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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离开长州,前往京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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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京城就好像追赶春天。等到来到京城时,目的也达成了。整个京城都因春季到来而欣欣然,一个粗糙的城由此风情万种。
祝安犹记得去年此时,自己刚刚来到长州,才开始卖画生涯;那时与隔壁的徐氏大娘约定好夏天要吃那口深井里冰冻的西瓜的,自己也食言了。对乌桐也是,曾经想在初林不在的日子里多陪陪她,也终没有兑现诺言。人生就在不停的许下诺言和违背它之间周转。违背并没有遭到所谓的天谴,于是下一次更加明目张胆的把那些情深意重忘掉。
祝安只想把自己名字的深意留给她,祝她一辈子平安。
京城并不会让祝安时时想起长州,因为这座城池很硬朗;加之很少长桃花,没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妙境,京城开着木棉。木棉红的耀眼,好像只有血红的木棉才能配得上京城的热烈和身份。
国师长久未归,此时被很多人簇拥着。祝安是他“千辛万苦”寻来的徒弟,自然少不了优待。这是祝安第一次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宅院,尽管它的前一任主人由于触犯龙颜而发配异乡。国师见惯了市面,对这个宅子不很满意;然而京城寸土寸金,一处离国师府很近的宅院着实难寻。这处庭院种了木棉,最普遍而好养,就是京城随处可见的那种。花还是小小的苞,但炽热已灼伤了眼睛。祝安有时无所事事,会想着木棉若为人,将会是何等风华绝代。
国师把祝安带去钦天监。
祝安虽占着名头,本领却不大;她看着此处来来往往的人群,无端生出几分恐惧。京城不缺神官,祝安也只会充数,弄不好闹出笑话损伤了国师的名声。祝安便去了宫廷外苑看管藏书阁,这份工作没什么前途,更没有油水可捞;整日虽无所事事,但的确无聊的紧。但对于祝安来说就再好不过了。整日既可在无人问津的地方看书,又可以用朝廷的笔墨作画,因为只需养活自己,俸禄也绰绰有余。
外苑的书阁比起宫内的,来人更少,书更多更杂。在这里陈列着不少卜卦之书,国师嘱托着祝安务必全都看一遍。她有气无力地垂下头,挠挠脑袋。外苑人来人往还是挺热闹的,祝安在钦天监里跟着一群老人嗑嗑瓜子,生活滋润的很。
“祝安,来把这个送去给内务府。”国师在里间喊着。
祝安赶紧掸掉身上的碎屑,喝了口茶润嗓。“来了。”她走进去,“这是什么?”
“二皇子的婚期。”国师头也没抬,“你别老是嗑瓜子,上次交待的那些书看的如何了?”
“看的差不多了。”祝安见他在纸上慢慢书写着。“二皇子,薛祺?他才成婚?”
国师把毛笔放下,吹了吹未干的字迹。“是啊,为什么这么惊讶。二皇子母妃早就过世了,也没什么背景,他本身身体孱弱,娶的妻子也自然落魄些。他早些成婚也好啊,他的弟弟们等不及要找一个家世厚的丈人了。”
“哦。”祝安没再问,只拿着蜡油印好的信封赶紧去内务府。
早春还是有些寒意的,昨夜刚下了一场雨,空气冷而湿,叫人难受的紧。祝安刚踏出去一步,又赶紧缩了回来,拿了件外衣披着。路上有些滑,祝安走的很慢,整条甬道只有自己的脚步声;转角突然多出了一个人的身影,黑黑的,很模糊,带着久居深宫的压抑。
待他走近了,祝安才看清楚。是二皇子,披着黑色的氅,由一片黑暗处走来。祝安觉得他有些不同了,从骨子里开始陌生。薛祺看着年少时心爱的女孩突然出现在宫内,也是一惊。他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变的依旧平静而儒雅。薛祺面带微笑,在祝安面前几步停下。
“祝安,你竟然来了。”他深黑的瞳孔没有光泽。“我,要成亲了。”他又补充,“不是和祝星。”薛祺自一开始便知晓不可能娶自己的同门,但那时她们不知道。也好,祝安不该做妾,她应该被一个好男儿明媒正娶。
祝安飞快扫了眼他,迅速垂下眼帘。“我知道。”她扬着手里的信封,分辨不出情绪。“这是吉时。”
“呵。”薛祺低低地笑了,分辨不清是在冷笑还是其他的哪种情绪。他像一座山压在眼前,让祝安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有些尴尬。
“那我先走了,去晚了师父得苛责了。”祝安露出一个浅笑,向他行礼。
“你都与我如此生疏了。”薛祺低语一句。祝安却听的很清晰,她继续往前走,却在与他擦肩时回应。“尊卑有别,师兄。”
祝安走远了却忍不住回头,看见薛祺还站在那儿,高高的,黑黑的。他没有回头;只停在那儿等待着命运再一次擦他而过。祝安突然感觉到,他多了那层东西,是身居高位的傲慢。在此之前,祝安一直认为祝星极其幸运,赢得了优秀的男子,现在看起来只是笑话。她终究只能待在后院,成为一个皇子或者未来王爷的女人之一。祝安很可怜这些女子,她们在争斗中度过一生,老年时或许能得到平静,却未免安静如死水,她们会不会在年华过后觉得自己的笑里藏刀来自前生?
祝安对自己过早斥责命运而羞愧。焉知祸福,焉知祸福?
倒春寒来了又去。天气是暖了,京城逐渐也能听清楚鸟鸣,整个城都热闹了。太后的生辰就在不久之后,整个外苑不知不觉地忙碌,祝安也每日在钦天监和内务府之间来往;空下来的时间就窝在藏书阁看国师吩咐下的书。
天气暖了,人的嘴巴也杂了。冻了一个冬天的话茬子都在春光明媚中迸发。午后的皇宫各处都静悄悄的,安静的容易困倦。祝安头脑正昏昏沉沉,正想小憩片刻时,窗外嗡嗡人声吵得她心烦。
“外苑有个西杭来的官妓,据说模样身段都厉害的很。”祝安透过窗纱依稀见到一个瘦削的人影絮絮叨叨,长得干瘦,人也显出几分尖酸。另一个略丰盈,圆嘟嘟的脸颊,感觉年纪很小。正看着她们却探头看向屋内,祝安连忙缩回去。
“小心些,里头没人吧。”丰盈宫女谨慎地四处看了,“姐姐,宫里说话小心。”
干瘦宫女蹦出一声枯涩的笑声。“我知道。”她也顺势四处看看,却马虎的很,“二皇子马上成婚了,也不知道下一个是谁。”
“二之后不得是三皇子?”
“嘁。”干瘦女子又压低了嗓音,“那个瘸了多少年,就算他比二皇子多了个光鲜的母妃,那又怎么样?”
“那六皇子?”
年长的宫女又压低了些,祝安差点听不见她的声音。“他的母妃是苏贵妃,亲姐姐是怀和公主,说不准以后会当上皇帝。”她的声音突然被堵住。
“姐姐,不要乱说。”
干瘦女子眉眼一转,“你正好服侍苏贵妃,若是能寻个侧妃当当,以后也是妃子。你配六皇子年纪正好,七皇子小了些,又是嫡出,别想他的心思。”她声音突然高了些,“我们家虽比不上那些正统的官家小姐,但爹也是有油水捞的芝麻官。”
祝安听到这儿已经无趣的很了,两个想做凤凰的麻雀的“密谋”。她把书盖在脸上,头昏昏的,却说不清是因为什么。皇位,似乎还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但是腥风血雨总归会来。祝安只在心底期盼到时候已经离开京城了。
春天赏花的人多了,京城贵妇压抑了一个冬天的劲头都爆发,不少人也邀请祝安去为他们的所谓花会占卜吉日,也偶尔有人看着国师的面子邀请她一道参加贵族的宴席。一来二去也认识了些上流的小姐,她们大多轻视祝安,带着天生的骄纵。但贵女也并不全是如此,善怡郡主的小女儿庄药符,性情淑雅,喜爱书画;鸿郡王的女儿薛亦夕和庄药符一道长大,耿直健谈。
据她们俩说今年举办的花会格外多,或许是因为探花李思牧回京了,贵妇人蠢蠢欲动。祝安见过几次,他文质彬彬,为人也文雅,像是个出色的女婿。他还是李辰妃的同族侄子,虽然有个残疾的皇子,但威慑还是不容小觑。李家隐隐露出些锋芒了,估计会把京城的浑水搅得更浑。
易朝这代皇帝重文轻武,连带着京城小姐一个个嫁给文官之后。祝安突然想起在乌府遇到的那位易公子,他是个武将吧,身上有股洗刷不去的杀戮之气。这般人才若是因为君主的私心而不得重用,也是可惜。
太后生辰前夕,骠骑将军凯旋而归,更是增添了不少的喜庆。整个外苑都闹腾开,喧哗的好像烧至沸腾的水,咕咕冒着泡。祝安早就脱了孩子气,不太爱凑热闹,如今在吵吵闹闹的人群里别扭的无所适从。
“祝安!”
午睡中被人摇醒,祝安脑袋还迷迷糊糊。“什么事?”她起身,见是钦天监的神女,打了个呵欠问。
“国师叫你过去呢。”神女揉揉她的脑袋。
“哦。”祝安理顺了被摸的乱掉的头发,使劲吸了吸鼻子。“好像有些着凉了,过会儿去太医院开些药。”她自言自语。
国师总是喜欢给祝安寻些事情做。祝安从钦天监出来已是傍晚,空气已经有些凉意了。外苑喧哗的声音已经沉淀下来,熙熙攘攘也不复可见。
“是祝小姐吗?”背后突然有人唤自己,祝安很诧异。她回头,见到了一张故人的面孔。那人见她不回答,一时有些尴尬。“难不成忘记我了?我是——”
“自然没有忘,”祝安缓回神,露出一个标准的笑脸,“易公子。”见他身材高大,祝安无端拉开距离,避免那种压迫感。“易公子在此处是为何事?”
“那边有为太后大寿准备的歌舞伎,我得替皇上把关。”
祝安抬头,透过他看向那些莺莺燕燕。中间有个舞女尤为出色,之前众人议论的恐怕就是她了吧。祝安想着,人群忽的低了下去,只剩一个倩丽的人影。面庞清纯却暗含妩媚,腰肢柔软,动作却极有力道。一身水红长裙婉约可人,却更诱惑可人。特别是那双眼,敛尽了世间芳华,看似楚楚有情,却淡漠至深。
又一村。
祝安又一次见到这个女子,却没有一点惊讶。她的舞姿像晚秘冬,那种诱惑感也是;但她又学了棋若羽的清丽。果然是又一村,恐怕也只有她才可能惊诧众人。
祝安收回视线,发觉易来笙也跟着她收回。她看着他的眼睛,很清澈,没有沾染任何杂念。他不是等闲之辈,也不是什么善人——祝安只这么觉得。
“易公子,那我先告辞了。”
“好。”他笑的很真挚。
彼此生疏却笑的如此真挚,不像是什么好事。祝安只觉得他心机颇深,却不愿与他多接触。回了个礼节性的微笑,却不知男子在身后的笑脸愈加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