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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旧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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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旧石
行至中途,怀中的人突然喃喃道:“水……”
术法只能以“有”变“有”,却不能以“无”化“有”,术法造诣高如魔帝,也不可能凭空变出水来,只好落地去寻水。
这块地方也是熟悉之地,泊寻依着印象找到了那片清澈如水晶的湖。看着这湖澄澈依旧,泊寻感慨万千,几十万年间,沧海化为桑田,桑田又化为沧海,世间万物轮转不息,他却还能见到这片湖,实在是奇迹。他下意识地望向某个方向,却看不见那块纯黑色的巨石。
他如今究竟是像他曾经一样消散于天地间,还是凭借自身灵气,开始了另一种生活呢?
天下之事少有能逃脱泊寻的洞察,可那顽石却是一个例外。
多想无益,泊寻摘了一片莲花瓣,用它盛水慢慢喂给容旷。
此间水不仅清凉甘甜,还有些奇妙之处,咽下去后,容旷渐渐有些清醒了。
他嘟囔着:“凝晖湖的水果真好喝。”
泊寻先是一笑,随即眼中闪过诧异之色:“你……你怎么知道此湖叫‘凝晖湖’?”
“呃?”容旷一愣,先是想说这还需要问吗,可是仔细一想挺奇怪的,是啊,他怎么知道此湖的名字……他好像从没有听人提起过啊。抬头四顾,容旷觉得这地方又熟悉又陌生,好像久远之前来过,可是印象却模模糊糊的……容旷自认记性不差,但凡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听过什么话,只要不是自己刻意过滤,便终生不会忘记。可是他这次实在想不起来到底什么时候来过此地,又听谁说这个湖叫‘凝晖湖’。难道……是自己做梦梦到的?
不过说到底不过是个湖罢了,容旷不想在这上面多纠结。可是看泊寻表情,这事要是不说清楚这位大哥估计就耗着不走了,只好敷衍道:“我听人提起过。”
泊寻喉结一动,眼神期待而又犹疑:“谁?”
“呃……是……是……”还没见过这么刨根究底的人,容旷真想仰天长叹,“这么久了,你问我,我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啊!不是,大哥,不就是个湖的名字吗?难不成是你起的,怕被人盗用了?”这本只是玩笑话,泊寻却认真地点点头:“不错,这名字的确是我起的——三十万年前就起了。而且我只告诉过一个人。”
容旷久久地说不出话来,半晌问道:“那人是谁?长什么样子?你说说,我看看自个对不对得上号。”
泊寻却语塞了,沉默了片刻才支吾道:“他……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只知道他声音很年轻,很好听。”
“噗——”容旷一下子没忍住,心想敢情你不知道人家是谁呢?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我说……魔尊,这名字都是人起的,你可以起我也可以起,说不准有谁跟你心有灵犀一点通,有缘千里来相会,也给这湖起了个名字叫‘凝晖’,还告诉了别人呢?你说是不是?”
虽然这理由听上去是那么牵强,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泊寻呆呆出了会神,以沉默表示暂且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少年人好奇心旺盛,容旷凑过去:“魔尊,那人是谁啊?”
泊寻一时不说话,稍后才慢慢开口:“他不是人……是块石头。”
“啊?”容旷大吃一惊,“石头?”但很快又淡定了,世上万物皆有灵性,受天资所限,石头成精难度固然大些,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一块很漂亮的石头?”
泊寻笑了笑:“不,长得……挺有特色的。”
容旷安静地坐下,听他用温和淡雅的声音将一段遥远的故事娓娓道来。
盘古开天辟地之初,弥苍与泊寻诞生。诞生之初两人并未有不同,但因阴阳调和之故,两人修炼方式各走极端,却又相辅相成。后来前者成为天族之祖,后者则成为了魔界之帝。
天族魔族迅速繁衍,同时还诞生了妖族与人族,并其他一些小族。
彼时六合未分,各族都想争抢最好的地盘,即使同为始祖的弥苍与泊寻,也不得已为了己族的利益而与兄弟兵戈相向。
一次泊寻被落入天族士兵的圈套,负伤而逃,中途体力不支从万丈高空下跌落,幸而底下是一片深沉的幽湖,泊寻恰好掉入其中,才捡回一条性命。
他费劲地游上岸,无力再远行,心知天族士兵马上就要追过来,却无路可逃。
正茫然无措间,他听见了一个少年的声音:“喂,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举目四望,没有看见一个人影,除了一块纯黑的石头。那块奇异的黑石吸引了他的目光:黑,纯粹的黑,天下怎么会有这样黑的石头?不同于木炭的黑,那是一种流淌着温润光泽的黑色。
那个声音又关切地说:“你伤得好严重啊。”
泊寻声音沙哑:“你在哪?”
那个声音奇怪地问:“你不正看着我吗?”
泊寻疑惑地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原来说话的正是自己盯着的那块黑色巨石。
泊寻的神情和第一次听说这事的容旷一样吃惊:“你……你是石头?”
那声音有些不满地问:“怎么,石头不行吗?石头不能说话吗?”
“不是……”泊寻欲言又止,他只是觉得这样有些奇怪,这块石头一动也不动,可是现在跟自己说话的人居然就是这块一动不动的石头。任谁都会觉得这画面过于诡异啊。
“抱歉,有对头在追我,我不能久留,告辞了。”泊寻鼓足力气,挣扎着摇摇晃晃站起来,准备离开。那石头道:“凭你现在的状况,走也走不远,马上就会被他们抓到。我看你如今飞也没力气飞,游也游不动,不如藏在我身体里吧?”
“藏在你身体里?”这个方法实在太怪异了。
石头道:“对呀对呀,放心,你若藏在我身体里,他们觉察不到你的气息,肯定会去其他地方寻找。”
泊寻迟疑着,但他也没有太多时间犹豫。远远地听见了天马振翅的声音,他不再踟躇,化作金光钻进了石头里面。
外面太阳正在耀武扬威,可石头里面一片凉爽,而且并不硌人,泊寻觉得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上,绝不会是一块石头里面。
他听见外面的天族士兵交谈:“魔帝呢?血迹在河边就结束了……他还有力气飞?”
“说不定是游走的……”
“不可能,水里没有血迹了。而且他有伤在身,在水中游只会游让伤口更严重。”
他们推测来推测去,就是没有想到要找的人正舒舒服服地躺在他们面前的石头里。
争论片刻后,天族士兵骑着天马离开,去别处寻找。而泊寻又累又困,居然就这么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绿草上,巨石的阴影中。
“石头,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
“没事……你受这么种的伤,他们还要抓你,真过分……你们有很大的仇吗?”
泊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凝视着远方,疲惫地叹了口气:“谈不上仇恨,只是大家都想活下去罢了。”
石头不太懂:若大家都想活下去,干嘛还要打架呢?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不好吗?可是看泊寻忧郁的脸色,他觉得这问题肯定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不由得感慨如果活得这么累,还不如天生做一块石头呢,每天什么都不用操心。
“对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不知为什么,听他稚嫩的声音,泊寻在脑海中勾画出一个天真孩童的形象。他可以想象出孩童睁着清澈无瑕的大眼睛,好奇地询问自己的名字:“泊寻。”
“泊寻……”石头低声重复着,声音雀跃起来,“泊寻,你还是我第一个跟我说话的人呢。”
“是吗?我很荣幸……不过确切地说,我是魔,不是人。”
“魔?”石头明显愣了愣,“可是我听飞过的鸟说,人长得就是你这副模样啊。魔和人有什么不同吗?”
如果是他人问起这个问题,泊寻可以长篇大论地解释一番,可是面对这块天真无邪的石头,泊寻突然被这个问题难住了:魔和人……有什么不同吗?
延伸来说,神、魔、人、妖、鬼……到底有什么不同呢?
泊寻忽然发现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所有他笑了笑:“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大家习惯了这种区分……其实这种区分挺笨的。”
石头哼了一声:“你们每天打来打去确实挺笨的。”
此时夕阳西下,余晖给平滑的湖面镀了一层灿烂的金。这片湖仿佛一面汇聚了所有光线的镜子,熠熠生辉。泊寻远眺,轻声问道:“石头,这片湖有没有名字?”
“还没呢,不过我早想给它起个好听的名字了,只不过一直没想到。”石头说着,好像在摇头晃脑。
泊寻微微一笑:“叫‘凝晖湖’好么?”
石头想了想,很开心地说:“好啊好啊,就叫‘凝晖湖’吧!多谢你为它取了这么好听的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