣心,还清这份好。世间万物不都是依靠利益交互、物质交换生存吗?我和他们本来就两不相欠,没什么接受不接受的说法。更何况,他们能给我像是现在这样富裕的生活吗?我不想做碌碌无为的人,像他们那样,把平凡当做幸福。我不甘心只局限于那样,我的命是我自己挣的,如果不能在上流社会焕发光彩,我这样辛辛苦苦活着,究竟有什么用?”
叶殊感到通体发寒,她抚了抚手臂上撩起的鸡皮疙瘩,咬牙切齿地说:“所以,你就对这些善意熟视无睹?就因为你唾弃这样平凡的生活,你就可以否认一切?”
“你知道什么是低人一等的日子吗?我曾经就过着那样的日子!我再也不想回去了,宁愿死也不要!”
叶殊当然知道那种消极的日子,但她与袁姗不同:她从泥泞中爬出,朝着光走;而袁姗屈服了,沉沦在泥浆之中,逐渐被黑暗淹没。
说再多也没有用,袁姗肯说这些,就代表着她现在破罐子破摔,打算和叶殊拼个鱼死网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叶殊蹲下身,捡起了地上萎靡不振的枯叶蝶标本,打量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你直接提要求吧。要我怎么样,你才肯放过纪先生?”
“当然是要你死咯。”袁姗说得风轻云淡。
“想要什么样的死法?”叶殊无所畏惧,对“死”这个字眼司空见惯。
从前在拍刑警证证件照的师父就和她说过,拍照的时候千万别笑,这样以后出了事,还能留下底片当遗照,不然乐呵呵的,该吓坏多少人?
早在那时候,大家就做好了为正义赴死的准备。
只是现在,叶殊居然有一丝对死亡的畏惧。或许是还留恋着凡尘俗世,她并不想就这样死去。
叶殊的视线落到了纪零身上——男人的眉头紧锁,似挤满了愁绪,绞着山丘沟壑。他的鼻尖本就挺翘,与单薄的唇珠连成一线,隐隐生辉。明暗相对,更能突显出眼窝的深邃与削瘦。他整个人都憔悴了,不知受了什么苦,让人心头泛酸泛疼。
或许,是舍不得纪零吗?
叶殊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片刻失神以后,很快又被袁姗冷冽的声音拽回思绪,她说:“那么,就选一个比较漫长的死法……割腕放血好了。你要是想救他,就要忍到最后一秒。”
“那我怎么相信你,我死了以后,你会放过纪先生呢?”
“你有资本和我谈条件吗?”
叶殊双臂挺直,眯起眼,举起了冷硬的枪,对准袁姗额头,威胁:“你这样说的话,反正都是死,不如我开枪,看看是你的刀子快还是我的枪快,纪先生能不能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你是不想救他了?”
“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复仇的目标是我,但我有一千种能阻止你复仇的方法,而纪先生,只是一枚棋子而已。我并不是没有赌注,没有资格和你谈条件,我就是条件。”
袁姗倒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勾了勾唇角,说:“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我不会相信。”
叶殊抿唇,一言不发。
“你没有勇气这样做,因为他对你来说很重要。换句话说,你可能爱上他了。”
“爱?”叶殊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袁姗不为所动,吹了吹指甲,掀起低低的一声响动,“对。所以你会救他的,就算是牺牲自己,你也会保全他。我的耐心有限,快下刀吧,否则就轮到我下刀了。”
话音刚落,女人凛冽冰冷的刀刃就紧紧抵到了纪零脆弱的脖颈处,皮肤被利刃逼迫,压红,隐约有血珠点点渗出。
叶殊没时间矫情了,她从靴里摸出军刀,手起刀落,直接在自己的手臂霍的划开一道狰狞的口子,不知伤口有多深,只知道血液很快漫过白皙的手腕,猩红色迅速遮蔽她的视线。
刺骨的疼痛铺天盖地涌来,很快将她掩埋。
“把手放到热水里,这样伤口的血才不会凝结,才能好好赴死,否则就白费力了。”袁姗风轻云淡地说。
叶殊做了点手脚,至少没把伤口割到底端,比想象中的伤势要轻微许多,即使血势看起来凶猛。
应该还能撑上一段时间,她不知在期待什么。
此时,纪零突然睁开眼,他似恢复了一些精神。尖锐如猎鹰般的视线落到了叶殊的手上,眉头越蹙越深,几乎是在瞬间,开口:“叶殊,我讨厌血的味道,也讨厌你的气味在我面前逐渐流失,我却无能为力。”
叶殊该说些什么呢?
劝他不要担心她,眼睁睁盼望她去死?
实在想不通了,叶殊只能避而不答,冷声道:“袁小姐,你别忘记你答应过我的,要放过纪先生。”
“等到你死的时候,我肯定会放过他的。”她依旧不依不饶,死都不肯松口。
叶殊现在是在纤薄的钢丝上行走的艺人,稍有不慎就会跌入万丈深渊。她别无选择,只能忍,只能熬,只能等。
除非,事情出现了转机。譬如纪零质疑要救她的命,不惜牺牲自己也要和袁姗决一死战。但就凭他现在生娇体弱的可怜模样,这显然也很不现实。
叶殊绝望地闭上眼,耳畔能听到徐队长铤而走险的脚步声,他们在逐渐靠近这个房间,企图救她。
希望还来得及,至少要保证纪零的平安。
洗脸池里的血水愈发浓郁,许是温度正好,血液流失很快。叶殊能感受到那种灵魂出窍的游离感,肢体不受控制,险些无法握住手间的枪支。
再撑一会儿,她还得稳住。
至少在这段期间,袁姗反悔了,猎杀纪零。她还能朝她开枪,帮上什么忙。
“我很心疼。”不知为何,纪零的声音颤动,隐隐带有浓厚鼻音,不细听,让人误以为是悲恸的哭腔。
“纪先生别心疼,”叶殊不知该说些什么,专门挑一些能吸引他注意力的话说,“你还记得,你之前拿着花在浴室门口摘花瓣的事情吗?你自以为隐藏很好,实际上被我发现了——地上有花的残骸,这是罪证。下次,如果有下次,还是小心一点,这样暴露行踪太粗心了。”
“叶殊,你疼吗?”
“还有一些事情想和纪先生说,你得学一些防身术,不然遇到这种状况就不好办了。不瞒你说,我单手就能拿下你。”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叶殊不想回答,也不能回答,这时候火上浇油,谁知道纪零会做出什么样的应激反应。她继续诉说着,把萦绕在心头的千言万语都告诉他,“还有比较重要的一点,我在纪先生面前说谎了。我之前说,我睡着的时候,也能抓犯人。可事实证明,我真的不行。特别是被注射了镇定剂,我浑身使不上劲,并没有那么厉害。”
她说话开始断断续续的,可能是放血的原因,身体弱上好多,眼睛也丝丝发黑,一帧帧画面开始恍惚游离。
叶殊有点想睡了,或许是太累,又或许是昏迷的前兆。
她顺势倒在一侧,用额头抵着冰冷的墙壁,作为支点,撑起庞大的身躯。
这算是英勇就义吗?虽然早知道有这一天,可来的着实也有些太早了。
不知过了多久,叶殊终于体力透支,歪歪斜斜倒下了。
这时,纪零突然拼起一股力气,从袁姗紧绷的刀口上挣脱。凛冽的军刀划过他的脖颈,恰巧砍在了他的锁骨上。
纪零的胸前鲜血淋漓,浓稠的味道漫山遍野,一瞬间淹没了整间屋子,犹如人间地狱。
袁姗见势不妙,很快扑杀上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纪零突然挑起叶殊手里已解开保险锁的警枪,扣动扳机,直勾勾朝她发射子弹——一声急促的枪鸣过后,袁姗中弹倒在了浴缸之内。她一动不动,再也爬不起来了。
警方的人陆陆续续冲入房间,收拾残局。
他们叫了救护车,医务人员鱼贯而入,处理袁姗与纪零的伤口。
万幸的是,纪零的伤口虽深,却没割破喉管,只要抢救及时,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纪零不敢大口呼气,嗓子又疼又痒,好似一说话,都能挣破那一层薄膜。
他怀抱着叶殊,感谢天地,直到昏迷都没放手。
两人的血就此交汇在一处,紧密相贴,合二为一,渲染出无数朵妖冶的烈焰玫瑰。
叶殊只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昏迷,经过一系列抢救,总算是在隔天的凌晨清醒了。
她睁开沉重的眼皮,脑海晃过一帧帧有关那日的画面——并非什么都不记得,而是明明知晓,却无能为力。
没想到,叶殊没能保护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反倒是被他拯救了。
“呵,”她从狭窄的喉管中轻轻哼出一声笑,急促又低迷,也不知在笑什么,“我该拿你怎么办?”
她明明打算放弃纪零,明明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的。因为叶殊从小被人抛弃,连至亲的父母都能放弃她,那她还能相信谁呢?
她从来就不信任任何人,也不敢过多依赖别人。但叶殊懂知恩图报,谁对她好,她就会肝脑涂地报答——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好。
所以呢?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个男人只是因为对她感兴趣,所以情愿放弃生命?这样的解释显然是不合理的。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他是真的爱着她,并且不惜以命换命,绝不是叶殊所想的一时兴起。
她何德何能……让他为她这样。
叶殊又长叹一口气,疲乏地再度闭上眼睛。她唇瓣上的质感犹在,男人的唇清冽又陌生,触在上面,如冰凉的雾霭拢住了脆弱的枯叶叶尖,融化了前一晚的严寒。
她不排斥他,所以是喜欢吗?
在想什么呢?
哪能真的学纪零那套“非黑即白”的理论:不讨厌他,就是喜欢他。
叶殊有自己的逻辑思维,有自己的结论:她不讨厌他,但可以尝试去喜欢他,反正感觉也不赖。
没过多久,叶殊就返回岗位上班了。
她去看望纪零,带了一些水果还有粥,医生说他最近吃点流食比较好。
“纪先生,醒着吗?”叶殊问。
护士还没开口回答,就有男人抢先她一步,开口,“叶殊,我在这里。”
叶殊循声望去,视线与纪零那双深黑瞳眸相撞,她的目光下移,又落到了男人的脖颈上——绷带下有一道缝合了还未拆线的狰狞伤口,这种深度的伤疤无法消除,会伴随他一辈子。
她心生愧疚,声音就软上了三分,“你还疼吗?”
纪零盯着她看好久,像是确定对方就伴随在自己身旁,这才小心翼翼摇摇头,“不疼,有点痒。不能多说话,所以我白天一句话都没有说。攒起来,和你说。”
叶殊哑然失笑,轻笑过后,又是心疼。
他总这样在她面前剖开自己赤诚的心,让她无处躲闪、无力招架,最简单的方法,又是应对她这种人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痒也不要抓,伤口在愈合,长新肉,别弄破了。幸亏割得不深,否则的话,你连命都没了。”叶殊在责怪他不够谨慎,但那种情况下,能顺利脱险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你带了粥?绿豆的?”
“你闻出来了了?”叶殊把粥从保温盒里端出来,递到纪零的手上。
“可以喂我吗?”纪零小心翼翼提了要求。
叶殊无奈,只能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拿起勺子,扫了扫先凉的粥面,舀了一点递到纪零唇边,“加了点糖,小菜也不知道买什么,腐乳你不吃,其他都是一些味重的腌制品,索性就不买了。”
“只要是你喂我吃,怎样都好。”他一本正经说着情话,颇为严肃。
“也就现在喂你,之后伤好了,纪先生也要自己来,毕竟你手没受伤。”
“我知道了,”纪零落寞地垂眸,话尾捎上一点小心翼翼,小猫儿挠痒似的要挤入叶殊的心底,她不想看到男人失望的样子,又无可奈何,只能说,“我从来没有喂过别人吃东西,纪先生是第一次。”
“真的吗?”纪零的眼睛瞬间被她这番带有希望的话点亮,压低了声音,再次发问,“所以,你的第一次,是给了我?”
叶殊微微抿唇,真的不知道该从何开始提醒纪零——“第一次”这个暧昧感十足的词不能肆意滥用。
说者无心,听者可能有意,还会误会。
“所以呢?是给了我吗?”纪零迫切地想知道答案,讨要糖果一般,窥视大人的脸色,见可趁虚而入就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追问。
“是的,我的第一次给你了。”
叶殊疲乏地揉揉额角,这样暧昧的话语正巧被前来探望的秦让听了个正着。
他咬牙切齿说:“没想到纪先生下手这么快,没关系,我不是那种有初夜情结的人,我可以接受。叶姐怎样,我都喜欢!”
刚哄好纪零,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这下病房里可有的热闹了。
叶殊无奈地问:“你来做什么?”
“徐队长让我给纪先生送点慰问品,顺道让我买一束花来,”秦让把盛开的白菊摆到纪零的桌前,说,“不知道送什么,我就懂个玫瑰花,送纪先生好像也不太合适,所以就选了白菊花,平时比较郑重的仪式上不也是摆着白菊花吗?和纪先生现在惹人怜悯的情况正相配。”
叶殊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瞥了一眼那刚从温室里折下的白菊花,想想哪都不对劲。
上次看见这花,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好像是老李的葬礼上……
叶殊的注意力很快被拉回,继续喂纪零喝粥。
只见得他在白板上小心翼翼写下:我的声音要攒起来给叶殊听,所以你有看到我字迹的荣幸。
秦让嗤笑一声,说:“谁稀罕看你的字,东西送到了,那我就先走了。叶姐如果手没好透就再请几天假,别这么拼。这家伙不是家里有钱吗?不会雇个保姆,偏偏要让你喂饭。”
“正好没事,就帮一下纪先生,你快走吧,小心徐队长削你。”叶殊恶声恶气说了一句。
大概是徐队长威慑力足够,秦让摸了摸鼻子,很快离开了病房。
纪零直勾勾盯着秦让的背影,疑惑地开口:“我和他的关系有这么好吗?”
“什么意思?”叶殊不太明白。
“白菊花的花语是——高尚以及有超脱的高贵情操。甚至可以表示哀思以及纯洁的友情……”纪零抿唇,不置可否地道,“所以,他是在夸赞我?并且觉得我和他的友情能天长地久,历久弥新?那么,我之前对他是不是太过于刻薄了?实际上他是真心实意喜欢我,并且想和我做朋友?”
“……”叶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或许秦让的意思是:愿您早日赴死
纪零思考了片刻,还是打算委婉拒接秦让,“不行,面对你归属权的问题上,我不会退让半步,即使是和这样一个爱慕的人决斗,我也不会松懈半步。”
“很好,做得对。”叶殊这下是真的哑巴了,她乖巧喂食,任由纪零在那浮想联翩。
等纪零吃饱喝足,叶殊也就提着东西回去上班。
刚起身,她的手腕就被男人温热的五指扣住,不得动弹分毫。
叶殊循着纪零浅色泛白的腕骨,对上他的视线,问:“怎么了?”
“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之后回来拆线就好了。”
“我知道了,那我明天过来接你。”
“接我回‘我们’的家,对吗?”纪零问她。
经由纪零这样提醒,叶殊也就反应过来了。袁姗的案子已经结束了,所以协助侦查的合同也就到此为止,按照道理来说,纪零可以回意大利去继续他的生活,而她和这个男人也就再没任何牵扯。
“那纪先生要回意大利了吗?”叶殊的心底难免一阵失落,她低声,询问。
“你会和我一起去吗?”纪零抿唇。
“我不会,我工作的地方就在黄山区。而且我不会意大利语,去意大利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换句话说,如果我出国,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就好像是鸟儿被折断了翅膀,只能待在牢笼里。这样的生活并不适合我,何况纪先生在那边发展地很好,不应该滞留在这里。你有更好的未来,或许也会遇到更好的人……”叶殊刚想沉沦入一段感情里,又很快被深渊的冰冷浪潮所惊醒。
即使她接受纪先生,就工作而言,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不小心出现了一个交点,可以碰撞到一起,但经过了这一段,他们的人生轨迹还是不会变成平行,只会错身而过,各自越走越远。
“嗯。”纪零没有很快回复她,他低下头,寂寞的样子像是个被抛弃的孩子。
本来叶殊满心希翼,以为这个男人会立刻说——“我会留在黄山区,因为这里有你”,诸如此类的情话。
但现实毕竟不是童话,他为了她背弃了太多,没道理连自己如鱼得水的香水宫殿也要尽数打破,脱离那里,来到她的身边。
人的一生就只有短短数年,若不能在青春年少时发光发热,老来该有多少遗憾?
她无法狠下心折断他的翅膀,叫他无所畏惧地跟她走,有情饮水饱。
所以,叶殊选择放弃,也学会了放下。
就这样吧,珍重所有来过生命里的人与事,离别的时候也不必伤怀。
她要离开,这样的选择并没有错。
只是萍水相逢,也能就此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