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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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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宫的婢女齐齐跪在我面前,要求在赵嫚墓前守灵。
我见她们这般忠心,便命人在赵嫚墓边盖了一所屋舍,供她们起居,并从库房取了些起居用品与她们,吩咐道:“今后香烛纸钱直接去库房领便是,无须报备。”
众婢女跪谢我之后便告退,闲豫堂中又只剩下我一人。
高翔自那日赵嫚投河后,我再也未见过他,有事嘱咐与我,也都是由严守义代为传达。
起先将自己关在临春坊,闭门不出,不许任何人打扰,也包括我在内。
七日后,我不顾门口府丁的阻拦,强行闯了进去,但见临春坊内空无一人。
急遣紫姹、红嫣二人替我守住宫门,转动机关,只身下了穴道。
穴道中漆黑一片,那壁上的烛火尽熄,我找来一根火把,壮着胆儿缓缓前行。
行至宏藏寺下空空如也,圆形阔地再无当日挥戈执戟之盛景。我蹲下伸手摸了一下青玉石板,指间蒙上一道薄薄的尘土。
我又向前穿行,来到那片山谷,月明星稀,万籁俱寂,北风萧萧在我头顶呼过。
回到榻上,紫姹、红嫣急迎上来向我打听,我对二人默默摇头。
见二人垂头敛目,我亦深深叹息。
之后,我便忙着在融明观里料理赵嫚丧事,以及主持府中巨细。
自赵嫚坟前回来,刚要回金桂宫沐浴更衣,但见高翔阔步推门而入。
惊喜之余,抬头望去,高翔肃目闲定,长步广袖。
比我想象中的好了许多。
原以为他会沉溺于自责之中,看了这般神情,悬在嗓子眼一个多月的心终于落定。
我长呼一口气,正要发问这些时日他去了哪里,却被他拽上了案前,盘腿落座。
“收拾行囊,明日启程上京。”高翔犹自斟了一樽酒,昂头灌入,肃然说道,语气果决而不容质疑。
上京?
这句话我在府邸整整盼了一岁,今日果梦想成真。
本应高兴得拍手称贺才是,可不知怎的,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丝毫也高兴不起来。
不是我未做好心理准备,而是这消息来得实在太突然,太出乎我的意料。
尚且他说这话时,是如此地严肃,一张紧绷的脸棱角尽现,看了不禁令人生畏。
原来那日赵嫚归天,要说消沉,高翔也只肖沉了一日。
当日夜阑,他便向京都御史大夫府发了讣告,告知赵无禄,赵嫚仙逝。
在我忙着料理赵嫚后事的这段时日,朝廷的诏书早已送到高翔手中,命其待赵嫚七七十四九日后,回京觐见。
诏书是皇上所颁没错,可逼高翔回京的定是赵无碌无疑。
将女儿嫁与武威侯区区三载,便撒手人寰,且还是被休了后投河自尽的。
这般侮辱,又岂是赵无碌之辈所能承受。
而皇上召回高翔的理由更是荒诞无比。
“武威侯正嫡仙逝,朕甚深痛惋,念其守关有功,特召回京都。皇恩浩荡,择弦而续,以恤其哀。七七事毕,即刻回京,不得有误。”
我看着高翔手中一纸诏书,心中俱凉。
侯府间人尽戮,高翔再不受控制,朝堂之上为了防止高翔生变,竟要为他择佳人续弦。
可怜赵嫚尸骨未寒,高翔便要被迫再续正室,足是令人心寒。
续弦是假,召回京中,防其异动才是不争的事实。
原本以为,赵嫚一事尘埃落定,我将与高翔从长计议进京一事。
未料到,我还未开口,已被一纸诏书主动召回了京都。
惶惶之间,高翔伸袖按住我的手,顿觉一股暖意游边全身。
原来,我早已手脚冰凉,虚汗涔涔。
事已至此,唯有遵旨回京。
我起身回道:“我这就命谨佩、玉莺收拾行囊,必不会耽误了行程。”
高翔将我用力一拉,摇头道:“不必了,玉莺昨日已与王卫忠先行出发,谨佩也在适才跟着史可信快马加鞭而去。”
我猛蹙眉头,又返身坐回,不解问道:“侯爷这是要抗旨?”
“时至今日,你都还不信我?”高翔摇了摇头,对我浅浅一笑,道:“你我明日与紫姹、红嫣一同上路,与大部队分道而行,在京郊会合,共入京都。”
“侯爷此意何为?”我越发不明白,再探究竟。
“可还曾记得你是如何来到我这武威侯府的?”高翔不答反问。
我据实以禀:“亡命千里,九死一生。”
高翔点了点头,按了按我那稍有些暖意的手。
我方才明白过来,太子一党当日能不惜千里追杀我一个弱女子。
而今赵无禄失女,定是与高翔结下了梁子。
高翔久居边关,又将我收留,显然无意加入太子党派。
既不能为其所用,必除之而后快,回京路上定是不会太平。
而受命回京,大军不得跟随,只能伴百余名护卫随行。
回京之途,百人随行,必走官道。
我在明,敌在暗,为防患于未然,故高翔出了这一招声东击西。
这是为了恐途中遭遇不测,带我迂回入京。
四人轻装而行,曲道兜转,自然能躲过敌人重重关卡。
比在官道上声势浩大,确要安全得许多。
“我一回京都,边陲便无人坐镇,为防外敌入侵,这些时日来,我一直在帐中整军部署。”高翔解释道,“如今已悉数安排妥当,严守义代我统领大军,固守边关,可保姑臧城万无一失。”
我终于明白,近日为何总见不到高翔,原来并不是沉寂于哀痛之中。
在我忙里忙外的这段时日,他也未闲着。早已统筹全局,为边关、为自己、为我,做好了万全之策。
而军中要事,兹事体大,我又不懂,自是不会与我道来。
待今日全部部署妥当,才叫我与他一道启程。
果是深谋远虑的将相之材,当日的大将军名不虚传,今日总算见得。
赵嫚写了一箱字的事,我未告知过高翔,当日是怕他见了徒生悲伤。
看到他今日这般气闲神定,我终微微开口试探:“你可知王妃对你用情之深?”
谁料高翔面色不改,依旧勾嘴浅笑,道:“大丈夫战场杀敌,何惧于死?无数忠勇将士在我身边倒下,早已见怪不怪。若是屡屡都要郁郁寡欢,我高翔有何德何能立于这广袤天地之间,又谈何保家卫国。王妃福薄,愿来生莫要再嫁给我这种负心之人。择个普通人家,无灾无难,碌碌一生。”
昔日的大将军又回来了,正是这般与生俱来的大义,才铸就了他的丰功伟业。
儿女情长对他而言,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战马才是他的伴侣,枪戟才是他的所爱,儿女之情只是他的羁绊。
心无杂念,方可勇往直前。
我暗暗的庆幸,我对他只有满满的敬意,无半分情愫。
否则,我的下场定是比赵嫚还要凄惨。
一想到男女之事,蓦地又想起了建彦。
建彦,等我。
很快,我便会与你相见。
不知你听到我是高翔姬妾有何感想,万莫要道听途说,用心来聆听我对你的情意。
待我入京,我必会第一个来找你,将所有原委一并告知于你,高翔也会为我作证,况还有高翔亲自书写的契约。
“还未启程,就想你的小情郎了?”高翔一句戏谑,羞得我挥袖遮面。
手背触到双颊,竟是如烈火般的滚烫,说不出话来。
“好了,你回金桂宫早些歇息,明日一早便要启程。玉莺、谨佩先行,一会我差几个奴婢过来服侍你。”高翔将樽中的酒饮尽,便离开了闲豫堂。
这一年来,不觉间我早已习惯了玉莺、谨佩在身边服侍,突然换了几副生脸,实在是有些别扭,便将几名婢女草草打发走了。
金桂宫里静得可怕,听不到玉莺往日那咋呼的嗓音,也看不到谨佩浇灌园里的金桂树。
进了内殿,塌边摆着一个包裹。打开一看,都是些替换衣裙和银两。
这定是玉莺临行之际为我备下的。
笨玉莺,这些银两自己拿着就好,我要银两作甚?
我从枕下取出那日在穴道中高翔赠予我的匕首,放在包裹边,便和衣而眠。
回想方才高翔那气闲神定的表情,我不晓得他为何能这般的轻松面对。
此次赴京,前途凶险自不必说,即便安然进了京,那朝堂之上太子一党又岂能容他。
纵他是呼风唤雨的战场杀神,可皇宫中的尔虞我诈,远比那西戎、北狄的大军要危险得多。
方除耳目,便被一纸诏书调回京中,便是最好的证明。
任他再英武神勇,也敌不过皇上的一句话,且而今爹爹不在,赵无禄一手遮天。
他又怎会放过这害死他女儿的凶手?
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大费周章,舒舒服服地守卫边疆有何不好,这才是他该待的地方。
只因当初爹爹于他的一夕恩情,他便随我一起往火坑里跳,这又是何苦。
一夜浅眠,惺忪间忽闻宫门作响,我迅疾抽出塌边匕首,翻身坐起,喝道:“何人在此?”
“是我,侯爷命奴婢来告知夫人,他已在府邸门口等候,待奴婢为夫人更衣,便可启程。”红嫣见我兵刃相向,也是一惊,忙向我解释道。
不知何时起,我变得愈来愈不安,身边一有异动,便会惊醒。
沐浴更衣后,我揣着行囊跟红嫣来到侯府门口,与高翔、紫姹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