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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章四十 除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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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华清修,岁月寂静。
之后的几天我都在弟子房内看仙术典籍,木桌上摆一杯红茶,焚一柱清香。看腻了便去剑舞坪练剑,活得像个真正的古人。
还是修道的古人。
从前我是静不下心做这些的,也不知何时起,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不再抱怨,不再浮躁。可有时候我也会想刚穿越来那会,那时候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也不那么在乎这些人和事。
我看了眼天色,快到了门派大典的时辰,便合上书页起身。门派大典每年举办一次,本是在正月初六举行,通常是祭祀九天玄女和宣告一些派中大事,但今年青阳长老和重光长老执意要提前,便在除夕前开了。
自青阳和重光长老隐居清风涧后,我几乎没见过他们。等我快走到琼华宫时,却正巧和他们碰了面。
一如经年前,他们都没什么变化。青阳长老看着我面无表情,我回想起当年在琼华宫的境遇,也只能无言。
“静姝……”重光长老唤我,他仍是不苟言笑的样子,让我过去。
我犹豫了一瞬,缓缓走了过去。他见我抵触,看了青阳长老一眼,没有多言。
“静姝,我们对你的身世,有了些眉目。”他将声音压低,领着我往栈桥的方向走。我却有些惊疑不定,迟迟不敢上前。
青阳长老见状,扯出一个和蔼的笑容:“静姝师侄莫怕,这么多年了,我与重光也已经看开,不会对你不利的。”
我见他二人似乎没有敌意,踌躇再三,又想起重光一向护我,便与他们往前走去。
“两位长老,静姝身世……可否告知?”
“你可知神界曾有一位曦幻神女?”重光问我。
我不动声色,摇头道:“静姝不知。”
“我与青阳也是偶然从一位散仙朋友那得知的。曦幻曾是神魔两界开战时神界必不可少的擅长幻术的神女,却在几百年前失踪了。”
我看着重光长老,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传言有二,一说她厌倦天宫清冷,擅自逃离,最后被天帝惩罚,魂飞魄散。”重光顿住,青阳接了他的话茬继续道:“二说她与一位魔将军私奔了,甚至生下了孩子。”
我垂目未敢多言。
“神魔之间能否结合,我们尚且不知。”青阳叹了口气,“不过,若传言二属实,你很可能与曦幻神女有些关联。”
“依二位长老之意……”我神色自若,没有一点想要辩驳的意思,“静姝可能是曦幻神女的孩子?”
“你身上带有神魔两界灵气,是与生俱来还是有一段奇遇?”重光长老问道。
我摇头,态度有礼而疏离:“静姝自八岁拜入琼华,孤身一人,也失了记忆。”
他闻言皱眉:“当年,你被太清师兄带回琼华,他言你被狼妖所伤,身侧还躺了一对夫妻,便认定是你父母。看来事实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我回想起我确实是在一个被狼妖袭击的村子里醒来,面前也确实躺着两具尸体,不由得微微皱眉。
我是原主的一魂,可是那年是发生了什么,使得我与她融为一体。
“你与曦幻神女的关系还只是猜测,但目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静姝,我与青阳此番特意将大典提前,为得便是寻你。”
我顿时有些警惕,往后退了半步道:“两位长老有什么事么?”
青阳摸着他的胡须,笑容和蔼,我却放不下心。
“静姝师侄,你这几年来,身量似乎没什么变化啊。”
我不动声色:“青阳长老,静姝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这几年是长得慢,但也不能算是什么变化也没有,只是比起同龄人,我看上去实在是小了不少。
“你非常人,成长的速度也与凡人不一样。此时年纪还小,尚且能搪塞过去,待到你再年长些,恐会被人寻了把柄。”重光将声音放轻,神情却十分严肃。“不久我与青阳将闭关,此次大典,我将会宣布,将我修行的功法传授给你,也能掩人耳目。”
我有些愣神,手指微微放松,问道:“重光长老……你何必…”
“我修行之功法修为越精进容貌便越年幼,暂且可以帮你挡一阵。”他叹了口气,“这不只是帮你,更是为了补偿当年的过错。”
我默不作声,却已明了他二人的意思。当年他们执意网缚妖界,琼华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我的师父也在大战中牺牲。
我拱手作辑:“多谢两位长老。”
如他们所说,这次大典之上,重光宣告众人将毕生所修行之功法传授给我。
我作为首徒站在数百弟子之前,听到了有人的窃窃私语,也感受到了琼华宫前来自夙瑶的灼灼目光,但我只是缓缓跪下,接受了重光长老的好意。
之后,玄霁师叔拉着紫英来给我道喜,夙莘师叔也满是心事地走了过来。她约我晚上去栈桥摆放红烛,我欣然答应,又与他们各自交谈几句,便回了弟子房。
……
夜晚,墨色浓重,只有手中的红烛带着暖意和亮光,我不觉晃了眼睛,看什么也看不真切。
“过来吧。”
一个清冽的女声唤我,她着紫色的丝绸深衣,手上拿着一盏红烛,烛光正好能照清她袖口的紫荆花刺绣。
我眯着眼,缓了好一会,搁下手中的红蜡烛,才唤她:“夙莘师叔,门规规定了在门派中一定要穿弟子服。”
“管它什么门规。”她嗤笑一声,毫不在意。“我开心便是。”
言罢她递了我一个装满红烛的篮子,一副随时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她的手修长纤细,只是常年握剑,长了一层薄茧。不过就是如此,也是赏心悦目。我接过之后,我们便如往年一般闲谈。只是今年莫名有些奇怪。
夙莘师叔提到重光长老将功法传授于我的事,说夙瑶有些不开心。
我敷衍几句,没有再接话。
我本以为她的心事重重便是这个,却没想到她接着说道:“玄霁师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
我放下最后一盏红烛,手指微僵,看向她:“师叔……玄霁师叔会好起来的。”
她望着一排红蜡烛沉默良久,才继续道:“但愿如此。”
我垂头无言,手指轻抬,结了一个火咒的印,微微往前一划,瞬间点燃了一排蜡烛。
火花印亮了我和夙莘师叔的脸,我也才注意到她的衣服比我想象中更加繁复,袖口的紫荆花尤为显眼。而她眉眼清丽,眼下却带着忧愁。
“夙莘师叔,你还记得从前我们在月下席地而坐,谈天说地么?”
她闻言先是一愣,旋即笑道:“自然记得,那时我们总会在中间摆上一盏蜡烛。”
“不过……”她眯起眼睛,“这可是除夕才点的蜡烛,你现在将其点着,可得给我个好理由。”
她作势要打我,我侧身躲过,解释道:“我是想为玄霁师叔祈个愿。师叔,玄霁师叔会好起来的,你不用担心。”
她一愣,抬起的手缓缓放下,又牵住我的手,盯着蜡烛良久没有说话。
“真希望琼华会一直如此时一样风平浪静。”我轻道。
夙莘望向远处,好一会才回道:“是啊。”
她先向我告辞,我又站在栈桥上吹了会冷风,便也准备离开。
却在剑舞坪瞧见了正在练剑的紫英。
除夕将近,门派中逐渐出现一种懒洋洋的局面。只是没想到紫英师弟依然如此勤奋。我走了过去,紫英见是我,微微拱手见礼,唤了一句静姝师姐。
我瞧见他手中的刺珏剑,想到刚才他练剑的场景,问道:“此剑可还顺手?”
“回师姐,紫英用着甚好。”他抬手挽了个剑花,刺珏剑身带着的紫光流传,划出一道道极细却极为好看的紫线。
那是雷系灵力,是我以紫晶嵌入剑中的雷系剑阵。
我欣慰点头,这也是我近年来最好的作品之一。我又告诉了他一些这把剑的内嵌阵法,他眼睛有些发亮,听得很认真。
待讲完这些,我准备离去时他却开口了:“师姐……还未祝贺师姐,得到重光长老真传。”
我低头看他,他大大的眼睛里只有真诚的祝贺,没有其他。
不知怎么,我就微微扯出一个笑容:“多谢师弟。”
他微微低头:“不必。”
说完之后反而是他先行告辞。
……
过了几日便是除夕,期间我抽空去看望了一趟天河,替他捎了一些烤肉用的材料。
见他老老实实地没用望舒,我欣慰地送了他一串紫鸦乌手链。
那串手链是用替紫英铸剑的紫鸦乌碎晶制作的。我原本是想用原石刻一支玉簪送与夙玉的,终究没能送出去,只能将手链交给天河。
我告诉他,以后若是遇上了喜欢的女孩子,便可以把这手链送给她。
琼华本清净,除夕之时却热闹了许多。夙莘师叔邀了夙瑶师叔和玄霁师叔吃年夜饭,又带了我和紫英,一共五人。
琼华毕竟是修仙之地,除了夙瑶破格让夙莘师叔在栈桥摆上的烛台外,不再有其他大红的装饰。
但等我进了夙莘师叔的屋子,却发现她还是摆了许多红蜡烛,很有喜庆的气氛。
夙瑶师叔坐在上座,表情一如平常一样严肃,与夙莘师叔交谈时却微微柔和下来。玄霁师叔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紫英坐在他旁边,到底年岁不大,看上去也很开心,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我进门向他们行了礼,便也落座。
夙莘小心翼翼地为了夙瑶斟了一杯酒:“师姐……虽说琼华门规规定了门中不能饮酒,但今日是个喜庆日子,你看……”
夙瑶板着张脸本想发作,看着夙莘忐忑地样子最后还是无奈道:“仅此一次。”
夙莘得了允许,忙给自己倒满,又替我倒了一杯。
夙瑶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玄霁师叔想问夙莘师叔讨酒喝却被她拒绝了。
“你身子不好,怎能喝酒。”她用手抵住酒壶,玄霁师叔只能依她。
我与紫英对面而坐,他一直沉默着,我也沉默着。良久他抬起头,看见我正在看他时一愣,随即装作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开。
“静姝,你在发什么呆。”夙莘师叔拿酒杯在我面前晃了晃。“平日里想喝酒都喝不到,今日不喝个痛快?”
我与她碰杯:“自然是要的。”
玄霁师叔想伸手拦她:“静姝还小,你可别教坏她。”
她豪爽一笑,毫不在意:“师兄可是小看你静姝师侄了。”
我闻言嗔了她一句,又替自己满了一杯。
她是兴致来了,找上谁都是一堆的话。
我又与她闲话了好久,她才舍得换了夙瑶去谈心。
酒过三巡,我也有了些醉意。玄霁师叔看了出来,让我去门外吹吹风,又叮嘱紫英陪我一起。
我突然就想起上次紫英吃了颗醉枣便醉的不省人事一般,不由得想发笑。
全然忘了自己的酒量也差劲的很。
“师姐……当心。”
我正想着事,走到门口时差些被门槛绊倒。
而紫英拉住我的手腕,轻声提醒。他年纪虽小,劲却挺大。我被这一吓,顿时酒也醒了几分,与他一路无言地走到剑舞坪的空地上。
夜凉如水,纵然琼华四季如春,这几日夜晚也带着凉意。
我盘腿坐在地上,抬头看星空。或许昆仑山真的离天宫很近,星星都格外绚烂。墨蓝色的天幕,闪烁的星辰,望之心旷神怡。
“真美啊。”我感叹,转头看紫英,“你说是不是?”
他沉默地坐在我身旁,良久后才应我:“嗯。”
“……”
我拨开一缕碎发,继续道:“你说天气这么好,我们要不要吟个诗作个对应应景。”
他顿时看向我,面上带着探究神色,好一会儿后肯定道:“师姐,你喝醉了。”
我不理会他:“我还挺喜欢看星空的,没什么原因,就是觉得好看。”
他沉默。
“听说大漠上的星星更好看,不过昆仑也处于大漠之上……想必琼华的星空是这人间最美的吧。”
没人应和我,我觉得无趣,便侧身拉住紫英:“师弟,你怎么不陪我聊天呢?”
他轻咳一声:“……琼华星河之景,的确不凡。”
我乐呵呵傻笑,牵着他的袖子,指着天空对他道:“我娘,就在那。”
紫英看着我:“师姐……”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一摆手,“紫英啊,等你长到迷倒一帮小师妹的时候,可别忘了师姐我。”
我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撑了好一会,拉着他说了些琐碎事情,便头一歪睡着了。
待到第二天我清醒之时,只隐约记得我对着紫英说胡话。
若是平常,昨天喝的酒不至于会醉。可人就是这样,状态好的时候有的人可以千杯不倒,状态不好的时候千杯不倒的人也会醉。
但是我起床的那一刻还是想掐死自己。
我对紫英说胡话?
我都说了些什么?
……虽然记不清了,但一想到那个场面我就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尽了。
我还没缓过劲来,虚珏便在门外敲门。
我让他进来,却没想到他一看见我就笑了起来。
“听说你昨夜喝醉了?”他拿了铜盆,替我倒了水,又将毛巾递给我。“只可惜你们内门弟子的宴会我去不了,不然我一定阻止你。”
我向他道谢,握了帕子的手听他这么说却一顿:“我……我没喝醉。”
“静姝师姐,多大的人了还嘴硬。”他放下水盆,“是玄霁师叔让我来照顾你的。”
“紫英呢?”我问道。
他一愣:“昨日玄霁师叔寻到了你们,便带他走了啊。详细的我就不知了。”
我点点头,起身梳洗,到底男女有别,虚珏也没有久待,见我起身便离开了。
我揉了揉昏沉的额头,阳光正好,照射在我撑着木桌的指尖,与空气中的尘埃重叠,透出些厚重的古朴意味来。
想到今日是大年初一,我看向窗外,夙瑶师叔特批准这几日免了早课,但剑舞坪上仍有二三醉心舞剑的少年。
清净,平和,此时琼华正在恢复期,似乎一切都在好起来。
我突然有些恍惚,倚着窗沉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