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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寻得花柏 祝安遇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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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祝安便醒了。雪山的夜晚时刻充斥着凉意,让人不太舒服,自然也睡不踏实。
将干净的雪烧化,简单地洗漱了一下,祝安开始计划着寻找花柏。
花柏虽然叫“柏”,但实际上是贴着地面生长的一种类草植物。现在千寻山上布满了雪,让这个任务硬生生加上了难度。况且,自己需要烧制熏香,用量自然不小。
“呼。”
冲着山谷吐出一口浊气,祝安让不太清醒的大脑接受冷风的洗礼。虽然寒气浓重,但成效却不小。
祝安回头向着山洞走,看见易来笙迷糊着醒来。
“醒了?”祝安笑着闻,一边开始烧水。
“嗯。”易来笙清晨的嗓音带着些嘶哑,迷迷糊糊中却有最为原始的魅力。“你醒的很早嘛。”
“这种环境,不敢睡得太沉。”祝安向火堆中扔了一根木枝,任凭它噼啪作响。
易来笙不愧是军人出生,动作极快。瞬息间,他就已经洗漱完毕,整装待发了。
“既然圣光说是这里,我们就在这里寻找。”祝安沉吟片刻,继续说道,“圣光恐怕上次是夏天看到的,现在去找,难度不小。”
“怕什么。”易来笙自信地挑眉,“我不信我们的运气如此之差。”
祝安没有回答。只是坐在一方巨石上,仔细地想着什么。
“我们出发吧,天色已经亮了。”过了好一会儿,祝安才张口,慢慢地说。易来笙不知道祝安想了些什么,只觉得她忽然变得沉郁而沧桑了。
“好。”易来笙听见自己的回答。
经过一个上午的掘地三尺,二人终于合力找到了两株花柏。棕褐色粗糙的外皮,包裹着袖珍的根。叶子的绿中泛着紫红,仿佛在昭告世界这一个丑陋的植物实际上是了不起的花柏。
“这么多,够吗?”
祝安摇摇头,瞥了眼孤零零的叶子,胸口涌上愤懑。花柏的产率实在低,需求量又极大。若不是为了解阵,谁会找这花柏呢。
千言万语终究化成一声叹息,从祝安口中溢出。
“继续吧。再找几株应该就足够了吧。”
一边的草丛里传来易来笙低矮的回应。祝安漾出一个浅浅的酒窝,继续用匕首挖地。
“祝安,你来一下。”易来笙略带犹豫的声音闷闷地传来,让祝安有些疑惑。
“怎么了?”祝安直起身,一手支撑着腰,另一手捶打着酸涩的背,走去问道。
“这个是什么?长相尤为奇特呢。”易来笙将一棵植物连根挖出,小心翼翼地托着。
“这是?似乎是叫莫草。”祝安抚着下巴,有一丝犹豫地回道。
“莫草?”易来笙仔细念叨着,过一会儿依旧摇头,“不知道是什么,从没看见过。”
“倒也正常。莫草真正是稀奇的玩意儿,对于环境极其挑剔。照理不该长在这里,至于为什么会,我也不知道。”祝安耸耸肩。
“有什么用?”
“它是上古留下的珍贵植物,可以凝神。但有些厉害的郎中用它来治病,说是缓解疼痛。”祝安思索了一番,回答。
“可惜了我们的好运气了。”易来笙有些扫兴,将莫草随手丢在一旁。
“谁说的?”祝安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赶紧拾起那棵莫草,掸掸尘土,将它用盒子装好。“这莫草有迷惑之效,可以混人心脑。我们,可算捡到宝了。”
易来笙敬慕地看了眼摆在盒子里的规规整整的莫草,凝神思索了什么,而后继续开始工作。
也许是莫草带来的好运,祝安不久就发现了花柏的集聚地。若不是易来笙心细眼尖,祝安一定不会注意到。
将挖到的草药全部放进匣子中,整整齐齐的摆着,祝安和易来笙准备下山了。山路是另选的一条,坡度较缓,草木众多,比起上山时的那条路好很多。毕竟东西不仅找全了,还有了额外的收获,祝安说什么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命再悬在半空了。还是踏踏实实的好呐。
心情愉悦,脚步也跟着轻松起来。漫步在林木间,好像一种难得的喜悦与怅然在心中回旋。步履愈发轻盈,脚上也不知轻重地加快了步伐,祝安前进的速度飞快。
易来笙提着包裹,无可奈何地看了眼愈行愈远的祝安,扯开嗓子唤道:“祝安!”
山中似乎传来一遍遍的回声,像水面泛起的一阵一阵的涟漪。
“干嘛?”祝安被叫了回来,有一些纳闷。
“走慢一些,我们不认得路。”
祝安扫了眼易来笙手上沉甸甸的包裹,有些尴尬和愧疚:“那个,好啊。”
与此同时。山下。
圣光此时心里有些忐忑,他抬眼看了下坐在上位的大玛拉,惴惴不安地开口:“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吧。”
玛拉瞥了他一眼,用平淡的口吻说道:“寒神降临,这一点你不会不知道。寒神之威,你也不会不懂。”说罢叹息一声,“罢了,你祈福吧。希望那两个年轻人可以幸存。”
玛拉起身,拍了拍衣服的褶皱,没有打量圣光一眼,取过自己的外袍径直往外走。走至门口,大玛拉忽地停了下来,眼神有些缥缈。她用苍老而沙哑的低沉声音说:“但愿,两个孩子没有走进善平措。”
圣光一怔。回过神时,玛拉已经走的很远了。只遗留下一个苍凉的背影,和踽踽独行的颤抖。“善平措。”圣光呢喃,“善平……”
善平措是整个嶙峋最好看的地方,风景让人有种置身云端与仙境的直觉。然而每到寒神降临的这一天,善平措则同样蕴藏了杀机。
那一天,整个千寻山都异常寒冷,气温骤降。而后千寻会迎来最冷的季节。善平措,最为明显。一个普通人,接受不了这种骤变;而就算逃脱了气温的束缚,也很难逃脱厚厚雪层下面的坎坷。
“但愿不会遇险,佛祖保佑。”圣光停止思考,阖上眼睛。他取出一串佛珠不断地念叨着,做着最虔诚的祈祷。
“竹生,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真的很美啊?”祝安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恩,没错。”易来笙深呼吸山间的空气,满足的噫叹了一声。
祝安有些惊奇他竟然会回答,讶异地扫了他一眼。“如果有笔墨就好啦。”祝安收回神思,慨叹了一句。
易来笙前进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啦?”
易来笙有些迷茫地看着祝安,过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你有没有觉得变冷了?”
“冷?”祝安安静了片刻,让运动的身体得到舒缓。“似乎,是有一些。”她皱了皱眉,“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的的确确是在向山下走,不该变冷才对。”
“对。”易来笙移步,“所以有些奇怪。我们还是加快步伐吧,毕竟对这里谁都不了解。”
祝安点点头。
愈往前行走,空气就愈发的冷滞。祝安不得不调出内力,回旋在血脉之中。“竹生,我们是不是遇到寒流了?”
祝安语音未落,便看见说话时的水汽便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和冰晶飘散在空中。
易来笙神色有些严肃,“我们接下来不要说话,那会浪费体力。坚持住,一口气跑回嶙峋城。”
“好。”
相互扶持着,依旧改不了温度的持续下降。天空阴沉到极致,竟开始下起雪来。
这是祝安见过的,最大的雪。
每一片雪花,都有鹅毛大小,从天上铺天盖地的坠下。地面肉眼可见的覆上又一层厚厚的雪。这也是祝安见过的,最可怕的雪。
两人的步伐由此减缓了下来。好在之前穿上了厚实的牛皮靴,防止雪水接触皮肤。易来笙和祝安就这样一前一后走着,山林忽然安静地不像话。
祝安冻得有些木讷,只是凭着直觉走着。忽然脚下一软,身子便不断向一边倾斜。
祝安来不及叫喊,也没想到叫喊。冰冷已经遮盖住了思想,遮盖了言语。祝安只觉得身子在不断下沉,一寸寸被雪淹没。
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祝安的嗓口憋着声音,但发不出。
来自生物原始的直觉,她想向远远的易来笙呼喊求助;但来自自然的威压,她只能发出呢喃似的嘶喊。
谁来啊,有人吗?她在喊。
祝安感受到雪没进靴筒,逐渐盖过膝盖,腰臀,直向上身逼近。时间仿佛成了最奢侈也最浪费的东西。祝安却清晰感受到了时间的缓慢与流淌的飞速。
冻极了,没力气思考其他,只好做着最舒适的回忆。祝安眼前晃过许多之前的事情。
嶙峋。卡伊城。京城。长州。西杭。
生命的旅程进行的已经这么多了,自己却浑然不觉,心智与见识似乎也在潜滋暗涨着。遇见了一个个人,经历了一件件事。好像自己的这段美好的短暂的回忆也很美满了,美满到,就此停手也不可惜了吧。
就好像。祝安偏头。
就好像梧花山上的事情,来自很早很早以前。早到让人有种时空穿梭感。算了,就葬在这里也无妨。祝安忽然很累,求胜欲望逐渐淡了。
但愿哥哥,那个似乎很莽撞实际心细的男人可以平安。祝安缓缓的思索着。
易来笙?突然一张脸庞映入脑海,祝安有些愣住。易来笙啊,曾经觉得他是个很了不起,掩藏很深的人。他的确很厉害,但他依旧很善解人意,呆傻得可爱。像他这种人,前途必定极为广阔,极其通畅。
还有乌桐。那个坚强到固执的少女。
祝安对她,不仅仅是怀念和惋惜,心疼这么简单的。乌桐和自己,就是同一张纸上的图案,彼此无法相割。但是国师的到来,让祝安有一丝畏惧与慌张。
她离开了,她逃避了。
乌桐,对不起。
祝安在心底默念着。她已经说不动话了,已经不想说话了。
当然还有那个未曾谋面,也无法谋面的父亲。他的所作所为都让祝安有种被监视的微妙感觉。本不该发生的事情却发生了,从时间角度仔细想,并不合理。
易来笙踩着疏松的雪向前赶着,留下一个个脚印。天气实在太为冰冷,他不得不加了一层内力,以保持身体的温暖。
耳边什么都听不见,内力阻隔了一切,包括自己的呼吸。
过了一会儿,他有些疲乏了,侧身倚在树上。
他的视线在转到身后方的一刹那突然凝滞,跟在他后面的少女此时已然不见。脚印,也只有孤孤单单的一种。
“祝安!”易来笙大喊。
有雪从树梢落下,让易来笙激起一身冷汗。对,圣光说过,大喊会惊了山神,引起雪崩的。
易来笙有些自责,他顺着自己的脚印慢慢往回走。“祝安,不要出事。”
女孩,千万不要出事。
循着脚印返回,易来笙很快就找到了祝安。雪已经接近她的下巴,整个人基本被淹没了。
“祝安,祝安!”易来笙小心的呼唤着,“来,把手给我。”
是谁?祝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难以聚焦。声音也不太清晰,只能听个大概。她还是听话地将冰冷到极致的手伸入另一双温暖的,有一点粗糙的手中。
好像世界一刹那就这么温暖起来了。
“祝安,你还好吗?”
“嗯。”祝安自觉得恢复了意识与活力,张口胡乱应答着。
易来笙虚扶着祝安,飞速向前赶着。
人达到极限,总会创造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易来笙就以一种非人的速度冲回千寻山脚下的村庄。
圣光,就站在村口。
“她,怎么了?”圣光的嗓子有些沙哑。
“没进雪堆了。”易来笙有些急躁,终日波澜不惊的面庞上闪过波纹。
“我没事。”祝安冲圣光笑笑,“我,只是有些累了而已。”她慢吞吞地走向房间,丝毫没察觉自己的感官已经失去了主要作用。
易来笙疾步向前,拽住祝安的衣袖:“找些药来吧,我还是担心。”
“也好。”
药是一位中年女人送来的,不是普通村姑的气质,反倒是慈眉善目,像是终年浸淫在香火中一般。靠近她还有一股并不浓郁的禅味,淡淡的气息更像是一层丝绒,让人非常舒适。
喝过药,裸露的皮肤也涂了一些药膏,祝安便抱着铁盒回房。
房间暖暖的,让人有种欲睡的冲动。祝安将铁盒摆在床头,整个人倒在被褥上,眼睛微阖。身子似乎在一寸一寸地变暖,血液的流动又恢复了。
“嘶。”祝安倒吸一口气,从浅眠中惊醒。皮肤开始有些泛痒,目光可及之处变得通红。皮肤上生出了一粒粒的疹子,而皮肉之下又疼痛难耐。尽管敷了药膏,但依旧是痛楚不减。
祝安没有忍住,手微碰了一下手臂。一秒钟,有些微微的舒适;但下一秒,整块皮肤就皱缩,而后掉落。
祝安有些吓傻,赶紧起身。然而不论什么样的动作都疼到难忍,走路时就像血肉在皮肤之下搅和,以一种残暴的方式。
世界上恐怕不会再有这种疼痛了吧。祝安暗想。
祝安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异常,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昏迷。只是一醒来,就看见易来笙趴在床头睡觉。
祝安睁眼,光明正大地打量着他。
他已经很累了,眼下是积累的暗青,皮肤也有些焦黄。胡茬也在不经意间冒出,倒给人增添了一些沧桑和魅力。他的眉毛长得极妙,浓密而有英气,却并不过分;整张脸来看,则有微妙的柔和感。
祝安觉得心脏的跳动很快。
其实,对易来笙,自己一直有种惧怕感。在长州时,祝安就已经觉得他非等闲之辈了。不过他的将军身份倒是有些让人惊讶。
本想远远地离着,却硬生生地系在一起。
祝安轻笑,却让他的眉毛一动,挣扎着要醒来。祝安偏头,朝着另一方向,不让他发现自己偷看他。
“祝安,”易来笙开口,“醒了?要不要喝水?”
祝安清明的眼睛转了过来,点点头应答。
易来笙轻轻扶起祝安,用枕头垫在她身后。而后从茶壶中倒了些水,微尝了一口,而后细心的用勺子喂着。
“烫吗?”
祝安半倚着,懒懒地开口:“还行。”
易来笙对着勺子吹了口,水面漾起了细碎的波痕。“苦了你了。”
“好在上天眷顾我,我现在还活着。”祝安咳了声,“万幸。”
“对不起。”易来笙背对着祝安,闷闷地开口。
“没什么对不起的,是我自己不好。”祝安明朗地笑着。“掉下去的时候就应该叫一声的,谁知道脑子也被冻傻了。”
易来笙面色讪讪,心中愧疚更甚。
“呵,别这么愧疚。我不是没事吗。”祝安瞥见易来笙的脸色,嬉笑着说道。
“什么没事,你都被冻伤了。”你差点没了。易来笙在心中默默地补充。
养了几日,呼吸着嶙峋城的空气,人也舒爽许多。祝安也恢复完全了。
与他们一一作别,祝安又一次踏上了旅程。从雪山脚下出发,与那种云雾缭绕的仙境之景分离,一路经过荒凉的黄土地,喧嚷的集市,怡人的山林,再是一片不知边际的沙土。好像又有了家的感觉。
“梦里不知身是客,却把他乡作故乡。”
祝安嗅着沙漠的干燥气息,熟悉泛上心头。这种熟悉感来的太迅速,也太过莫名,易来笙看来她只是恍惚了一瞬间罢了。
“回来了啊。”她的呢喃飘散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