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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再失 ...

  •   木料裂开的声响惊心动魄,长生手猛烈的颤动了一下,因激斗而泛红的面颊血色尽褪,五个指头骤然收紧,却似忽然之间指头上所有力气都没了,断裂开的两截木剑接连滚落在地。
      那木剑材质坚固万分,经人用心打磨过,坠在竹壁上,发出沉闷的坠响。
      长生猛地跪倒在地,急切的摸索捡起两截断剑,拼凑到一块。然而断木绝无复续之理,人力掰断不似斧斫平整,裂口曲折,被勉力凑在一起,剑身也不复直挺,稍松开手又分作两截。
      长生越拼颤抖得越厉害,大滴大滴的泪珠接连滑落,坠在剑身上。
      项籍徒手断了剑后便静默站立在原地,垂眼看向反应激烈的长生。目所及处,红衣下的肩头不住颤抖,身体蜷缩作保护姿势,护着那两截断剑,仿佛天地之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
      “我的剑比那一把好。”北阪山上,这小剑士曾指着项籍祖父项燕的剑作此言论。
      “木剑无锋,不削之以金,不燔之以火,得常伴左右,是为大用。”
      项籍也记得她怎么解释的这把剑的好处。
      而后她与同去咸阳的虞子期比剑落败。
      “此子若勤修不辍,日后必成大器。”虽胜了,虞子期却郁郁寡欢,一直猜测她的来历师承。
      为了印证虞子期所言,席间一场比试,果然不过两载,剑术又精妙不少。
      方才电光火石的一刹,潮汐一样的剑气迎面涌来之时,却不知怎么激起他好胜之心,徒手挡下剑锋,并未怎么用力,那剑就似承不住两股力道,摧折断裂开来。
      项籍看见她泪水很快浸透了衣袖,大片大片的水迹洇在朱红衣料上,展开左手望着自己的掌心,怔怔出神。
      突逢此变,席上众人皆惊,只是或喜或叹,各自不同。
      项梁自觉侄儿争气,眉间舒展,满饮了一杯,不见项籍回席,又有些疑惑。
      田儋见长生落败,虽微微憾然,却比方才好上许多——毕竟长生与楚人比试时使用的剑术确实堪得上“精妙”二字,虽断了一剑,不过是孩童习武所用的木剑而已,并不伤和气。
      他正欲让沧海君携长生离席安抚,才转过头,正要开口。已见一身布衣的张良重重放下杯盏,立起身来。
      他目中有冰刃般锋利之色,凉凉掠过上座二人:“剑士献艺,舞剑为诸位助兴,纵是再不如人意,这般作为是为何?”
      项梁有些面上无光,微觉理亏,解释道:“切磋剑术,难免误伤,籍儿也是无心的。况……”
      “木剑而已。”田儋连忙出言解围:“绎山之阳有木,曾作孤桐献夏禹,田横,你速派几人去取来来,托狄县工师造为长剑,赠给这位小剑士。”
      又对师居道:“高足虽年岁尚小,剑术绝伦,此番献艺有功,儋必以重金相赠。”言下之意,恳求他此时将长生带走,过后的定奉上谢礼。
      然而一直对“重金”二字有特殊喜好的师居听了这话却一动也不动,眉间紧蹙,盯着握在剑上不住颤抖的五指,神情端肃。
      项梁的解释与田儋的安抚并未让张良面色开解,他面色越发冷硬,未开口接话。绕过案席,走到长生身侧,欲伸手碰触她手臂,长生立即护着剑往后缩了缩,将他避开了。
      剑原本对剑士来说就是托生的根本。
      加上长生情况特殊,张良深知这柄木剑对长生的意义所在,这两载来白日不离手,夜间放置枕畔,在阳翟的半年里,大多数时间她都与这剑说话谈心。
      对长生来说,有这柄木剑,就算赵镡不知埋骨何方,依旧如陪伴她身边。如今木剑毁于一朝,无异于让她再度尝一次失去至亲之痛。
      如今比在咸阳更难的是,上次她尚懵懂,也还有木剑与赵镡留下的话抚慰她。
      此时此境,就算张良有鬼神莫辨之谋,具捭阖抵巇之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话能安慰她。
      张良俯身将几乎是瘫在地上的长生抱起来,期间长生微小挣扎片刻,张良将散落在一侧的细小碎木也送到她的掌中,她便攥紧两截木剑安静下来。
      张良向来是礼数周到之人,又极愿意与六国残存的英豪结交,此时却吝与一声告辞,抱着长生便往外走。
      长生侧过脸,脸颊半埋在他玄色的袍袖间,只露出一目,在张良与项籍擦身而过时,掠过瞳仁,看了他一眼。
      她额间杂乱鬓发间汗水和泪水纠缠在一处,眼眶通红,眼眸黑白分明,分外清冽的眸光之下泪痕犹在,就这么盯着他,一眨也不眨,直至张良转过身去,将她的目光彻底隔绝开来。
      ……
      张良离席后,师居也很快随他出来,一个时辰以后,携无己找到了驿馆。
      房门紧关,长生关在里头,一门之隔,申屠易焦急来去。看见师居来,一步迈过去,道:“究竟出什么事,女公子的木剑为何断了?”
      师居叹了口气,并不作答,只问:“张良在何处?”
      申屠易指一指隔壁里间,师居便将无己托付给申屠易照看,独自一人进去了。
      张良独坐房内,手持一卷书,目光定在上头,一动也不动。
      香炉袅袅,青烟缱绻于袍袖之间,他面定无波,神情泰然,仿佛在席上动怒的不是他,抱着长生拂袖而去的也不是他。
      听见脚步声,张良抬眼一看,见是师居,缓缓搁下书卷。“劳动贤士,昨日你应我之事,可还算数?”
      两人对案相坐,师居轻叹一口气:“我以为,你会先问断剑之事。”
      张良朝门外看了一眼,见申屠易仍然焦灼来回走动,垂下眉目,指尖无意识在案上轻叩,强压下心头束手无策之惑。没有接师居的话茬。
      沉默片刻,他说:“今日家中来书,舍弟病重,明日我将返阳翟,故与先生先谈要事。”
      师居神情似有所感,每间微微蹙起,最后一点松散神情也收起来,朝张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女公子为我剑舞,虽于君子而言是举手之劳,却全了我此生所愿,居无所相报,唯一死而已。”
      师居又道:“万金,利器,密探。缺一不可。不击则已,一击务求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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