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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三章 ...

  •   “何人乱闯?”帐外两名匈奴卫兵操着匈奴语,在匈奴大营外将我拦下。

      当年我在姑臧城中无所事事,时常无聊上街闲逛,耳濡目染,匈奴语也多少懂些。

      我道:“我是大将军高翔的王妃,来见你们单于乌拉斯台。”

      许是我说得蹩脚,他们未曾听明白,两双眼珠子在我身上乱瞟,似有疑惑。我便又重复了一句。

      但见二人仰头长笑,道:“王妃?就你这样也是王妃,那我不成了你们的皇帝了。走走走,小叫花子,哪凉快哪待着去,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低头朝自己身上一瞥,那身祥云荷彩锦缎裙尽是土灰,色泽不辨,且裙裾被我撕下缠在手上,一副穷酸样儿,甚至连京都的乞丐都不如。徐风漫起,将我垂落在双肩的鬓发拂起,蒙在我的脸上。这才想起,在姑臧城中,我将身上首饰悉数赠予了那些伤兵。

      这般奚落若是放在平日的京都或是姑臧,我定要赏他几下嘴巴子,好让他们知道何为尊卑。可此般是来求解药,连匈奴大营都进不去,我哪里肯罢休?

      我双手叉腰,昂首怒喝:“速速回去禀报你们单于,就说大将军王妃陆氏有要事求见。胆敢延误,小心乌拉斯台斩了你们的狗头。”

      这二人被我一喝,笑声戛然而止,相视而觑。我摆出王妃的架势,直呼他们单于姓名,必是将那二人给唬住了。只见其中一人,冷瞟了我一眼,不客气地说一句“门口候着”,便返身进了营帐。

      不一会儿,那人回来领我入营。

      五彩毡帐旌旗骨,胡服长弓赤骍驹;醇酒填颅当喉灌,长笑对饮吞九天。

      之前只在书中看过匈奴人的事迹,今日一看果是豪爽,想来他们的单于乌拉斯台也定是个豪迈万丈之人。我若好言相说,赐我解药也未定。

      前方一处毡帐较其他毡帐大出不少,想来正是乌拉斯台所居,那卫兵在我身前侧身让道,弯腰施礼道:“进去罢。”

      我昂首拂袖,正身昂首入内。

      且见帐内一人,约莫刚出弱冠,个头矮小精壮,四肢短小粗圆,细眼扁鼻高颧,鬓发胡须疏松的其貌不扬之人,正伏案看着书卷。

      见我进来,抬头望我,正身端坐,指着我,问道:“你,就是冒充高翔王妃之人?”

      我俨然正声道:“小女陆氏,并非冒充,而是真王妃。”

      “可有凭证?”这人眯眼捋须,朝我问道。

      身上首饰尽数赠人,又衣衫褴褛,他人不信,也是在理。

      我道:“来得匆忙,未携带信印。”

      那人又问:“那我又该如何信你,眼下两军对持,势必谨小慎微。你若拿不出凭证来,我便当你是细作,关押起来。”

      我道:“是真是假,叫你们单于乌拉斯台出来,我与他当面对质,必能一辨真假。”

      “鄙人不才,正是你口中所言的乌拉斯台。”身前那人悠然笑道。

      我茫然一怔,细细打量身前之人,年纪与我相仿,且这五短身材丝毫看不出雄武之气,倒像是个家丁奴役,怎可能是率领五十万大军兵临城下的匈奴单于乌拉斯台?

      我反问道:“可有凭证?”

      “哈哈,中原女子果是有趣,羊入虎口竟还不知虎在何处。赫赫威武的大将军高翔,怎会娶你这般无知女人做王妃,难道他未教你不可以貌取人吗?”那人将一块金印丢在我面前。

      虽是匈奴文字,我也多少看得懂几分,上面确是印有匈奴图腾及“白杨生长的地方”的字迹。

      “白杨生长的地方”用匈奴语念,就是“乌拉斯台”。

      我上前将金印双手奉还,敬退数步。

      乌拉斯台道:“现下该我问你了,你自称是高翔王妃,证据何在?”

      从他方才一番言语中,我听得出,他虽与高翔兵戎相见,骨子里却是对其充满敬意。否则,也不会招我入帐,直接叫人将我打发或拿下便好,更不会在这里与我消磨光景。

      我将他兵败北城门下,领残部夺路而逃之事据实以告。

      但见乌拉斯台双眉紧锁,面有怒意,紧攥金印,缄默不语。

      当着他的面,将他败绩一一列述,被我言辞激怒,也不奇怪。可我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必要让他信我是高翔妻子,才有可能求得解药。且从适才帐外气象判断,匈奴人虽天性凶猛,但也豪放不羁。

      说了许久,乌拉斯台显了信了我。毕竟,一个女人能将当日战事了解得如此透彻,还敢只身一人独往匈奴大营。除了大将军的王妃,想来别无他人。

      他挥袖示意我入座,亲自斟了一碗酒放在我面前,举盏道:“王妃勇气可嘉,我乌拉斯台征战一生,从未见过你这般奇女子。今日有缘一见,相逢恨晚,一盏薄酒,聊表敬意。”

      乌拉斯台一番款待,即便是这酒里有毒,我也不得不喝。我挥袖掩面而饮,这蘖酒醇郁芬香,方一入口,不涩不烈,回味不止,齿存残香。在我朝境内,我从未喝过如此好酒。

      乌拉斯台又为我斟酒,我不好退却,遂又复饮二盏。

      三盏入腹,心中的恐惧顿是减轻了不少。

      他问我为何而来。

      我从容道,高翔被他部下毒箭所伤,求药而来。

      “眼下我与高翔兵戎相见,他死了,我正好可以一举拿下姑臧城,我为何要给你解药,自讨没趣?”乌拉斯台转身坐回案前,撑案歪头笑着看我。

      难怪这些时日,匈奴大军只驻扎在姑臧北郊八十里处,不进也不退。原来是在等高翔毒发身亡,伺机一举攻破姑臧城。

      我道:“天下英雄自当光明磊落,暗箭伤人算不得好汉。你既为匈奴单于,必当以身示表,叫万民信服。若真有壮志雄心,当以武力一决高低。天地男儿身在疆场,志在四方,马革裹尸,心神不惧。”

      “赢了便好,是不是英雄好汉,与我何干?你们汉人就只会成天念些个大是大非,真要打起仗来,还不是孬种一群。”乌拉斯台反问道。

      我讥笑道:“今日败得好像是单于你罢。”

      乌拉斯台端酒自饮一盏,面色淡然,又问道:“你们汉人有一句话,胜败乃兵家常事,你未听过吗?”

      见他不似方才面含怒意,竟与我一女子相聊甚欢,我亦卸下心中包袱,惶恐顿散,笑颜以对。

      我哼笑道:“你既谙熟我汉人兵法,为何就不信我汉人道义。我汉族文化博大精深,自三皇五帝起,数千年来衣钵传承,精华尽摄,士农工商,耕樵织渔,长幼高低,贫富尊卑,俱皆有礼可循,有据可依。你这般东施效颦的皮毛,倒不如不学的好。”

      “有趣有趣,实在有趣。深入虎穴,竟还面不俱色,果真是奇女子。那我倒要讨教讨教,接下来我该如何行事?”乌拉斯台朝我击掌,向我走来。

      见事有转机,我盈盈道:“自当该赠我解药,待我夫君伤愈,各自拿出本事来,两军城下对垒,胜者为王。”

      “好一个胜者为王,真是洒脱至极,像极了我们匈奴人,我乌拉斯台今日佩服王妃的勇气。”乌拉斯台掌抵胸前,朝我微微一鞠。

      我亦屈膝还礼,伸手向他讨要解药。

      乌拉斯台轻推下我的手臂,道:“慢着!”

      我茫然看他,手顿虚空,不知何解。

      他道:“我原本只是以为你们大将军高翔勇武不屈,足智多谋,胆色过人,忠义两全。不曾想到他的王妃更是令人惊叹。如今,我倒不禁怀疑起,这高翔是否配不配得上你。”

      我道:“我夫君一生征战四方,大小战役不计其数,不曾有过败绩。自是我朝当之无愧的大将军,非我等弱女子可比拟。”

      乌拉斯台笑而问道:“我与你夫君相比,孰强?”

      我道:“一试可知。”

      “好,那就依你所言,一试高下。”乌拉斯台拍案大笑。

      只见那四角木案,轰然塌陷,案上物件纷纷落地,酒盏在地上回旋,叮铛作响,美酒洒了一地,朝我足边蔓延而来。

      谈笑间轻拍案几,便能将其震个粉碎,好厉害的掌力,难怪这其貌不扬的乌拉斯台能以惊人的速度席卷北疆,统一北狄各部,领千军万马朝姑臧杀来。

      虽不明白他口中所说的“一试高下”是何意,可适才那清风一掌,已是在向我展示势力,他乌拉斯台,并非籍籍无名之辈,高翔纵是威名远播,他亦不以为然。他才是这世上的不二战神。

      “你们汉人不是有一句话,叫英雄配佳人。”乌拉斯台笑着走到我近前,道,“赐你解药又何妨,叫高翔来与我比试一番。谁胜,你便是谁的女人,敢是不敢?”

      从乌拉斯台看我的那双炯目,适才又一个劲儿地夸赞我,分明有钦佩之意。今日翻山越岭只是想求得解药,为高翔续命,却不料他竟会提出这等荒谬的要求,着实令我惊讶不已。

      在来之前,我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而今,他能赠解药于高翔,已是上苍感恩,我又怎能再作奢求?

      为防他言而无信,我伸手道:“你且先将解药拿来。”

      只见乌拉斯台从衣襟中掏出一只小瓶,我正要挥手去拿,他却侧身一闪,扑了个空。

      我转身恼道:“这是作甚?”

      乌拉斯台笑道:“高翔现已中毒,即便服了解药也是身虚体弱。我总不能在这姑臧北郊候他个十天半月,待他养足精神再来一战罢?”

      我问道:“那单于意下如何?”

      乌拉斯台道:“那也简单,你若信得过我,一会我将你绑了,喊人来取解药。来人见你被绑,必回去禀告高翔。若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听说妻子受辱,必怒火中烧,与我全力一战。只有面对这样的高翔,赢了他,才不算胜之不武。”

      我沉思许久,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况这里是匈奴大营,若是真惹恼了他,怕是要两头落空,便点头依了他。

      “那王妃,得罪了。”乌拉斯台取出绳索,就要将我捆绑。

      我急喝道:“且慢!”

      乌拉斯台顿步停手,迟疑望我。

      倘若高翔只身前来,这乌拉斯台言而无信,群起而围之,那我不是白白害了高翔不成。

      我道:“在姑臧北郊四十里荒地比试如何?”

      乌拉斯台捋须细细端我,嘴角浅勾,过了好一会儿,才拍胸昂首道:“我乌拉斯台是草原之子,白杨所过之处,皆是我的子民,雄鹰盘旋之处,皆是我的天下。用你们汉人的话说,就是君无戏言。不知王妃觉得这句话,份量如何?”

      肉在砧上,任人宰割。只好权且信了他的话,但愿他能说到做到。

      高翔,万不可前来与乌拉斯台对决,此人天生神力。你却是大病初愈,显不是他的对手。

      我告知乌拉斯台玉莺藏身之处,叫他派人去请来,万不可鲁莽怠慢。

      乌拉斯台欣然应允,遂叫来兵士嘀咕一阵。

      待兵士提刀出帐,为防我胡乱说话,乌拉斯台不但将我全身紧缚,双手反剪,还将一团白布将我嘴堵住。

      片刻后,玉莺被人带到帐内,看到我双眼蓄泪,欲要上前迎我,却被左右两名卫兵横刀叉在身前,近身不得,一个劲儿地抽噎。

      乌拉斯台将解药交给玉莺,并要她回禀高翔,说我在他的手里,叫他三日后来只身一人前往匈奴大营,与他比个高下。谁胜,我便是谁的女人。若是不来,或是耍诈,便要代他行夫君之责。

      趁乌拉斯台与玉莺说话间,我死命摇头蹙眉,向她使眼色。虽不晓得她是否能够领会我的意思,可这是眼下我唯一能做的了。

      乌拉斯台对玉莺所言,半是警告,半是恐吓。又身处敌军大营,玉莺早已是吓得不轻,全身不停哆嗦起来。

      只见玉莺瞪眼看我,似迷茫,似愣怔,似惊呆。

      乌拉斯台将解药交给玉莺,便吩咐人将她带下去。

      我探头使劲向她摇摆,押着她的两名卫兵却不容她再回过头来,几次欲要扭头,都被卫兵强行摁住,还抽刀恐吓,只好跟着卫兵走出了毡帐。

      玉莺,你跟了我这么久,定要领会我的意思。拿了解药给高翔服下就好,万不可道出原委,叫他以身犯险。

      三日之后,高翔若是不来,我便咬舌自尽。

      高翔,你是我陆雪妍此生唯一的夫君,唯一的男人。任何人也休想将我从你身边夺走,就是牺牲了这条性命,也要为你保名守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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