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东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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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来自楚国的珍宝、美人一直源源不断填入北阪楚宫，子敞带着长生又去看了几次，再也碰见过那两人。
后来子敞因为身体残疾，被送往隐官劳作，长生被张良带在身边，也再没有去山头瞧热闹的机会。
如此一个月，刺客的风波在咸阳城已趋于平息，始皇追索的范围从内史地区扩大到了崤山以东，其中又以素来民风彪悍，多豪侠壮勇之士的吴越之地与故燕、赵之地为甚。咸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除了看见一头一臂仍会有人议论以外，那日惊险惨烈的一幕已渐渐在人心中淡去。
直到，又一起行刺发生在渭水之上。
也正是那一日，张良入山伐木，遇到了兽袭。在落日将收工的时分，一直壮年玄豹从灌木丛中窜出来，扑向劳累了一日的刑徒。
长生在山中逗留一日，正是困倦渴睡的时候，焉焉的一手拽张良衣角，一手抱木剑，在比她还高些的草木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变故突发，一阵腥风席卷而来，玄豹凭狩猎天性，袭向人群中最小的她。好在张良眼疾手快，一臂将她抱起来，避到木后，堪堪与利爪错身而过。
玄豹扑了一空，又遭巨木阻挡，大为恼火，扭身窜来，人群之中一片惊呼，刑徒四面八方散开。玄豹闻风而动，有人跑便追的愈快，监察的几名司空未反应过来，只得跟着退。就在刑徒乱奔与呼啸折木之响中，无人发现张良与长生是何时不见了。
司空回到隶所清点，得知两人走失，再回山上寻找，已经丝毫没有痕迹，只得以遇豹袭身亡，寥寥几笔交代奴籍之上，至此了结刑徒广与奴产子无怀的一生。这样的意外并不少见，北阪群宫之中每日都有刑徒因坠木落石、疾病、猛兽、鞭挞、劳累失去性命，土地下尸骨累累，即便是素来以严谨著称，户籍细密累如山的秦人也难以精确计算其数。
翌日，张良已携长生踏上东归之途。长生尚在车中昏睡，她怀中抱着木剑，身侧搁着一个漆黑木匣。在她对面，张良倚车壁而坐，血迹斑斑的赭衣已经除下，玄色衣袍覆于鞭痕遍布的肩臂之上，清亮水苍玉迤逦袍袖间，雍容华贵的狐青裘轻裹于身，面色苍白，唇上半点血色也无。
一帘之隔，门客申屠易与他低声说话：“公子陷于北阪数月，水夫人十日一信，催我营救，公子为何下令我等不得轻举妄动，白受劳役之苦？”
张良道：“秦王遇刺，大索咸阳，内史防备森严，宜静不宜动。”
申屠易恍然，片刻之后，面色微变，又道：“公子，伯国尚在咸阳。”
张良眼睛也不睁：“伯国另有要事……不等他了。”
申屠易头偏半侧，笑道：“我听闻昨日内史腾遇刺于渭水之上，不会是伯国吧？”才问出口，旋即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连道了几个不可能，听车内张良没有回答，申屠易窒然噤声。
一阵疾风，吹得帘幕扑扑作响，张良缓缓解下青裘，盖长生身上，又仔细替她拽好，始终不置一词。
过了许久，申屠易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迟疑道：“内史腾败我韩军，下我城池，束我国君，该偿一命，只可惜……可惜……”
张良道：“我欲刺者，秦王政一人而已。”
申屠易越发觉得摸不着头脑，如果张良不想刺杀内史，为何又派出伯国去行险。还未来得及深思，听他话锋一转：“那头玄豹是你安排的？”
申屠易讷讷答：“是，秦人把云梦泽的猛兽都运过来了，放在山下，不怎么照管，我就扛了装玄豹的木笼上山。”
张良微微一笑，夸赞他：“公勇力无匹，真壮士也。”
申屠易笑道：“我岂敢当‘勇力无匹’，传闻东海师居能以一己之力平山填海，那才叫真壮士。”
张良心念一动，笑里忽有几分苦涩之味：“天下能人异士何其多，昔日赵谭往来易、汾之间，剑士莫不伏首，手持昆吾剑，独创‘大宗师’，剑出之快，纵以石城为锋，齐岱为锷也难挡他一击。”
申屠易声音渐低，边说边叹：“可惜，再过十载，伯国的剑或能较之一二。不过伯国现在剑术也及高明，当能……全身而退。”语气里极淡埋怨之意。张良听闻也默默不作声，一直挺直的上身微斜，将背后重量都放到车上，阖眼不再言语。
这一路，越走盘查也越发森严，虽离咸阳百余里，日前的消息还是很快就详尽的传了出来——又是咸阳，又是刺客。一剑士挺剑刺杀内史腾于渭水之上，传言当是内史腾正奉命收走赵镡的头颅与昆吾剑，正在交接之时动乱暴起，一人孤身与秦军力战，一剑刺伤内史腾的右臂，杀二十余人，鲜血横流，染红了渭水。
刺客终究不敌，力战而亡，死前挥剑斩断悬挂赵镡头颅与手臂的木杆，致使赵镡头、臂与剑尽沉入血水之中。
听到这个消息之时，张良一行已到颖川郡，申屠易自知晓以后一直沉默，待车架离阳翟越来越近，看到熟悉的土地与城郭时，方扔下缰绳，翻下车去。
马车骤然止步，车中安安静静，张良似毫无所觉，依旧闭目养神。
长生本蜷在角落处把玩着木剑，爱惜无比的在怀中又摸又比划，察觉车中怪异的气氛，趴到一侧掀开帘幕往外看，牛高马大的申屠易正伏在地上，一手掩面，宽厚背脊颤抖不已，手中揪着泥土，用力得紧了，泥土沙沙而下，他握拳向下，无声捶打地面。
长生转过头，正看见张良捏着衣上的水苍玉，指节惨白，更甚于面色一分。
长生陡然感觉心中一阵酸楚，一扁嘴，哭了出来。
她一哭，张良便睁开了眼睛，声音沙哑：“为何哭泣？”长生不答他的话，只呜呜咽咽，哭个不住，声音虽小，只是气息急促，越发显得伤心至极。申屠易狠狠一揩眼角，翻滚起身来，红通通怒目瞪向她：“稚儿浑不知事，瞎哭什么。”
长生仍旧不理他，坐在车前抱着木剑，哭的无比专注认真，大有哭到天昏地暗之意。申屠易由气渐转急，来来回回跺了几次脚，便手忙脚乱哄开来。“公子，唉，饴糖在何处？？”
在他放手去取饴糖的当头，方才攥紧在手中的泥沙散落地下，长生哭声骤止，胸口起起伏伏，任他将饴糖放入口内，虽脸上泪痕斑斓，也半点没有再哭之意。
“唉”申屠易重新持起敲扑缰辔，将长生抱至车内，粗粝大手一抹她哭的脏兮兮的脸，瞬间又将脸抹花了许多：“你究竟为何哭泣？”
长生歪过头不与他说话，等申屠易颇感颓败，专心赶车去后。在张良轻言细语的安抚之中方说了一句“地上有蚂蚁，他捏死许多。”
直把张良听得再接不上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东归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