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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断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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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儋细细咀嚼羊肉,眉头微蹙着,神情不是很愉悦。若论他最挂心的事,其一,逐秦复齐;其二,培养儿子田巿;其三,追寻齐王建之孙田安的下落。
其中较真的话,一与二应当算作一体,田儋深知秦强于六国,从前函谷关下秦以一敌六,诸侯聚力,仍旧落到各自困顿,无功而散的结果。如今六国国失君丧,六国壮勇之士散入黔首之中,秦王自尊“皇帝”,置郡县,拥六合之广,销天下刀兵,关中之固,锐士之强,令人难窥究竟。此时再图复国,必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秦累世经营而吞并天下,纵以他之身不能复齐,田儋也希望给儿子田巿打下根基。
齐是尚武之国,田巿虽有他的从弟田荣、田横辅佐,终究自己也要成器。
田儋近来一直寄望于沧海君,希望他能传授给田巿剑术。可惜田巿生性好静,只愿学习礼法,半点吃不得习剑的苦,近来更是提起剑术就退避不及,让他操了不少心。
这日荆国项燕后人来访,见项梁携带的那小辈颇具勇武气度,行动之间令他时时想起名将项燕,又看着自己那文雅而坐,品尝羹汤的儿子,两相比较,心里五味杂陈,颇不是滋味。
“我有一剑士。”田儋想起来长生之事,眼风轻轻掠过师居,看到他身旁坐的大约七八岁的女童。“请为王孙舞剑助兴。”
长生与张良这日与师居一同来出席田儋的筵席。张良并未表明身份,一身布衣静坐席间;长生也安安静静待在师居身旁,极少碰案间食物。三人之中唯有师居神情自若,大快朵颐。
此时听见田儋传唤,长生依言站起身来,走到坐席之间铺陈了竹壁的空地上,周全作了一礼。她今日要作剑舞,早在席前换上了田儋备好了一身衣裳,红衣红裳,朱红绶,曳琼瑰,衣袖宽松,通身鲜丽,衬得袖间短小木剑极为黯淡。
项梁正举玉杯喝酒,见是一稚子,来了两分趣味,放下酒杯前倾身子,欲看个究竟。
忽听得他身侧的侄儿笑着低声说了一句:“我见过这个剑士。”
项梁陡然兴味愈浓,眉毛挑的极高,对他所言表示怀疑:“我观她年岁不足十载,是齐人,也能见过你?”
“偶然相见。”
不过片刻,钟鸣鼓响,雅乐倾泻而出,气势温厚磅礴,两人的目光已都被牵扯了去。长生手中的剑斜斜一刺,红衣应风而动,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起势。然而后一招却显出平庸来,像不可驾驭这绵长的乐声,剑术颇稚嫩,虽一展一舒之间尚算得干净利落,离可观可赏却还差了些。
田儋面上越来越难看,田横疑惑的紧皱眉头,切元不住摇首,张良不作声色,唯有师居仍泰然自若,指尖敲打桌案应和声乐,不时举著品尝身前的鼋羹。
项梁越看,面色愈怪异。满饮一杯,嘴角忽然上扬,意味不明的一笑:“我久不入筵席,不甚明了……这是田公欲示我之齐剑?”
田儋知惹项梁误会是他有意羞辱,怎奈辩解不得,只得沉默不言。目光扫过座下田横,又投向师居,最后看向当中的鲜衣女童,目中蕴着怒色。
项梁眼中也有隐隐怒意,搁置酒杯,微笑道:“我也有一柄楚剑,欲示与诸位。籍儿。”
项籍会意,起身离席,朝着田儋一礼,引剑出鞘。
长生自认为舞剑舞得中规中矩,正欲将申屠易教过的一套尽数演完离场,忽觉当面有极凌厉的剑风袭来。
她讶然抬头,正与那少年一双颜色极深的双眸对上。木剑轻飘飘翻转,瞬息之间压剑抬身,闪避些许,将来势如雷霆的一剑化于无形。
这一刺一让一个回合,让席间之人皆换了一副神情。
有了项籍的加入,长生剑招一改,陡然灵动起来,一时席间红衣翻飞,剑风四掠。
一眼看去似是楚国的少年落于下风,任他如何出手,总是如临风渊,如击于棉。唯有其中长生知晓吃力之处。
项籍的剑不同于她迄今为止所遇过的所有对手,应当说,他并非在用剑,他不需倚靠剑刃之锋,也不需仰仗三尺之长,便是赤手一臂已能叫人难以抵挡。
项籍劲力极强,远胜年长许多的切元,一招一式刚猛无匹,偶一交锋,便震得虎口久久发麻。
赵镡独创的“知北游”化于山林间变幻莫测的松风,系他独游燕赵时在山中悟得,以依托万物的变化为根本,共有六十四式,但单单两个招式的衔接便有“天、地、人、四时、造化”五种变化,复杂之处连赵镡自身传授之时都要费时推算。
故而长生使用的这一套剑术,单单割裂开来一招一式都简单,连到一处立时奇诡难言,恍如两仪相生,天地太息,万物相吹,从未有外人能识破她的续招。
然而面前这个楚国少年,竟在与她交手不过须臾片刻,接连三次阻挡了她的剑。
这在长生习剑与外人尝试交手以来是见所未见之事,她既惊讶且好奇,欲查看他如何出的剑,偶一对视,咫尺之隔得一双重瞳漆黑幽深,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曾听过的故事“火神祝融,号赤帝,一双重瞳子,可窥天机。”
长生胸口忽然猛地一跳,尚未醒过神来,手中木剑一招“玄水之上”即下意识以造化之变刺出,剑去如流水,再变四时,起伏涨落,气势如虹,闪电般刺向他前胸。
这是头一回长生能连变两回,还是变换最艰难的“四时”与“造化”。
项籍没有挡住。
他并没有用剑挡,甚至往前送了一回。空着那一手生生握住长生的剑刃。
顷刻间,水去潮息,天地空寂。
四时造化归于无形。
木剑在他掌中,断为了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