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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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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安参加了太后的生辰筵席,场面很大,很热闹。
每一件触碰到的杯盏都出自乌窑,赢得了不少称赞,祝安便无端生出许多自豪感。白如羊脂的瓷,繁复优雅的花纹,更有桃花的香气,缕缕飘散。乌窑的瓷,登上了皇室的舞台;表面光鲜,谁又明白这瓷有多难制,守着一个伟大的乌窑能有多困难。
又一村不出所料在京城一炮而红。
皇帝好美人,众人都以为他会纳入后宫,然而没有。皇上只是照例赏赐了一番,就毫无下文了。置于又一村会如何无人知晓,祝安猜测她最不济也会找个宗亲寻个小妾做做。
毕竟她不远万里,打败许多官妓来到京城,她不可能再回去的。
国师在一边低声说:“那边坐着的都是皇子,年长的是先皇后的大皇子,成年后封了王去了封地。”
大皇子有几分福相,看上去也稳重。祝安虽然鲜闻他的事情,但总觉得他有些帝王相。筵席过后,她特意找了国师。“师父,我觉得大皇子很有福相。”
国师斟茶的手抖了下,茶水洒的到处。水顺着桌沿一点点滴落下去,祝安能听见吧嗒吧嗒声,她感到压抑。国师放下茶壶,没有着急擦拭,而是盯着祝安,表情严肃。“祝安,我可曾教导过你不能随意说出他人命格?”
“有过。”
“那你为何犯错。”国师很严厉,让祝安有些窘迫。她空咽了口,嗓子干涩的难受。国师起身,拿了块布覆在桌上。“我不是要苛责你,而是揣度天命本身就不是件好事。泄露天命对神官来讲会殃及寿命。”
祝安点头。
“你有慧根,但终究不可能成为神官。你我师徒一场,我也尽量让你平安。”国师的声音听上去飘渺而孤独。
祝安盯着一滩水渍,并不言语。
入夏后,祝安便更喜欢待在屋子里不出来。宫女来了消息说是有她的信笺,无奈还得顶着艳阳去拿。眼见着遥遥有乌云来了,祝安想了想,还是拿了把伞。
“有我的吧。”
小厮扫了她一眼,堆起笑。“最近发生了些事情,得查查大家的信。”
祝安看着屋里忙忙碌碌的人群,冷哼一声。“罢了,把信给我吧。”
小厮应了声,很快取了递给祝安。是庄药符的,也不知什么事;只不过她用烛蜡滴着,显得异常珍重。祝安回望一眼面色凝重的许多人,无端有些不安——到底是发生了何等厉害的事,才会不顾宫围内所有人的颜面?
天已经阴了,祝安刚走出几步就隐隐有些雨意。过一会儿啪嗒落下几滴雨点,雨水便滚滚而下了。纵然打着伞,奈何风很大,雨水灌进裙摆,不一会儿湿透。祝安夹着伞,把信收进衣襟里,裹紧了衣服往藏书阁跑。
换了身衣服,点了蜡烛,祝安凑近了拆信封。信中胡写了些琐事,不大像她以往的风格。祝安觉得蹊跷,发觉里面还有一盒香膏。庄药符不喜花香,祝安便更觉不对,左右查看了才发觉香膏中夹着一张小字条。
她的嫂子娘家出事了,说不准会殃及整个庄家。所谓病急乱投医,庄药符想到祝安看管着藏书阁,能看到许多他人看不到的书,便顺便问了问。
祝安却觉得奇怪,太后生辰刚过不久,不应该如此大费周章地弄个“文字狱”;不过许久之前倒是有过那么一次,影响了无数人,而当今皇上也是因此而登上皇位的。祝安小聪明或许有一些,但这般大事即便是京城举足轻重的长者都无可奈何,她也不可能想出什么法子。好友有难,却不帮不可,祝安把刚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擦干,去翻了翻史书。
如今是弘慎十五年,那么上次应该是弘慎元年之前。祝安随手抽出一本翻开,一点一点向前找。果然,有记载的是十五至十六年前,担任翰林大学士的杨伯际被发现写反诗,而后又搜查出了文集,有贬今颂古之意。这件事一发不可收拾,抄家斩首的不计其数。不久就有皇子叛乱,新皇登基。杨家像是皇位斗争的牺牲品,当今虽暗流涌动,但万不会达到当时的那般惊涛骇浪。后面几页附着被斩首或发配的名单,祝安翻了两页觉得无趣,飞快的向后翻——
她突然停了手。
刚刚好像看到什么熟悉的东西。祝安深吸一口气,手指因激动有些发抖。她一页页往回翻,眼睛飞速掠过那些深黑的字迹,书页沙沙作响。愈是激动,便愈难找到,祝安一个动作过于猛烈,把书打到了地上。书脊撞击地面发出的沉闷声音使祝安的神志收了回来,她刻意让自己放轻松,将视线转了回去。
她看见两个名字:庶女杨柳岸,庶女杨花明
很久以前,还在梧花山的时候,祝安曾跟着师父认草药。梧花山的草木众多,师父曾告诉祝安一味很毒的药,明花。
“明花很有用。郎中常常用干明花来治病。明花也很毒,鲜明花拿酒泡个一旬,再混着罂粟壳放在太阳底下烤,研磨过后就会变成毒。”师父指一株明花给祝安看。颜色很鲜艳,花朵很漂亮,谁又能晓得它的毒性呢。
祝安本因明花而有些惊恐的,见是人名倒放松了神经。杨柳岸,晓风残月,倒是好名字。柳暗花明,这杨家取名字有些个性呢。祝安笑了笑,想把书合上时,大脑又蹦出一句诗。
“柳暗花明又一村。”祝安念了出来。
又一村!
又一村会是杨家的女儿吗?祝安想到还在西杭时,老鸨曾说她是官妓,寻常人不可能成为官妓的;又一村身上总有股晚秘冬没有的味道,祝安这时才恍然察觉,这是一种骨子里的尊贵感。又一村肯定是杨家人。
那么她是谁呢,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私生女,又或者是两个庶女之一?如果是,她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有关于又一村的所有事一桩桩在眼前铺开,她在西杭时很是低调,在京城外苑练习,在太后生辰上轰动京城,却没被皇上纳入后宫。这就很古怪了,祝安回想起来的确没看到她露出任何不甘的神色。那么,她和皇帝有关吗?
祝安不敢继续想。十五年,很多人不见,很多人成长,皇家的秘辛就这么一代代埋藏,忘却。而刻意寻找秘密的人,下场总不会太好。祝安好奇心挺重,但绝不会让好奇危及自己的生活,很轻易地放弃了。她长长叹了口气,想告诉庄药符些什么,又不知从何处落笔。后背被冷汗浸湿,黏在身上难受的很,冷风一吹更是深入骨子。
祝安抬头,藏书阁的门被打开,一个湿透的人影进来了。他带进来一股湿气,把原本干燥暖融融的屋内搅和一团。
祝安起身。“将军。”
易来笙将外衣脱下,挂在门口。水珠稀稀拉拉的落下来,聚成一滩。“嗯。”他轻声哼着,似是回应。“进来避会儿雨,不用太过麻烦了。”
祝安自知不能太随便,以防伤了国师的名声。虽不愿,也只得泡了壶热茶端过去,“将军身上湿了,来杯热茶暖暖身子。”
他接过,抿出些笑,却并没有使自己更和善些。“谢谢你了。”他瞟了眼窗外的雨势,“我去翻阅些书籍,你忙你的吧。”提步往深处走。祝安见他遥遥掠过史籍,暗自放了心。
雨没有小的劲头。天是更阴暗了,连带着风刮的窗户呼呼作响。不过没什么人再来了,这里本就偏僻,一天能有个人物来已是稀罕事。祝安把窗户关紧锁好,捧着热茶发愣。蜡烛的光斜斜地扫过来,睫毛的阴影微微颤动,显得格外娇弱可人。易来笙回头,正好看见她的如画侧影,一时干咳了两声。“我便把这两本书拿去了。”
祝安回过神,视线扫过书脊,“好,将军只管拿去看。”她侧身看了门外,见雨还在下,蹙了眉。“将军把书拿油纸包好吧,外面下着雨小心打湿了。”说罢从桌肚里拿出些,从他手中接过书本,细细包裹好了。祝安抬眼看他,将书递过去。易来笙见过不少女子这么看自己,她们身量小,可以显出楚楚可怜和男子的伟岸壮硕来;但是祝安的表情却真挚的有些呆傻。他嘴角溢出些笑,又赶紧收敛住。“谢谢你了。”
“不客气。”祝安为他打开门,又将放在一边的伞递过去。“将军慢走。”她看着稀客一步一步离去,不知为何一动不动,许久念叨出一声叹息。
雨下了好几天。雨停时,祝安总算迎来了自己的假期,也总算能回家了。而且,京城这么大,自己也没好好逛一番,趁着千载难逢的假期能游览几处名胜也不错。
雨后的京城没那么多世俗的味道,清新的让祝安有种想久留的念头。街道上湿漉漉的,浅坑里还留着些水渍,映着几日未见的蓝天白云。祝安绕过路边的一滩雨水,几点泥星子溅在石青色的裙摆上,也留不下几丝痕迹。京城真是难得干净的让人喟叹。
丫鬟在一边扶住她,一边说:“看着也快饷午了,前面就是我们京城最有名的一品居,姑娘可以试试看。”
“一品居?”
“是,奴婢从来没去过。这是京城达官贵人最喜欢的饭馆之一了,据说有个皇亲国戚在背后助阵,因而能屹立不倒。”
祝安点头,伸手摸摸钱袋子,过会儿露出一个勉强的笑脸,“今日还是不去了吧。”她朝身边的丫鬟信誓旦旦,“下个月饷银发了便带你过去,还要请师父一顿呢。揽玉,还有哪处的饭馆比较好?”
她低头想了一会儿,眼神忽的亮了。“那奴婢带路了。”
祝安走在揽玉后面,无意识地盯了她一会儿。她是国师调过来的,谈吐很清晰,祝安便直接把她调来做贴身丫鬟了。她的父亲曾是个秀才,但为了科考败尽了家财,不得已才做了丫鬟。也是可怜人,若命运稍稍宽待,揽玉说不准是个官家小姐了。祝安摇摇头,却发觉揽玉停了脚步。
饭馆里人不少,两人找了角落坐下来,随意点了些菜,祝安又加了壶茶。等候的工夫,她就随意观察着周遭。京城和西杭,和长州完全不同。这里更繁华,少了秀美;这里更有些权贵与势力感,总觉得人与人没那么亲近,好像大家都各自有屏障,你闯不进来,我也不愿出去。就好像-拿旁边一桌作比-他们堆在一起谈笑喝酒,但没一个露出真正的笑脸。
上茶了。
祝安侧过身,避免滚烫的茶水溅到身上。这么一侧身,便听见了议论。她给自己斟了一杯,吹了吹浮渣,以遮盖住自己偷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