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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章三十八 陪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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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前对有些孩子的嘈杂挺无奈的。
我现在对慕容紫英的沉默也挺无奈的。
我在思返谷已待足一月,掌门总算松口让我换个地方待。
于是在这个深秋之中好不容易万里无云的日子,紫英跟着虚珏来看望我。
虽然他只向我行了个礼之后就再也没说过话了。
“师姐,虽是离了思返谷,不过五灵剑阁也不是好待的。”
“没什么大事,只替那些藏剑清除积灰便好。”我接过虚珏给我带的薄荷水,“给我这个做什么?”
他笑得有点微妙,欲言又止:“掌门让你三日内打扫干净五处剑阁,我觉得你可能要熬夜了。所以去龙芽道丹替你要了瓶薄荷水,薄荷提神,你也好受些。”
我微愣,旋即愤然道:“这是难为人!一阁之内藏剑数百,一日都做不完,何况三日内清扫五阁。”
“师姐息怒。”他又递给我一纸包桂花糕和一碗包好的百枣银杏粥,“吃些点心,稍安勿躁。”
我无暇顾及他从哪弄来这些吃食,拿了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又递给他几块后,随手给了紫英。
“虚尘那群人在对面山头怎么样?”我问他。
虚珏笑了笑:“似乎没挖着什么好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上次事情过后,他们被罚在昆仑诸峰寻找昆仑紫鸦乌,寻不到便不许回来。
紫鸦乌原产于昆仑,近几年却因开垦过度极其难寻,酆都那儿倒是有一片,不过以那几人神奇的入门知识,估计是不知道。
我点了点头,见紫英拿着桂花糕却没有打开吃,疑惑地看着他。
他察觉到我的视线,神情严肃地像个小大人:“静姝师姐,紫英不喜甜食。”
……然而夙莘师叔早就出卖了你。一个爱吃糖的小娃娃,竟然说自己不喜甜食。
都是谎言。
我微微眯起眼睛:“紫英师弟,小孩子不能撒谎。”
感觉到他微乎其微地抿了抿唇,站直身体,试图辩解。
我先一步说道:“师姐好伤心,紫英师弟从来不要师姐给的东西。”
他沉默了一会,才解释道:“……昔日紫英以为师姐不喜甜食,便不再在师姐面前…吃甜食了。我并非有意拒绝。”
我一愣,低头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瞳孔带着淡淡的琥珀色,阳光下澄澈又干净。
这样一双眼睛笑起来,定然是十分迷人的。
突然发现才两年光景,半大的孩子竟长高了许多。从前的他只及我腰间,现在却快到我胸前。
所以我是有多矮?
“你若是喜欢,何须在乎别人如何看待。”我替他打开油纸包,柔声道:“做自己想做的事便是了。”
他默不作声,仍没有碰油纸包里的桂花芙蓉糕。
我还未有下一步动作,虚珏便拿起两块,一块自己吃了,一块递给我。
我不明所以,未有言语,就听见他对紫英道:“师姐很喜欢吃这个,她也一定希望你能喜欢。”
我被他这哄三岁孩子的语气逗得想笑,却没想到紫英迟疑一瞬后,竟果断地拿出一块,细细咀嚼了起来。
我凝视了他一会,便不再言语,只准备离开。
虚珏叫住我:“对了,师姐,玄霁师伯让我转告你,材料已经备好。”
我微愣,转头道:“烦请告诉玄霁师伯,就说静姝三日后便去承天剑台。”
虚珏点头后,我便径直往承天剑台去了。
……
承天剑台之上,那人长身玉立,俊朗不凡。只是脸色略微青灰,是久病之态。
我上前作辑:“玄霁师叔。”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轻笑出声:“神态间尽是疲惫,这三天可是难熬?”
我没忍住垮下脸,抱怨道:“每日都擦拭上百灵剑,有些名剑通灵,甚至不愿让我触碰。”
玄霁师伯不动声色,继续道:“琼华数百年基业,藏剑无数。其中不乏上古名剑,不愿让凡人触碰,也是情理之中。”
他示意我到剑炉旁,指着台上一堆材料。
我有些惊喜道:“昆仑紫鸦乌!”
言罢我拿起那块中间晶莹剔透的绛紫色矿石,端详了一会又放下。
“……这块是产自昆仑山的。”我的脸色开始不好起来,“虚尘他们回来了?”
玄霁师伯看了看我的脸色,点头道:“怎么看出来的?”
“昆仑山地处西域,紫鸦乌一般生长在昆仑以西的吐蕃附近,那儿有几座火山。”我指着矿石上因未经冲洗留下的石砾,“这是岩浆冲刷后出现的岩石痕迹。除却昆仑,只有陈州,寿阳与酆都有紫鸦乌矿,那儿没有火山,不可能有这样的岩石碎块。”
玄霁师叔细细想了想,赞扬道:“不错,你想得很对。这矿石确实是虚尘三日前拿来的,成色不错,我便留给你了。”
我弯下腰指着那块紫鸦乌几乎从中间裂开的痕迹,缓缓道:“其实根本不需要想那么多,看这道没水准的凿痕就知道是他们了。”
玄霁师叔但笑不语,我看着他的笑容,总觉得怪怪的,只继续道:“师叔,这块矿石如今还是完好的,但因为挖矿人的失误,有从中间裂开的危险。我那儿有一块完好的紫鸦乌,还是用那块吧。”
他几乎是立刻点头:“我觉得甚好。”
我突然反应过来:“师叔,你不会一早盯上我那块紫鸦乌了吧?”
玄霁师叔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盯着那堆为我备好的材料,轻声开口:“紫英快要醒了吧,那孩子累坏了。”
我被他一噎,回想起这三天之事,只能垂头回道:“……静姝之过,不应让紫英师弟与我一同打扫剑阁。”
……
三日前,我还没在剑阁待多久,紫英便来找我。
他一拱手,神情严肃:“静姝师姐,本是紫英私自离派,却累及师姐受罚一月。紫英请愿与师姐一起打扫剑阁。”
他这一个月,日日傍晚便来思返谷看我,又别扭地不肯进来。
他肯定以为我不知道。
但以我的修为怎么会不知道有个别扭的小孩在门口“罚站”。
小时候就这样了,难怪长大后,将天河罚进思返谷,也只是在思返谷外看着。
我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其实我的意思是想让他回去,可他可能会错了意,若无旁人地拿起白布便开始擦剑。
我幽幽道:“你可知被掌门知道了,你会受罚的。”
他点头,声音清淡:“…无妨。”
之后我好几次试图劝他回去,但发现他实在是执着得很,转念一想他若非如此执着之人,游戏里又怎能十年如一日的清修。
于是我便开始边擦剑边与他讲些上古名剑的故事和灵剑各类属性,这样至少这几日他学到了东西,也不算陪我虚度。
……
想到这里,我又道:"紫英师弟极为爱剑,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他未来都成仙了。
到时我这种小配角就功成身退了。
玄霁师叔沉默了好一会,最后只轻道:“但愿那时我还在。”
我心中一痛,想到他每况愈下的身体,想到游戏中紫英幼年便逝世的师父,一时无言。
静姝,你是不是真的太狠心了?
你真的就放手不管?
玄霁师叔感慨了一会以后,又扯开嘴角微笑道:“紫英喜欢跟着你,你也待他极好,我也算放心。”
我嘴角一抽,总觉得这话有点奇怪。
“从你替他铸剑便看得出,还将你珍藏的紫鸦乌拿来。”他随手将那块放在剑台上的紫鸦乌丢给了不远处另一个铸剑弟子。
我也不是什么珍藏着,只是一直没想好怎么用。
那块紫鸦乌成色很好,颜色艳丽,中间的一点赤色,如同后山的凤凰花,如同从前那个送我赤红珠花的女子。
我垂头道:“按理应是玄霁师叔为紫英师弟铸剑,静姝考虑不周。”
他面色如常:“你是什么心思我明白的。我身体耗不起了,你能替他铸剑是在好不过。”
铸剑,锻造之事。
分为制范,调剂,熔炼,浇铸,铸后加工五部分。
若要锻造一把好剑,每一个部分都必须严格把关,每一个部分都是关键。
是以每一把剑都是铸剑师的心血,是以每个铸剑师都呕心沥血地铸剑。
而玄霁师叔已经耗不起了。
我本想说继续安慰他的话,却发现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
我只能承诺他会用心铸剑,为紫英铸一把好剑。
将所要用的材料又仔细分类码好之后,玄霁师叔让我先回去休息,明日再正式开始铸剑。
我这几天也着实累惨了,便应了下来。
可等我到了自己房间后,拿出那块绛色紫鸦乌时,突然愣了起来。
天青师叔逝世后,我悲痛欲绝,本想交代好天河相关事宜,却失态离去。
回了门派又大病了一场,病后没多久又被罚去思返谷。
已有月余未去找天河。
我知道云天河从小一人长大,我本无心扰他,却仍有些放心不下他,毕竟他孤身一人,尚且年幼。
他比紫英尚幼一岁。
而且我答应了天青师叔照顾他,自当信守承诺。
于是我站在屋里的梨木桌子前愣了好久,一脸呆愣地拿出个特制的小铁锤,将紫鸦乌的边角杂质敲掉,露出里面的纯色晶石。
我端详了那块纯度较好的原石一会儿,将它放在桌上显眼的位置后,另外拿了个瑜木盒子将碎晶石装了进去。
忙完这些,还未到晌午,我看了看梨木桌子上留下的细痕与一点坑坑洼洼的痕迹,有点心痛。
后悔自己为什么犯蠢在桌上摆弄矿石,明明知道自己精神状况不佳来着。
想来想去索性不想,便直接往山门去了。
出了山门御剑飞行时也是一路平静,路过陈州的时候我停下买了些零嘴,本想带给天河当做礼物,后来想想紫英也爱吃甜食,便也给他带了一份。
一直到青峦峰山头。
那儿云雾缭绕,看不清人,但孩子清脆的笑声却萦绕山间经久不散。
我:“……”
云天河是打算成山大王?
我听见云家小子带着嚣张的声音:“山猪,你别跑,明天我就来抓你!”
为什么要明天抓?
我有些哭笑不得,收了长剑落在云天河身后,想要逗逗他。
却没想到这孩子警觉地很,只是听到了纸包细微地摩擦声,便拿着木剑转身向我刺来。
我微微侧身躲过,一个包着枣子的纸包顺着我的力道埋住了云天河的脸。
云天河仍喝道:“哪里来的猴子!”
我无奈地按住他的手:“什么猴子……是我,静姝。”
他顿时卸了力道,惊喜道:“姑姑,你总算来看我了。”
“……是姐姐。”我接住从他脸上落下的纸包,“你这孩子,真是皮得很,谁让你招惹山猪了?”
“爹说的,我饿了就可以去找山猪。”
我微愣,一边领着他进木屋,一边替他将蜜枣打开。
“木剑如何杀山猪?”我轻声问他。
“我一般是拿这是剑的,今日只是吓吓山猪。”天河一脸骄傲,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微张,看上去就是个小孩向大人邀功。
我忍不住夸他:“你真聪明,这么小就会猎山猪。”
虽然这话有点怪怪的,但我是真实诚地在夸赞他。
天河笑了笑,伸手递了个枣子给我:“爹说要与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吃。”
我可担不起你这句喜欢的人。
我知道天河只是单纯地说一句,无关风月,对他好的人他便喜欢。
可我因为夙汐师叔的死,因为劝阻他们离开无果,赌气几年没有来过青峦峰。
我明明可以提醒他们,我甚至可以与他们一起想办法,但我选择放弃。
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对所有人的好,都只不过是看着他们走向终结。
我凭什么让别人喜欢?
说好听是明哲保身,说难听是冷眼旁观。
我示意天河自己吃,又替他将其他几包零嘴打开,便打算去帮他做午饭。
然而我看着烤架上摆着的油腻腻的望舒剑,还是没忍住眉角一抽。
“云!天!河!”我将正吃着欢快的他喊过来,“你就不能用个正经东西烤肉吗?为什么要拿望…这是剑!”
盛怒之下差点说错词。
小天河淡定地挠挠头,露出点困惑神情来,似乎不理解我为什么这么生气:“割完肉之后,直接就能串在这是剑上,很方便啊。”
他毫无愧色地继续道:“不过肉老是掉下来,弄得我好烦啊。”
我现在也很烦。我皮笑肉不笑的将望舒剑取下来,终于明白了紫英当初听到云天河糟蹋望舒时的心情。
我本以为我可以淡定的,毕竟上次我来青峦峰,还很宽容地告诉云天河你可以用它烤肉。
但是允许他烤肉,和亲眼看见是不一样的。
每一柄剑,都是铸剑者的心血,望舒羲和虽然有点偏邪,但毕竟是凡间数一数二的兵器,甚至往神魔二界抬也够档次。
然而如今这柄神器望舒,却占满猪油。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我痛心疾首地教导了云天河整天,并且没准他吃午饭。
下午的时候,我帮他削了三十根两边尖头的木棍,让他先用着。并嘱咐他不许再用望舒烤肉,用过剑后也必须及时擦拭。又承诺了他下次会帮他带一系列齐全的烤肉设施。
见他郑重地点了几次头,我这才算放心。
替天河打点好了其他东西后,晚霞已经开始蔓延。我端出了一大盘烤山猪肉,见天河大快朵颐,自己不自觉发起了呆。
原来天河这么小就能猎山猪,真是好厉害啊。
想了想,突然发现一直到年后,我才有时间再来看天河。
明日我便要闭关铸剑,两月后是紫英的出师礼,再过后便是派中大会,作为虚字辈首徒,我还得走个过场,要被拖着几日。
之后便是过年。
过年派中清闲,仙山之人本应对这些节日看得淡,但大战之后涌入了大批弟子。这些入门的弟子大都根基尚浅,入门不过几载,仍对过年十分热衷,夙莘师叔又爱热闹,每年这个时候都带着我忙上忙下。
不是给弟子房每间都挂上灯笼,就是在栈桥阑干的立柱上点上红烛。
我通常都是一直忙到大年三十。
就在我还在纠结要不要陪天河过个年的时候,云天河欢快地拿出另外几带未开封的零嘴放在我面前。
他笑嘻嘻地说:“姑姑,这是给谁的呀?”
我一下子忘记给谁的了……
我皱着眉纠结道:“好像…大约……是给一个小孩的。”
说完我就想起来谁了。
某个从童年就沉默寡言的孩子。
琼华校花,一朵小紫花。
见天河嘴馋,我索性道:“你拿去吃吧,我过年再来看你。”
等回琼华的时候再给紫英买一份,年三十我偷个空来陪陪天河。
然而他喜滋滋地问:“过年是什么?”
我:“……”
我不明白云天青这些年是怎么教云天河的。
抬头瞥见天色不早了,我便向天河告别。他正吃肉吃得欢快,听说我要走,突然顿了一下,递给了我一包还未开封的蜜枣。
“这个特别好吃,我留给姑姑吃。”他的神色里带着点期盼和不舍。
我知道他是想我留下来陪他玩。
但琼华还有很多事等着我,我也不是专业陪小孩的。只能安抚他几句,接过他递给我的蜜枣。
我又最后一次提醒了他不要乱用望舒之后,离开了青峦峰。
后来想了一想,紫英甚少收我的东西,也就懒得夜幕之下去陈州买零嘴了。
我回到派中便去了他房间,递给了他那包包得严严实实的蜜枣。
他开门之后看见是我有些愣神,看到我手里的东西后又有些诧异。
“静姝师姐,已然入夜,可有要事?”
我累到面无表情,问他:“我可以进去说吗?”
他本有犹豫,见我神色倦倦,便让开了位置,示意我进屋。
这是我第一次来他房里,房间简单朴素,此时他各类剑饰书籍还未曾有,整个房间有点空落落的。
我直接坐在凳子上,自顾自倒了杯水,本想给他也倒一杯,但实在没力气了,我快累趴下了。
紫英什么也没说,沉默着坐在另一个凳子上。
我将蜜枣放在桌上,示意他打开。
他很顺从地撕开了纸包,看见枣子的时候表情有点细微变化。
我喝了几口凉水,总算有了点精神:“紫英师弟,明日起,我便要闭关铸剑了。”
他点头,一双澄澈的琥珀色眼睛看向我。
“从明日起你的功课进度,悉数由你师父管教。”我示意他吃枣子,“我大约两月后出关。”
他吃了几个后,表情越来越扭曲。
我觉得纳闷,便也尝了一个。
紧接着一股微微涩口的酒精味在口腔蔓延,清润的酒和甜蜜的枣相融合,无端让人有些微醺的感觉。
我突然想起来,陈州的枣子糕点,根本不叫什么蜜枣,而是叫醉枣。
而那个继承他爹优良传统的云家小子,千杯不倒,什么也没表现出。
我抬头看了看对面的紫英,他的脸色带着点潮红,眼神涣散。
显然已醉。
这孩子酒量真不好。
我有些愣,眼见着他还在往纸包中拿枣子,突然急了,抓住他的手腕让他停下来。
“紫英,别再拿了。”
他眼神未有聚焦,显然看不清我是谁。
因为他说:“娘……”
我突然觉得头有点晕。
紧接着紫英身子一歪,我想要托住他,却因为坐在对面有些远,好不容易扶稳了他,自己却摔在地上。
这一摔摔到我清醒不少,我赶忙扶起他。
他半边身子靠在我身上,老老实实地没有动。
当然,他身子没动,不代表嘴皮子没动。
“娘……紫英十分想念您。”
“仙山之上……幸得有人相伴。”
“静姝姐姐对我颇为照顾……”
“……紫英一定不负期望…”
这孩子停不下来了……
我嫌吵,捂住他嘴巴想让他安静一下。
却没想到他仍不肯罢休,两只手推开我的手,力气竟比我想象的大了许多。
“静姝师姐……男女有别…”
……你才多大?
“师姐…你人真好…………对谁都好。”
我有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头又开始有点晕。这枣子里的酒后劲竟然这么大,我也才尝一个,就有些发晕了。
我没法子,直接施了法让他睡去,自己也有些犯困,便匆忙回自己屋了。
虽算不上一夜好眠,至少累到瘫痪后也能酣睡好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