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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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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我与赵嫚同落水中之后,高翔为避人口舌,去了永寿宫照看赵嫚。
待她病愈,也只派紫姹、红嫣打听我的病情,终未踏入金桂宫一步。
赵嫚虽在床榻至上诋毁我,说是我将她推入水中,高翔却不以为然。暗中问过当时在场的下人,方知原委。
高翔一早就想要摆脱赵嫚及其一干间人的监视,在他看来那日我与赵嫚互讥,各有过错,自是不能独独治了她的罪。
不过,我与她的嫌隙已然公开,日后赵嫚必会视我为眼中钉。
这也是高翔将我安排在金桂宫居住的原因,在我踏入侯府的第一步时,所有的谋划已在悄然间展开。
高翔示意紫姹、红嫣守好宫门,引我踏上玉阶,来到塌前,广袖在我面前猛地一挥,将锦褥掀开。
在塌下转动机关,那金塌居然徐徐竖起,露出一条明烛通透的密道。
“这......这是......”我当下骇然,痴痴看着高翔,结结巴巴地问道。
这床榻我也睡过两回,竟不知下面还有玄机,难怪这临春坊除了紫姹与红嫣,谁人都不许进。
高翔轻待赵嫚,不愿与她共寝的另外一个原因,想是怕被她察觉床榻下的玄机,这才使了障眼法,假意让紫姹、红嫣夜夜侍寝相随。
高翔抓住我的手,淡然道:“随我一同下去。”
密道设在高翔寝宫,定是有惊天的秘密。
眼下肯告知于我,想必也是与我有关。
我暗暗吐气,强作镇定,在他身后一起下了密道。
高穴宽壁,粗石明烛,曲道幽径,深不见底。
此穴道定不是一夜建成,莫不是七年前高翔入主姑臧城之时,便已建造?
我当即咯噔了一下,定身环视四周。
高翔见我驻足不前,未及我问,已然开口解释:“你猜得没错,这条穴道早在你入侯府之前,便已竣工。跟紧我,穴中潮湿,偶有虫蚁,莫要惊慌,万不可发出声响。”
我点头称是,拉着他的裙角,随他步子缓缓向前迈进。
穴道蜿蜒逶迤,忽高忽低,忽宽忽窄。高时,苍穹不见顶;低时,拾背方且过。宽时,驷马齐驱方有余;窄时,侧身横挪恰穿行。
“因地脉有金刚岩层,挖掘不动,故此穴道才建得如此奇怪。”高翔携手与我刚侧身通过窄道,前方抖见青石高阶,停步顿足与我解释。
“莫非这地下还有矿藏?”我似懂非懂,愣愣问道。
“是金刚石矿,金刚石坚韧无比,可穿甲刺铠,断兵削刃。”高翔指着前方青石台阶边的缝隙指与我看,“正因其锐不可当,挖掘也非易事,故避开矿石,抬升此道。”
我顺着高翔指的方向看去,青石阶上果是闪着烁烁莹光,将石阶照得分外熠耀。
这金刚石,我从未见过,据说比黄玉还要珍贵百倍。今日偶见,登时看得出神,不忍移视。
“你可知此处是哪里?”高翔见我看得出神,在一旁问道。
穴道蛇行曲折,我早已走得七荤八素,只跟在他身后一路走来,哪里还晓得现下身在何处,遂摇了摇头。
“此阶顶上便是你住了半载的金桂宫。”
此言一出,惊得我心下骇然,向后一仰,靠在了身后湿凉的岩壁之上,寒气冲脑,气息亦有所不畅。
在金桂宫里住了小半岁,我竟不晓得下面有穴道。且每日睡得安稳,从未听得下面有异动。
原来为避开金刚石矿,穴道只能朝上而不能向下挖掘。直挖到与金桂宫的地基仅一丈之遥,这才避开了矿脉。复又下挖,故而形似一座地下的小山。
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怀疑,高翔特地派人买通了一个贪财的小人,冒充道士,令他当众说了一番“此地古之火正,食于心,心为大火”的谬论。
世人多信鬼神之说,一听金桂宫是龙心所向,便尊若神灵。又有了金桂花开的奇景,更是深信不已。
有了这一番说辞,高翔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拓城。
正是如今姑臧七星连城,西戎、北狄才不敢贸然进犯。
难怪我入主金桂宫以来,侯府中的下人均对我这般恭敬和敬畏。这并非高翔事先知会他们,而是早已在心中将我奉若神明——惧我,又敬我。
“这金刚石矿应是不会有让地脉温热的功效罢?”但凡玉石皆寒,此等常识我还是多少懂些的,不由好奇一问。
当年高翔为了打消皇上对他的疑虑,特地跑去上林苑问皇上讨要金桂树。而皇上也深知金桂树性温,在西北之地定是活不得。
明知是白白糟蹋,可还是允了,还说只要高翔搬得动,要多少株都不在话下。
皇上心里自然清楚明白,高翔此举一来是试探皇上心中底线,二来也是以此明志,告诉他今后只在边关赏花植树、锦衣贵食,再无复回京都之意。
二人心下默契,一个赏得大方,一个拿得磊落。
在我到来之前,此宫一直闲置,无人居住,高翔便造出一道鬼神之说,还在穴道顶上铺了厚厚一层的红椒。
红椒温热,土壤又松动,吸热功效极好,故唯此地,方能植活金桂树。
遂名正言顺的改名为“金桂宫”。
然,金桂宫还有另外一层意义。“金桂”二字倒过来念,射影“京归”。
听到这里,我惶得头皮发麻,颤颤开口:“你要反?”
话刚出口,自己也惊得冷汗一身。
也不知是穴道窒闷不通风,还是我被高翔吓得不轻,只觉身子和衷衣贴的齐紧,凉意透遍全身。
高翔似面有不悦,沉声肃然道:“若在皇上的治理下,我朝能一直如现今这般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我为何要反,你把我高某当成什么人了?”
我仍是听不明白,只知面前这人有太多的猜不透,每每都会给我惊喜,又或是惊吓。
不觉间,我竟退到了身后的岩壁,衷衣贴着后背,顿感阵阵凉意袭上心头,虚汗顺着脸颊直向下淌,仍不住伸手挥汗,手中粘湿一片。
“其实,这座金桂宫就是为你而建的。”
此话出口,我更加懵懂,一片愕然,茫然视他。
穴道早在我到来之前,就已建成,与我何干?
通天晓地、预测未来之说,我向来是不信的。
“二虎相斗,陆相不持立场,下场早晚是凄凉。而他唯一能托付的就只有我,故在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你了。”高翔向我走来,挥袖将我额上的冷汗层层拭去,“而在你投靠我之时,便是我筹谋归京之日。”
原来早在我开口之前,他已然运筹帷幄,暗中计划着替爹爹报仇,我竟还一度曲解了他,真是憾然羞愧。
方才要我做他的妾,起先不太明白,此刻却是恍然大悟。
赵嫚心胸狭窄,妒意甚浓,又不得高翔宠爱。他要彻底将赵嫚激怒,逼得她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责。
如此一来,方能治了她的罪。
既不是谋逆,我终是心宽,油然问道:“可有万全之策?”
高翔展眉一笑,伸手携我:“随我来。”
我与高翔蹑步踏阶,越过头顶上的金桂宫,又七荤八素地转了几圈,来到一片圆形的开阔地。
举目远眺,四周火光荧荧,将士铜盔金翎,方阵齐整如一,蹬地脆似山崩,挥戈生猛有力,收步挺如磐石,喝声直冲耳膜,回音缭绕游荡。
看得人血脉沸扬,听得人荡气回肠。
为首的一位身姿铿然、眉目俊朗、黑鬓短须,军官模样的人,见我和高翔前来,摆手示意士兵自行操练,快步来到身前,垂头作揖,正声道:“下官史可信参见侯爷。”
郡丞史可信,负责治理郡城,我早有所耳闻。
起先,我以为武威郡内井然有序、市井繁华全是仰仗郡丞史可信。
如今我才明白,史可信只是个幌子,其幕后首功当记在高翔名下。
不过既身为郡丞,又在这穴道中操练兵士,想必也是有几分能耐,且深得高翔信任。
“声音如此响彻,就不怕被上面听见吗?”我指着穴顶,满腹疑虑问向高翔。
史可信朝我一揖,解释道:“陆小姐莫要惊慌,这上头是宏藏寺,寺内僧人实为我军将士假扮。眼下已入夜,寺内不许香客过夜逗留,即便偶有窸窣,也定不会被人察觉。”
一说到宏藏寺,还记得当日我和王卫忠一同去过,还在那里为姐姐和建彦祈福。
未曾想到,这地底下也是暗藏玄机。
眼下,高翔在看我来,犹如东海蓬莱。明明就站在身边,又像是遥不可及。
当时只以为他装疯卖傻,是为了安生立命。
原来自他离京那一日起,已然成竹在胸,运筹帷幄。
城府之深,心机之重,令我不寒而栗。
眼下,他是站在我这一边的,若是与爹爹为敌对,只怕我有十条命都是不够死的。
爹爹,你可知道?
当日你的怜心善举,才保了我陆家一脉,若不是有他,我恐早已与你泉下相会了。
爹爹,请在给我一些时日。有了高翔的鼎力相助,他日必为你平反。
见高翔向士兵走去,众将士齐举金戈,高声呼道:“大将军......大将军......大将军......”
一时呼声震天,震耳欲聋,回音缭绕,声声不息。
高翔与众将士喝令几句,便携我穿过阔地,再次进入穴道,身后喝声仍是不绝于耳。
一路细细想来,顿觉心中忐忑不安。
这般英勇将士竟呼他为大将军,而不是武威侯。
难道?
直到再听不见喝声,我顿步凝望高翔。
高翔亦停了脚下步子,踌躇望我:“怎么了?”
“你当真不会谋逆?”我迟疑许久,才轻声吐出一句。
这般景象震慑了我的内心,高翔手握边关二十万大军。
如今看来,个个忠勇可嘉、骁勇善战。不论是都尉王卫忠,还是郡丞史可信,均非泛泛之辈。
“翔云盖日”只剩高翔一人,若是高翔真有谋逆之心,我朝再无一人可与他匹敌。
届时,又将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本来,我是对高翔深信不疑的。
可入了这穴道,每走一步,便是多了一分惊讶,心中更是慌得厉害。
这般心智,这般骁勇,踏平京都,血溅皇城,绝非不可能。
父仇家恨固然重要,可若这高翔志比天高,欲夺九五。
爹爹自幼便教我,小家在大义面前,如鸿毛与山岳。
韩魏倒戈,智伯难御,三家分晋,霸业土崩;襄公弑二君,十二路诸侯共击齐,小白当立。
自古以来,名不正、言不顺,是为不义。不义者,朝野不匡,民心不得,齐侯共诛。
皇上对他纵有万般不是,也绝不可行此人神共愤之事。
我决计不能眼睁睁的,看到天下苍生再次陷于水火之中。
我凛然直视高翔。
若他敢点头,我便当即摘下头上金钗刺他,必不能让他再存活在这个世上害人。
高翔显有温怒,剑眉抖扬,缓缓从裙中取出一柄龙纹短匕。
我见势不妙,迅疾伸手拔了头上的金钗向他刺脸面去。
眼看金钗离他眼目只有咫尺之遥,他却未眨一眼,挥手抓住我的手腕。
我欲再刺,怎也发不出力。
手腕被轻轻一扭,金钗应声落地。
“好烈的性子,我还未开口,你怎知我要谋逆?”高翔斜斜一笑,弯腰拾了地上的金钗还我,“我只是想说,日后你我同殿而眠,若见我有反意,你有的是机会,就拿这柄匕首取我性命便是,我定不还手。”
说罢,便将匕首交与我手。
我握着匕首,手却是抖得厉害。
一朝天子一朝臣,君忧臣来困孤城;操兵练士守边关,巧借鬼神城连城;纵是心有不甘,我自义胆忠肝;君得良臣,霸业已成;朝堂议论声声,万民风调雨顺。
方才竟还误会了她,不禁垂目惭愧不已。
复又跟随高翔自穴道向前,几度欲要开口表歉。他却昂首阔步,不给我开口说话的机会。
我不知道他此刻的神情会是怎样?
是愤怒,或是心寒,我不得而知。
他一心谋划为我复仇,我竟不知好歹,疑心于他。
走了约摸一炷香的功夫,踏了百来阶的阶石,皎洁月色映入眼帘,峻峭陡壁赫然在前,看去似是幽僻山谷,与在宏藏寺下面如出一辙,一众将士在夜色中挥汗执戟。
只是这山谷比方才的宏藏寺开阔了数十倍之多。
铜盔银缨漫幽谷,长戟寒刃横空出,呼声盖地黄土颤,雄心壮志天颜妒。
看得我更是激昂万分,心也随之七窜八下,久久不能平复。
为首的两名将领,竟是都尉王卫忠与少府史严守义。
严守义生得宽脸粗眉、胡须虬髯,好生狰狞,倒也心细如针,能干起库房精细之活,件件物品都算得不差毫厘。
我因见他面相粗犷,只见过他一次,之后均是派谨佩去库房领取生活所需。
未承想,他也是高翔麾下的得力悍将。
而那王卫忠,我已是打过好几回交道了,心知他年纪轻轻,深得高翔器重。
那日我落水,他舍命相救,就是最好的证明。
还有,受高翔密令,领兵在榆树村搭救与我。
深夜风劲,呼啸而过,裙袂飞扬,高翔拉我进了穴道,正声肃然道:“这些将士都是保家卫国之栋梁,是我精挑细选的忠勇之士。他日你我入京,有他们在,边关无虞。”
自此,我终明白他为何带我在穴道走上一遭。
他是在告诉我,朝堂凶险,可他高翔早已韬光养晦、成竹在胸、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
纵是那太子一党,他也全然不惧。
鱼肚破晓,我与高翔原路折回,回到了临春坊。
紫姹、红嫣二人均侧耳贴门,见我二人回来,方才跪候。
高翔依旧让塌与我,与紫姹、红嫣一并睡在玉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