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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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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翔那倜傥的身姿,在青衣布衫之下,同样也是英气逼人,我从未见过有男子将普通衣衫穿出这般威武不屈的气概来。
白鬃黑身的雒马正哼着鼻息,原地踱步,似要将青玉石板碾得粉碎,身上有几处脱了毛,似是被利器划伤留下的疤痕。
显然,这便是伴着高翔阵前杀敌的宝马良驹。
如此烈马,只有他才能驾驭,也只有他才能驯服。
他身旁的紫姹,也是一身普通妇人打扮,我再转头看向红嫣,同是如此。
方才为我更衣之际,许是终于能跨出威武境地,心中一时激奋,竟未觉察出她的身着打扮与往日大有不同。
我垂头再看自己这身水纹鸟绣的锦缎衣裙,霎时尴尬不已。
这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深入寒潭,我这般招摇的装扮,分明是在告诉贼人:“陆雪妍在此,尽管放马过来罢。”
高翔挑眉看我,面似有不悦,我徐然敛睑,漫步向前,低声道:“我......我宫里无粗鄙衣裳。”
“奴婢该死,忘了为夫人准备衣衫。”身旁的红嫣显是看出了的问题,急忙伏地下跪自责起来。
“算了,此行小道曲行,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岔子。”高翔长袖广挥,招呼我上马,嘱咐道,“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是官员之嗣,回京探亲,我等都是你的随从。”
“是。”我低低作答,由紫姹扶我上了马。
紫姹、红嫣也一并上马,跟在我和高翔身后离开了府邸,向南行驶。
若是走官道,那便是我一岁前来威武郡的那条路,沿金城而下过天水,取道武都,再东行便是京都了。
日夜兼程的话,十数日便可抵达。
可这一回我等一行四人却是绕过官道,南下陇西,再下广汉,迂回到汉中,最后北上京都。
这样算来,路程足足翻了一倍,需一月才可抵达。
陇首云飞,青山碧水,山嵎绿林栈道飞,寒江冷潭足下过,风声呼呼,马蹄蹬蹬。
江河美景尽收眼底,我无暇留恋,与三人策马疾行。
一路上宿荒庙,歇山崖,风尘仆仆走了十日倒也风平浪静。
过了陇西,进入广汉,地势抖低,丛林密布。
风刮树林,阴风飕飕,周边笼罩着一股森然之气,心中不觉忐忑起来,不觉间已落到高翔身后。
高翔勒马缓行,手握长剑,回头嘱我道:“这林子密,跟紧我,小心着点。”
我瞪马向前与他齐肩,刚要开口问他这是何处。
高翔当即作手势示意我噤声,紫姹、红嫣亦持剑贴在我身后,环视四周。
猛然间,周围响声雷动,似万千孤魂野鬼自四面八方哀嚎。
“此处凶险,快走。”高翔双腿劲夹,马儿已嘶声疾奔。
我亦挥辔猛抽马儿,跟在高翔身后。
抖见前方左右杀出几道黑影向我等层层围拢,寒刃明晃耀眼,呼声震天喝地。
前方黑驹纵身一跃,我还未及看清,忽然感到马儿脚下不知被何物绊了一下,当下便腾空倾出。
我本能地阖眼惊呼:“高翔!”
突然,一件硬物抵在我腹下,似使劲一挑,我身边便又腾空而起。
惊恐之余,我睁开双目,只感到有一张大手猛然将我拽去。
同时一道厉声自前方传来:“抓紧我。”
我定睛细看,自己竟已坐到了高翔那匹高头骏马之上,忙双手环在他的腰间回头张望。
只见紫姹、红嫣二人拍马紧跟,而我适才骑的那匹马已然横倒在身后,前足尽断,血淋淋的一片,一群黑衣蒙面之人策马向我疾奔。
“这到底......”我正要发问。
又是一道吼声侵入耳畔:“紫姹、红嫣,引开他们,白水县会合。”
“是,奴婢遵命。”
二人勒马转行,自我身后右侧没入丛林,而身后的黑衣人亦分道而追。
两边树林呼啸而过,高翔怒马疾驰,我紧紧地将他环抱,将头贴在他的脊背,不敢睁目,脑中一片空白。
只听到身前不断有锵锵之声传来,风声疾劲,我微微睁眼,从缝隙中瞅见地上几支折断的白羽箭矢。
忽然,身侧一声惨叫,一股温流洒在我的脸上,我伸手想要擦拭,但见手上殷红湿漉。
顿觉身后一阵嗡嗡声,我急急回首,惊得我瞪圆环目,竟是一支白羽箭矢向我眉心射来。
千钧之际,一道寒芒划过眼前,箭矢应声落地。
“阖起眼,莫要再回头看。”高翔猛斥我一声。
我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双目紧闭伏在他的背上,双手搂在他腰间,将布衫紧紧攥在手心。
一阵左右巨晃,我死命紧攥,只觉指尖似穿透布衫嵌入手心,剧痛锥心。
风声、刀剑声、惨叫声、马嘶声、马蹄声、坠马落地声,源源不断刷过我的耳际。
渐渐地,周遭静了下来,我徐然睁目,高翔身侧一柄血刃正滴着血渍缓缓淌下,迎风飘落在我的裙裾上。
而我那身水纹鸟绣的锦缎衣裙早已分不出哪里是鸟、哪里是水,满是艳红一片。
“贼人被杀退了?”我不敢相信高翔竟单人匹马,还带着我这个累赘力敌一众杀手。
“嗯,你可有受伤?”高翔如往昔沉稳的话音自身前传来。
除了手心被指尖扣破,并未感到身上有其他痛楚,我道无事。
高翔双腿一松,马儿步子放缓下来。
我环顾四周,仍是在密林之中,四下竹青叶翠,问道:“这是何处?”
“我也不晓得,方才为了躲避贼人,只顾着杀敌,未看清道路。”高翔语气较之前缓和了许多,低声回道。
“是我这身衣裙太过招摇,才引了贼人,如今连紫姹、红嫣也生死未卜。”我自责道。
“与你无关,贼人若有心害你,粗布锦缎并无差别。”高翔语气中并未有丝毫责备之意,反之倒像是在安抚我。
之前过于惊慌,未及细想为何会无端遇到歹人,此刻被高翔一提醒,我顿有所悟,兢兢问道:“害我?你是说那伙人是冲着我来的?”
高翔未作答,直指着前方一道浓雾与我道来:“下马,前方雾气浓重,还是谨慎些的好。”
我翻身下马向前望去,前方确有层层白雾将竹林吞没。
高翔执剑护在我身前,携我步步缓行。
浓雾渐开,暖风袭来;大红牡丹点幽谷,榆树槐树掩相护;碧池水清,白石鹤立,青烟袅绕,似仙境。
“这十月的天气,哪来的暖风,又哪来的牡丹花。”看着眼前美景,我指着前方一簇牡丹花团问与高翔。
幽谷不大,百丈见方,高翔环谷转了一圈,未察觉有异样,折回我身边打量牡丹花。
看了许久,他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池边整理衣衫才发现,我脸上裙上早已彤红的一片,连自己都认不得自己了。
“你去树后换套干净衣裳,我在前面把风。”高翔从头到足打量了我一番,指着我身后的一片树林说道。
高翔非趁人之危的小人,同殿而眠数月也从未对我有不轨之举,我早已深信不疑,便在林后从行囊里取出一套干净衣裳换上。
绕道林前,见高翔蹲在池边只着衷衣正在涤衣,才忆起他的行囊尚在紫姹手中。
方才形势危急,顾不了这档子芝麻细事,若是一身血衣出现在白水县,定是要惹人起疑的。
高翔起身将布衫挂在树梢,道:“谷口有浓雾,生人不敢靠近,这里应是安全,躺下歇会待衣裳干了再去寻紫姹、红嫣罢。”
我与高翔并肩躺在一块硕大的白石上,琢磨适才追杀我的贼人。
张弓搭箭、身手敏捷,不似年前追杀我的那一伙莽撞悍匪。
且个个黑衣蒙面,功夫了得,若不是高翔拼死护我,只怕我早已魂归西天了。
“这里是广汉郡,西部之地,地大肥沃,密林沼泽甚多,人烟罕至,是下手的最佳之地。过了广汉郡,便是汉中了,那边靠近京畿,到了汉中便好多了。”高翔双手枕头,淡然开口。
“据你所言,到了汉中,便安全了?”我茫茫然问道。
高翔仰头望天,横空一指,道:“普天之下,尽归皇土,何谈安全。只是朝堂之上杀人的并非是刀剑,而是那一张张巧如舌簧的利嘴。”
听高翔这么一说,我反而越来越怕回京了,若是能一直待在这片幽谷中,与心上人相爱厮守一生,人生何憾。
我不再去想路途的凶险,朝堂的狡诈。
此刻只想在这碧空仙境中享受片刻的静谧。
眼前云海沉沉,不觉阖眼。
醒来,只觉头下绵软,惬意之极,徐徐睁眼,惊得我圆眼惶瞪。
我竟枕着高翔的肩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见高翔双目闭合,气息匀畅,似在小憩,我悄然起身,翻石而下。
许是窸窣响声惊动了高翔,只见他蓦地坐起,手摁身侧长剑。
“你醒了?那上路罢,紫姹、红嫣估摸已在白水县等候多时了。”高翔见到是我,方松开手中长剑,跃下巨石,去树前牵马。
我抬头仰望天际,碧海云深,想来也就睡了一个多时辰,却是从未有过的惬意,比在侯府的任何一夜都要更安心、舒心。
我望着牡丹花前的一处空地心想到,如若能在这里盖一处柱舍,每日与建彦抚琴听音,该有多好。
“还不速速启程?”恍然间,高翔已牵着马在谷口候我。
我碎步上前,瞥到他身旁的一块竖立白石,心下有了主意,含笑道:“此谷甚美,人无所迹,不如为他取个名罢?”
高翔对我嗤鼻一笑,诡谲视我,故作惊讶道:“夫人方脱虎口,竟有如此雅兴,高某佩服。不知欲取何名,愿洗耳恭听。”
男儿只会舞刀弄剑,尤是高翔,无半点雅致。跟张昌那厮白混了数载,也无一分的进步。
我向幽谷扫了一眼,便道:“瑶池仙境,薄雾缭谷;葱叶白石,百花簇锦。不如就叫‘锦园’如何?”
高翔也不品评,寒芒飞舞,一眨眼的功夫便在白石上刻下“锦园”二字。收剑问我:“可曾满意?”
我点头应声,从包裹里取出一枚银锭,端放于石顶,道:“上路罢。”
高翔未随我转身,直直看着那锭银子,似有不明。
“你我在此逗留,又污了池中之水,十两银锭算是补偿。”我诠了一句,便翻身上马喊道,“还不走?”
“这显是空谷无主,你这是还与何人?”高翔莫名问我。
我笑而不语,只催他快快上路。
高翔遂牵马带我离开幽谷,进入竹林。
一路上,我暗暗记下方向。
如有朝一日,能有幸复游,那银锭还在的话。我必要说服建彦,与我一道遁入山林,在此长住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