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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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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金桂宫,玉莺和谨佩在小憩,晚膳尚早。
我在殿内踱步徘徊,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几个月前,我每日将自己关在这金桂宫里,闲来无事,看书赏花打发日子,日子过得也自在。
我信手从几上拿了本书册,只看了寥寥数行,也不知怎的,偏偏是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闷得发慌,索性披了件大氅,犹自一人在府邸转悠。
如今我已不惧碰到赵嫚,她不过是赵无禄安插在侯府的一枚棋子,是我和高翔踏出姑臧城的一颗绊脚石。
任她再百般刁难,我自不会再像当日那样,为了息事宁人而向她下跪磕头。
信步闲逛,不觉踏入逍遥园。
前些日子,尚是残花遍地,碧水逶迤。此刻园中只剩下枯枝残叶,山披银霜,水盖薄冰,好一副凄凋落之象。
问了在池边凿冰的下人,才得知,昨夜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怪不得那玉阶寒彻入骨,也不知高翔和紫姹昨夜是这么挨过来的。
正彷徨之际,只听得那熟悉而厌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现下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陆小姐了,是喊你妹妹好呢?还是喊你娼妇好?”
这样尖酸凉薄的话,也只有赵嫚说得出口,我不用看,便知身后之人是她。
南宫门口的那一坨马粪,定是她妒忌我,又奈我不得的泄愤之举。
玉莺说得对,须要提防着点赵嫚。当日她能夺我金钗,今日若做出什么过火的事来也未必。
我看着水中的自己,浅浅一笑,转身向赵嫚行了个礼:“今有幸侍候侯爷,那是妹妹的福气,愿姐姐莫要开怪。今后我必在侯爷面前多说几句好话,许是哪一天会重入永寿宫也未定。”
这般恬不知耻的话,我也不晓得自己是怎样说出口的。
若换做几月前的我,莫说亲口说出,就是听了都是浑身汗毛直竖。
我唯一知道的是,赵嫚量小易怒,定要激得她失去理性,做出不可饶恕的事来。高翔才有机会惩治她,并一举拔除身边的间人。
唯有这样,才能有入京的机会。
赵嫚果是被我激的面红耳赤、细眉倒竖,死死地盯着我看,两片涂了大红胭脂的双唇,亦盖不住脸上的苍白之色。
而她身边的几个下人,只垂目屏息静候,在这寒冬腊月里,竟然都哈不出一口寒气。
一直以来,我心中总是好奇。
王妃赵嫚在侯府身份尊贵,按理说,她的下人见了我也应趾高气扬才对。
可这侯府里的几乎每一个下人,都对我和和气气。就像那日赵嫚阻我去路,喝令下人上前架我,他们却是迟迟不敢动手。
还有之前玉莺被赵嫚给捆了,那日赵嫚人多势众,下人见了我到来,居然分立两旁,让道与我。
兴是侯府尊卑有序,那日我是侯府的宾客,今日我是侯爷身边的宠人。
又许是这般下人只听命于高翔,事前已有吩咐,所以那日高翔才会及时赶到,将赵嫚训的不敢吱声。
不管怎样,下人惧我,这是不争的事实,于我有利。
此刻看到赵嫚身后的一众下人,心中也没了先前的恂然。
赵嫚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受过我方才这般羞辱,立时胸前此起彼伏,脸面绷红,两道细眉都竖成了倒八字。
我泯然一笑,道:“姐姐还有事吗,若是无事,妹妹先行告退。”
我是一百个不愿意与赵嫚姐妹相称,想来她必是更加的不情愿。
刚要移步,赵嫚果是气呼呼的指着我开口骂道:“你说,你到底是耍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来勾引侯爷?”
先前说起我与高翔侍寝之事,尚觉羞耻。
此般见了赵嫚这副嗔怒相,心下顿觉好笑,心中的羞耻也落了几分,更多的是赵嫚奈我不得的酣畅。
“既是见不得人的手段,自然不能与姐姐道来。姐姐若想学,不妨去问问紫姹与红嫣两位姐姐,此二人的本领,姐姐应是见识过的。念在姐妹一场的份上,虚心讨教,许是能指点你一二。”
我故意将紫姹、红嫣一并提起,定要激的她气急志昏。
如此一来,一旦失去理性,她才会做出不计后果之事。倘若事情做得过分,落了口舌,高翔便有了治她的理由。
听我提到紫姹、红嫣,赵嫚果是咬牙切齿,眉心紧蹙。周身像是散出一道无形的寒界,逼得身后的几个下人也不由得暗暗往后小退了几步。
见下人怵退,又见赵嫚这恼样儿,我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昂首与她对视。
半刻之后,赵嫚终是似笑而笑地开了口:“你我既共侍一夫,我又是王妃,家事便是由我做主。”
“来人哪,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拿下,押回永寿宫,我倒要好好调教调解。”方才还是皮笑肉不笑,蓦地话音陡变,对身后下人一顿呵斥。
众下人只偷偷觑我,仍是不敢拾目,更不敢上前一步。
我见其中一个欲要跨步,忙讥笑道:“姐姐这是哪里的话,妹妹好生听不懂。紫姹、红嫣无名无份,只侯爷府中一介侍婢,而我现如今还是这侯府的宾客。许是天寒地冻的,脑子也冻坏了罢?”
此话一出,方才那名正要跨步上前的下人,又缩了回去,眼睑垂得更低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既是贵客,还敢与侯爷行苟且之事,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小贱人。”
赵嫚显是按捺不住,犹自愤步上前,抡起了胳膊,欲要扇我。
上一回,也是这般情景。当时幸得高翔赶到制止,不过此刻高翔并不在身边。
而当时我一心想息事宁人,现今我就是要逼得赵嫚动手。
她越是发怒,就越不利于她。
不过抡我一巴掌,也不是什么大事,最多被罚禁足思过。
赵嫚原本就不大出永寿宫,罚不罚都是一样,我自不能吃了这亏。
风声疾呼,掌欲劈来,我横挪一步。
许是她恼得厉害,这一掌用足了全身的力气,被我一闪,扑了个空。
而我身后,是那寒冰池水。
只听噗通一声,赵嫚竟收不住脚,冲入水中。
我只想躲了这一掌,并未要成心害她落水。
此刻,我亦慌了神,不知所措。
听到下人惊呼,我猛然回头朝她看去。
好在池水低浅,只没入站在水里的赵嫚半腰。
池水严寒,尚不至于要了她的命,我终定下了神。
若是闹出人命来,赵无禄定当在皇上面前参高翔一本。到那时,莫说入京,恐怕连性命都难保了。
水花飞溅,喊声震天,看得我心中甚是解气。而那群下人却像是丢了魂儿般的,全身颤抖的站在原地,恍恍惚惚。
赵嫚方才被激得彤红的脸,霎时已白如纸灰,若是再不救上来,就算保住性命,恐怕也要落下病根。
她纵有万般可恶,好歹也是一条人命。
我蹲在池边,伸手朝赵嫚喊道:“快抓住我的手,我拉你上来。”
赵嫚挥袖淌水向我走来,一只寒得透彻骨髓的手抓住了我。
我奋力将她往后拉起。
谁料,只感到手中一重,身子往前一倾,便也落入了水中。
寒池之水胜过九重冰天,沌沌寒意侵入脑内,头痛欲裂。
池底的白玉阶石,隐隐映着两张模糊的脸。
一张是爹爹,一张是建彦,正朝我微微而笑。
我伸手去抓,波光影动,却是什么也抓不到。
那两张脸却是越来越模糊。
“爹爹,建彦,不要走。”
我张口呼唤,寒水猛啐入我口中,顿感气息不畅,胸口窒闷,寒流直涌脑门。
想挣扎,手脚不听使唤。想呼喊,却又喊不出声。
只隐隐听到像是谨佩的声音,低如细蚊,幽若浮云,虚无缥缈地传来,好似天外之音:“不好啦,有人落水了。”
之后我便再无知觉。
朦胧睁眼,薄纱粉帘,这是在金桂宫中。
只听玉莺在一旁轻声唤道:“小姐,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吓死奴婢了。”
谨佩听到玉莺说话,也蹬地踥蹀而来,手中还端着一碗腾着热气的汤药:“小姐,快把这汤药喝了罢。”
我欲起身,四肢却是一点儿劲都使不上,只好由着玉莺扶我坐起。
我问这是何药,谨佩说早前请了大夫过来把脉。我因落水,寒气入侵,阳脉下遂,阴脉上争,气血不顺,交错不泄,阴阳失调,得了风寒。故开了方子,为我煎了药。
药入口,万般苦涩,我不禁蹙眉强忍。玉莺知我自小怕苦,拿了蜜饯塞与我口中。
瞧见幔外有熠熠火光,我不禁问道:“金桂宫怎也烧起炭来了?”
“金桂宫地温,可小姐眼下病着,还是要暖和些才能好得快。”谨佩在一旁解释道。
只依稀记得,当时像是谨佩喊叫,之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我问谨佩是谁人救了我,谨佩这才一一道来。
这已是两日前的事了,我在金桂宫的榻上昏睡了整整两日。
当时,谨佩醒来,在金桂宫寻我不得,便出宫找寻。问了紫姹和红嫣,也只说未见过我。便叫醒了玉莺,四人一道来寻我。
到了琨华堂,高翔并不在里头,问了门口的阍者,方知是与长史张昌去姑臧城里的万秋阁听戏去了。
恰巧在库房门口碰到前来领军需的王卫忠,便拉上他一道来找。
路过永寿宫的时候,听见门口的下人说王妃赵嫚去了逍遥园,已有一个时辰,至今未归。
众人不及多想,便向逍遥园赶去一探究竟。
谨佩步子急,走在最前头,刚入逍遥园便听到有落水声。那时还不知落水的是我,便大叫了一声,只看见赵嫚在池边拉着下人的手爬上来。
赵嫚在下人的搀扶下瑟抖离去,可池水中仍有碧波荡漾,溅起微弱的水花。
王卫忠未及细想,一跃入了水中,竟不想打捞起来的居然是我。
王卫忠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见四人都吓得慌乱,急忙命谨佩去万秋阁将我与赵嫚落水之事速速禀报高翔,嘱紫姹去城里找大夫过来,遣红嫣到库房拿些取暖的用品,随后抱着我和玉莺回了金桂宫。
不久红嫣从红花宫拿了锦褥和炭盆来。
玉莺将我湿衣换下,拭干身子,层层包裹起来。红嫣在一旁烧起炭火。而王卫忠则一直在南宫门口等待大夫的到来。
一阵窸窣之后,王卫忠架着大夫赶入殿内,命大夫替我把脉。之后又狭着大夫去了赵嫚的永寿宫,为王妃把脉。最后按着方子去城里抓了药,交由少府史严守义送了过来。
谨佩在万秋阁遇见高翔正和张昌津津有味的听着《羌戈大战》,将我与赵嫚落水之事禀报与他。
高翔听后一怔,愣了半刻,当即与张昌一并回府。去的不是我金桂宫,而是直奔永寿宫。
至今日,我已昏睡两日,高翔尚未踏足过金桂宫半步。只有对面的紫姹与红嫣,每日过来关切我的病情。
玉莺知我初醒体弱,也不便在这时咒骂高翔,可那脸上的温怒骗不了我。
说到这里,谨佩声色渐弱,哀声连连,想必也是替我暗暗不平。
高翔并非绝情,只因身旁耳目众多。王妃是他的正妻,落了水自当常伴左右,分身无术。
若是弃王妃不顾,而来我这里,不但落人口舌,还会让我竖敌更多,日后恐免不了遭人算计。
派紫姹、红嫣每日来询问病情,定是放心不下我。
一会她们二人若是见到我醒来,回去禀报高翔,他自会知晓。
我问赵嫚眼下如何,二人均说这段时日来只顾着我的病情,日夜守在塌前,未曾离开过金桂宫一步,不得而知。
当日我只想到莫要闹出人命,才伸手去拉赵嫚。怎料那女人心肠如此歹毒,竟将我也拉下了水。
暂且不论她病情如何,此番激怒了她,日后她定心生怨恨,加倍来报,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不过这样也好,她愈是按耐不住,我入京的机会就愈是多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