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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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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集
夜风尚冷,年尾也近了。
叶殊从警局出来,一个人开车回家。
潮湿的风从湖面上卷过,钻入叶殊的衣领,那种粘缠的水泽质感也随之覆盖上她细腻的皮肤之上,冻得她一个激灵,忍不住瑟缩了削瘦的肩头。
这一年经历过太多的风雨,那些与死亡近若咫尺的时刻,当她从死亡镰刀下捡回一条命的瞬间,每每回想起,都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和这个男人生活在一起,是需要历经险阻的。
她从这头披荆斩棘而来,闯入他的城,他的世界,耗费了太多的心血。叶殊已经遍体鳞伤,她没有把握带着纪零一起离开这座荒岛,也没有勇气和他一同死在这里。
所以,叶殊只能抬头,朝上望一眼,对上男人那一双黑如深潭深不可测的瞳眸,再狼狈逃离。
一如他们初见那样,两两相望,两两相识。又或许是在那一刻,这个男人已经悄然盘踞在她的心头上,如莵丝花一样需求依附,卷曲而上,彼此血脉相连,再也不分离。
还记得纪零当时的模样吗?
叶殊记得,也忘不了。
记得那时候漫天都是风霜,门一侧的废旧路灯还点燃,有濒临死亡的飞虫在其中乱撞,被烫,被伤,却屈服于温暖,在温热的牢笼里走走停停,一如她一样。
纪零就被锁在这样一座孤城内,他站在门内、窗内,隔着浅浅的一层玻璃,低头回望她——以前尚且不懂,现在回想起,纪零的眼睛总有一种别样的风情,真挚迷人,带着全副心意。
只静静看着你,都觉得他将全世界托付给你,不忍心辜负分毫,也不忍苛责万分。
这样好的男人……
叶殊叹了一口气,瞥了一眼在不远处的家。本来是“他们”的家,现在也仅剩下她一人。
不算是爱上了纪零,但这个男人让她有某种归属感。只要他在那,就是她的根。
这是叶殊从小到大最羡慕,也最遥不可及的情绪。她羡慕所有拥有美满家庭的人,羡慕所有家里点亮了灯,能给予归属感的地方。好像燕雀在外头飞累了,天冷就要回巢一样;又好像是江洲渔火,对月斟了一杯小酒,喝饱了就要调头回码头一样,他们都有根,不会颠沛流离,飘摇不定。是纪零让她感受到了生,也让她开始贪生怕死。
其实明明没什么妨碍的,他回意大利,她还留在黄山区,依旧做她的刑警,为缉拿罪犯献身。
不知出于哪种情绪,她魂不守舍地来到了纪零的房间。男人的房间出乎意料的干净整洁,桌上没放着一物。
她正想离开,却不慎撞到了一侧的床头台灯,灯座底下压着一张一寸大的照片,掀开一看,居然是她的证件照。
叶殊心头泛酸,她能想象男人小心翼翼窥视照片的样子,又怕引起她不适或者厌恶,只敢悄悄藏匿在心底。
这个……傻子。
一夜好梦,叶殊一大早就被徐队长派去接纪零。他是刑侦顾问,又是因公事受伤,此时派叶殊慰问他,再合适不过了。
叶殊整理了一下衣襟,再怎么打扮,也只是将制服捻地更平整妥帖一点。
这算是女为悦己者容吗?想什么呢?她怎么看都没什么女人味。
叶殊推开病房门,和已做好回家准备的纪零打了招呼,“纪先生,东西都放好了吗?”
“没带什么,之前沾血的衣服都扔了。”纪零脖子上架着一圈软垫,这是防止他低头折叠皮肉时,不小心挣开刚结痂的伤疤所准备的安全措施。
有些滑稽,像一个狗圈,特别是纪零那天赋异禀的鼻子相配,活脱脱一条警犬。
叶殊想笑,又摇摇头,说:“走吧,先去和徐队长打个招呼。晚上队里的人想请你吃酒。酒不能喝,荤素是还是可以沾一下的。任务后就办宴庆祝,这是我们队里的习惯。”
“庆祝什么?”
“庆祝劫后重生。”叶殊话音刚落,对于这个习惯,心头有一丝伤感。毕竟都是同生共死老同志,又都是干危险的工作,稍有不慎就能丧命,能聚餐的机会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才形成了这样不成文的小规矩。
等她安置好纪零的物件,再开回警局的时候已经迟迟夜幕,所以直接转向晚上要去的小酒馆,和队里不用值班的兄弟喝酒。
酒馆是叶殊前辈开的,她的前辈在缉毒任务里断了一条腿,无法再继续工作,所以和妻子在这边开了一间小酒馆,专门做家乡菜,口味偏北方,火锅里各色的干花椒,呛味冲天。
纪零扒着门,怎么都不肯进去。
是了,他对气味太敏感了,要不是给叶殊面子,恐怕连这一间小店都不肯进来。
徐队长和其他人解释过纪零的怪毛病,所以大家并不诧异,甚至是不以为然,反倒觉得纪零肯来这一趟就是给他们面子,表达亲近的意思了。
徐队长掀开帘子,从热气腾腾的厢房内探出脖子,朝叶殊挤眉弄眼,“小叶啊,纪先生那里我就不去招呼了。你给他点几个能吃的小菜,账千万要算在我这里。等吩咐好了,记得进来一起喝一杯。”
叶殊想了想,撇下纪零一个人也不太合适,更何况她开车呢,大晚上也不想找代驾,随即摇摇头,“你们吃,我就算了。待会儿还要开车呢,正好有些感冒,酒水就不凑热闹了。”
语毕,叶殊又迈开大步,朝帘内走。她端起一杯大麦茶,和桌上的朋友们,豪气冲天地说了一句,“我就以茶代酒,敬各位师兄弟一杯。”
说喝就喝,叶殊喝茶都能喝出饮酒的豪迈,一杯茶干得彻彻底底。
大伙儿也笑了,纷纷啜了一小口白酒,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叶姐和纪先生是不是谈恋爱了?当时的情景,我们可都看到了。”
叶殊干咳一声,回答:“少乱说话!纪先生是人品好,仗义,所以会救我。别的有的没的就不要扯了,不然操练场上走一圈?”
明明没喝酒,却也感觉热气上头,一路火辣辣的烧灼感从胃部攀升到脸上,红润的斑纹泛滥在两颊,燥热难堪。
被反驳的小哥儿摸摸鼻尖,哂笑一声坐下了。
这时,秦让也起身帮腔:“就是,可别乱说。我追叶姐这么多年都没追到手,哪能让一个才认识几星期的小子带跑了路。”
兄弟们又哄堂大笑,显然谁都不信满嘴跑火车的秦让。
叶殊和他们开了几个玩笑,留下队花小宁镇场,自己则灰溜溜跑了路,凑到纪零那一桌去。
纪零一个人吃饭怪可怜的,对面的位置是空的。可能是老板娘看他孤单,特意放了一只大狗玩偶陪他吃饭。
叶殊赶紧凑回来,她把玩偶放置在一侧,小心翼翼问:“纪先生,你都点了些什么?”
纪零答非所问,冷冰冰地回答:“别把我的朋友拿走,我刚刚在问它叫什么名字,它沉默很久都没回答我,或许是不想和我做朋友,又或许……它就是个哑巴。”
“……”
叶殊从他这番话中听出成千上万种意思,归根究底都是在责备她撇下他多时,不肯待在他的左右。
唉,这个男人,让她说些什么好呢?
“它不和你做朋友,我和你做朋友。”叶殊哄小孩似的,补上一句。
“做朋友也要分个先来后到,它先出现在我面前了,我就要搭理它。等它拒绝我了,我才能找新的朋友。”等这玩偶说话?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吗?
明明知道纪零在趁机装可怜,但叶殊也抑制不住觉得心疼,只听得他迟疑一会儿,又继续补充,“是你不要我了,所以别人才有机可乘。”
“我没有不要你。”叶殊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但是能说一时是一时吧,之后什么状况,他们俩心知肚明,只是现在糊上一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透着天光发亮,不戳破罢了。
“以后也不会吗?”
“纪先生,你明明知道的……”叶殊知道这厮耍赖,想说什么,无非就是要带她离开的话。
但她不能,情况也不允许。
“我只是太贪心了。”
“那你会为了我,留下来吗?留在黄山区?”叶殊也顾不得其他了,直戳了得问纪零,渴望得到他豁出去了的答案。
“叶殊。”纪零突然以低迷的声音唤她,一声还不够,两声、三声,直到她嗳哑了才停下。
“我要你的答案,”叶殊深吸一口气,望着他,“我觉得我好像对纪先生也有好感,但现在因为工作问题,我们两个可能没有未来可言。所以,受情况所迫,我必须放弃这一段感情,明白吗?”
这话里有纪零朝思暮想的一部分答案,虽然想装傻,但他不能说不懂,只得用力点了点头,每一下动作都像是要凿在桌上,掷地有声。
他没能抬起头,害怕与叶殊对视,眨了一下密长的睫羽,细声说道:“那里有我所有研究的成品,有我的工作以及家庭,我的一切生活。如果离开了那里,我……一无是处。”
叶殊没办法安慰他什么话,因为她也一样,像是鱼和人恋爱,一个下不了水,一个上不了岸,期盼那来之不易的朝朝暮暮,却注定不能永恒。
他们谁都少不了谁,却又谁都能少的了谁。
“我能明白,我也是一样,所以有些话早点说开做好,没必要纠缠,明白吗?”叶殊怕他不懂,果然见纪零蹙眉,似懂非懂的迷茫样。她耐心再说,“你觉得喜欢,就能待在一起。但我不一样,我得过正常生活,我想要一个能陪伴我一辈子的人,和我待在一块儿,下班了做做饭,一起睡觉。很平淡,但是很实在,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我给不了你这样的生活,所以我们必须分开,对吗?”纪零问得很轻,仿佛只要加重一点儿语气,就会伤害他们之间那脆弱的关系。那样炙热的爱恋,能被几个细小的字眼击溃,瞬息之间土崩瓦解。
“对。”叶殊很坚定,她不喜欢婆婆妈妈,纠缠不休,“所以,我又要食言了。我必须要和纪先生分开,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或许这辈子,都再也没机会见面。”
“我知道了。”纪零说话时,语气里带了点凄凉的况味,沮丧又低落,和前几次都不同。他这次是实实在在听进去了,也确确实实被叶殊伤到了身和心。
叶殊难道不是吗?
她的胸口好像被凿开了一个大洞,人被埋没在冰天雪地里,寒风呼啦啦地倒灌进洞口,将那些血脉冻结,无法填补伤痕。又疼,又冷。被人攥着,生拉硬扯着,牵连着心脏的疼。
“那么,我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希望之后还有机会见面。”叶殊说完了,朝纪零微微一笑。
她强忍住所有哀切和伤痛,深吸一口气,装没事人儿一样吃吃喝喝,谈笑风生。
吃了也不知多久,叶殊险些吃撑了。她提前和徐队长说走人,带着纪零上了车。
车窗紧闭,车内有些闷。皮垫子弥漫着古怪的味道,类似被阳光晒干的橘子皮,仔细分辨,又不大像。气氛沉甸甸的,凝固住了一般,谁都没有开口打破平静。
隔了几分钟,纪零先行开口:“我的秘书联系我了,说下周有香水发布会,定了明天晚上的飞机飞回去。”
叶殊的心头咯噔一声,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出声的,哑不成调,“那拆线呢?这样上飞机没问题吗?”
“国外也有私人医生可以给我拆线,别担心,”纪零抿唇,欲言又止。就这样反复多时,他还是开口,问,“那我出国以后,我们还会再联系吗?视频,或者是互相寄东西。牛郎织女都能一年见一次,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怎么还和这个男人说不明白呢?
叶殊头疼地揉揉额,“那么,问你一个问题,你的前女友会和你再联系吗?”
“我没有前女友。”
“那行,那由我告诉你。我如果有前男友,我绝对不会和前男友再有联系!这对彼此都是伤害,既然不能在一起,那就该断的干干净净的。”
“那你会和秦让在一起吗?”
“我不知道。”
“你会和他生一个姓秦的baby吗?”
“我为什么非得和秦让在一起?”叶殊也是没辙了,她原以为说明白了,这个男人会很干脆利落放弃,没想到此时退了一步,再退一步,怎么都不肯放手,还喋喋不休。
“那你会和谁在一起?”纪零的声音都快要不像是他自己的了,委屈也说不上,愤恨也说不出,飘飘忽忽的,低哑又柔软,几乎无孔不入,钻入她的耳里心里。
“和谁在一起都好,总之不会和纪先生在一起!”叶殊几乎是将这句刺骨疼痛的话脱口而出,刚说完,又后悔自己的冲动,不敢与男人的眼神对视——他会怎么想?是委屈还是难过?以眼泪,还是以沉默回报她?
险些要被逼疯了。叶殊从未遇到过比这还棘手的事情。
她将车停到路边,灯光正好照不到这里,打了一圈灰暗,只能借助月光看清一点模糊的轮廓。
纪零解开了安全带,不知是做什么。或许是想下车,自暴自弃自己走,又或者是想去后座,不和叶殊并排而坐。
哪样都好,只求他别再说话了。
狠话已经放出去了,既然收不回来,就要把话做到底,让这个男人死心也好,恨她也好,只要别再和她纠缠,别再和她有瓜葛……不然她不一定能守住自己的心,又会辗转沉沦入男人的孤城之内。
叶殊泄气一般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察觉一股冷冽的气息靠近,这是独属纪零的独一无二的气泽。
她的唇上一片柔软,冰凉的唇瓣相触,探寻着合适的位置,紧密贴合上……是纪零在吻她,以生涩又笨拙的技巧。
叶殊该推开他吗?
或许是离别将至,她也不想的,就这么默许了男人的动作。
顿了顿,她在心里又轻笑一声:他又把她的话置若罔闻,明明叶殊说过,她能在清醒的状态下徒手干翻六个男人,偏偏这个男人不识趣,一次次碰壁,一次次爬起,不肯服输,越战越勇。
就当给他一点甜头吧,奖励这个男人肯坚持至今。
纪零吮过叶殊浅薄的下唇,轻咬舔舐,动作轻柔到能化作一汪水,泊泊流淌到她的心底,回甘似蜜一般甜。
这次的吻和上次截然不同。之前那次的吻带着占有的意味,背负着血腥肃杀的背景故事与诀别,并不能嗅到任何甜蜜气息;而这次的更多出自于两情相悦的通透喜悦,两方都是情愿的,毫无强迫的意味。
叶殊快要窒息了,倒不是喘不出气,而是一呼气,她就会和纪零的呼吸绞杀在一起,难分彼此,太过于亲密,所以稍显不适。她的脊背也因心口的悸动而绷直,酥麻的触感从大腿两侧,一路盘踞而上,刺激着她的四肢百骸,流转在她的骨髓之中,血脉相连。
她从未和别人这样亲近过,纪零是第一个。
由于叶殊的不抗拒,给了纪零的底气。男人愈发肆意起来,为所欲为地将长舌挤入她的唇齿之间,刮摩着腔壁的每一寸软肉,又与她的丁香小舌勾结,行一些“苟-且”之事。
他又舔又咬,喘息声愈发沉重浓密,像极了一只恶昏了头的狼,就着漆黑月夜,趁着寂静无声,一路跋山涉水而来,只为掠夺猎物。
叶殊招架不住,在这一刻,才清晰意识到纪零也是血气方刚的男人这个事实。他们对情-欲以及在那方面的掌控能力绝非叶殊想象的这般简单,只要给了他们一点关窍,就一点即通,很快能占上风,引导主权。
她觉得难耐,如坐针毡,却又不知为何。想推拒,又私心乞求更多,寻求纪零的星火能燎原,轰轰烈烈烧上她,烧上一场足以遮天蔽日的大火。
他还在吻她,怎么爱也爱不够的珍重与占有,带着数不胜数的强势举动,一路攻城略地,攻到她的心底,搅烂那一池春水。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纪零将她的唇瓣松开,从嘴角辗转至肩头肌肤时,叶殊突然清醒了。
她气喘吁吁推开男人,用粗粝的拇指擦拭过微微发烫的嘴唇,呵斥:“别过分了!”
“嗯。”男人偷了腥,心情很好,此时乖巧点点头,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扣好安全带。
叶殊继续开车,只是这一路心不在焉的,不知错了多少条路,才顺利开到了家。
她得去洗澡冷静一下,刚才真是莫名其妙就亲上了,还让她失态,被那个男人迷得神魂颠倒。
他身上是有什么魔力吗?
不然的话,叶殊怎么会沉沦至此?
该死,不能被他蛊惑了。
叶殊将脸埋入浴缸的水池中,可一闭眼,就是那个男人姣好的面容——他生来就有一双冷若霜雪的眼,清冽,不掺杂质,比雪山之巅的天池圣水还干净千倍万倍。纪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疏淡气质,站在那儿,即使不亲近,你会都觉得他百般好、千般妙。
是着了魔吧?
不然她怎么会一闭眼,脑海里就全是这个男人的影子。
叶殊窥了角落一眼,隔着毛玻璃,也能看到那个男人蹲在角落里的高大身影。他戳了戳毛玻璃,一如既往发出刺耳的刮摩声,慢条斯理地道:“叶殊,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那你还敢提?
“我想和你一起睡,这是最后一个晚上。”
叶殊面红耳赤,“和我一起睡?”
“我睡地上,”他顿了顿,说,“我刚才查了一下资料,据说分手的时候,男方是有资格提出打分手炮这种条件的。但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只要一起睡就好了。不过,如果你坚持,我也可以……”
“我不坚持!”
“那就一起睡吧,说好了,我去铺床。”他一溜烟跑了,没给叶殊任何解释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