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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六十七章 ...

  •   俞瑶琴的琴技原本是献技三人中最为笃定的一人,在匈奴朝拜大典之前,皇上甚至还派人赏赐了好些个金银玉器,专程送到大鸿胪府,一时成为市井小民谈论的焦点。

      不但如此,皇上还将绝世古琴“号钟”借出,更凸显其期望之高。

      可,败就是败了。不会有人在乎这中间的过程,单单一个“败”字便注定了俞瑶琴今后的命运。

      这就是皇宫,这就是朝堂。

      在此之前,比俞瑶琴身份显赫得多的前太子建彰、前御史大夫赵无禄,皆是前车之鉴。

      没有人会关心败者今后的命运,他们就如同蝼蚁般的渺小而微不足道。欢呼喝彩往往总是献给胜者的,只有胜者才值得人们为他歌功颂德。

      前几日还门庭若市,一众官员踏破门槛也要挤破头,在大鸿胪面前奉承几句的大鸿胪府,如今却是两张封条锁门。

      而这府邸的主人,因俞瑶琴献艺的失败,受到连坐,就连大鸿胪亦被削去了官职,与一家百多口人,尽数被发配骊山,充作徭役,为皇上修建陵园。

      无论如何,俞瑶琴的命还是保住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只可惜了当年京城中引以为傲的“名门四秀”,就此作古,而今只剩下太仆之女林木桦一人了。

      近来时常在府邸听到门外有歌谣唱起:“毕家娇女提笔绝,造体青淑烁古今;白门奇才黑白格,四目道人也拜服。俞氏抚琴天地颤,颂尽文王一世德;四秀只剩山林木,一世功德一夕祸。”

      之后数日,乌拉斯台在驿馆每日皆送帖到府邸,邀我与高翔前去一叙,字里行间充斥着对我与高翔的敬拜之意。

      当日在麒麟殿中,众人皆在场,多有不便。想必是想在临行前,再与高翔痛饮一樽,或是与我这个金石之交再叙一叙旧。

      可京都不比姑臧,耳目众多。稍有不慎,便会徒生祸端,尤是在这微妙的时刻。

      尽管我一直想当面问他,那日他叫我要小心提防的究竟是何人,可每每踏至府门,终究不敢迈出半步。

      他是匈奴的单于。高翔是我朝的大将军。而我是高翔的王妃。

      乌拉斯台与我们,生来就不是能够在一起谈天说地的人。

      匈奴离京的那日,我站在雍门城头,举目遥望远方的扬尘,依稀能辨出乌拉斯台那矮小的身影。

      他并不属于京都,这也不是他该来的地方,或是念在与高翔的交情上,才肯走上这一遭。在麒麟殿中,他不卑不亢,既感激我朝对匈奴的物资驰援,又在台上彰显匈奴人的坚毅不屈。

      我对匈奴文化知之甚少,不知他在歌舞比试时,是有意相让,还是真的技不如人。

      不过,我终究还是要感谢他的。

      笑酒言谈之间,他便不费吹灰之力,替我和高翔除去了建斌身边的重臣——九卿中最位高权重的大鸿胪。

      茫茫草原才是他该去的地方,白杨树旁才是他们生存之处,在马背上自由自在地驰骋天地,才是匈奴人真正的归宿。

      别了,我的挚友,愿君莫重登。

      我挥袖拭泪,走下城头回到府中,信手从案上看起了奏折。

      高翔自麒麟殿朝拜大典后,又恢复了皇上对他的信任,与建斌、马德庸共同辅佐皇上审阅奏折。在高翔的极力求情下,史可信也晋升为奉义中郎将,官衔不比往日,好歹也算是有了官职,可以继续留在高翔身边,为朝廷尽忠。

      案上的大多奏折都是建斌批阅过的。高翔的复审也大都是赞同,只有极个别进行了稍微的补充。

      可见,建斌的政见与高翔是一致的。

      或许,这就是高翔迟迟不肯与建斌为敌的真正原因。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被一步步的逼到绝境。倘若不是乌拉斯台仗义援手,恐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想到于此,我不禁全身一阵颤栗。

      “王妃可是觉得炭火不够,奴婢再去取些炭来。”谨佩不知何时来到我屋里,或许她一直未曾离开过,只见她落下手中的掸子,迎上前来问道。

      我摆手示意不用,叫她去替我取件袍子披上就好。

      谨佩道:“日前有人来问,丞相府那处宅子王妃可有意出售。”

      要不是谨佩这亦提醒,我险些将这处宅子给忘了。

      之前只因爹爹含冤而死,一直未敢前去,怕自己触景伤情,故而就这么一直空关着。每次入宫也不顺道,想来已有好些年不曾踏足了。

      整日待在府里,也是闷透了,不如去瞧瞧也好。

      我道:“那就随我去走走罢。”

      谨佩喊来紫姹为我更衣,便随我一起去了丞相府。

      车舆在府前停下,谨佩搀我下车。

      我抬头一望,猛的心中一怔。

      金漆牌匾高悬,“陆府”二字赫然入目。朱漆府门艳红如血,一眼便知道是新近重漆过的。

      推开府门,白石青阶暖玉生烟,九曲游廊红阑回转,弯月尖檐划破苍穹,小桥流水逶迤涓长。

      喉间不禁有些哽咽,两行泪水自我双眸跃出,我转头问道:“可是侯爷所为?”

      谨佩点头道:“当日王妃不愿踏足丞相府,侯爷说是王妃不想触景生情,但又不忍让这府邸无端荒废,便叫奴婢在忙完玉莺婚事后,着手布置此处,每隔半月就会与紫姹来打扫一次。”

      玉莺嫁给王卫忠,已是一年多前的事了。玉莺离开大将军府后不久,我便迫不得已随高翔西赴边关。回京都后,又整日去宫中陪伴在姐姐身侧,竟一时忽略了府中的谨佩与紫姹。

      高翔瞒着我派谨佩与紫姹打理宅子,必是不想让我知道。

      那今日谨佩又为何突然告诉我?还找了个有人要买宅子的瞎由头,引我前来。

      谨佩在我的逼问之下,才告诉我,是高翔见我整日待在府邸闷闷不乐,郁郁寡欢,想给我一个惊喜。

      惊喜?

      高翔在前段时日自身都难保的情形下,竟还有闲心为我做这些,倒还真是够惊喜的。

      我信步游走,踏上石桥,居然发现这溪水中居然还有锦鲤在桥下来回穿梭。

      锦鲤是观赏的鱼儿,不只是大将军府,之前的丞相府里,爹爹也是养了许多的锦鲤。

      瞧着水中的倒映,百般滋味浮上心头,心中暗喜高翔对我的情意之外,更多的是回味昔年丞相府的盛景。

      记得当年爹爹曾经说过,这锦鲤可不是每家人家都有的,只有大富大贵的人家才会圈养。我就如同这池中的锦鲤一般的动人美丽,是爹爹的心头肉。就如同它们一样悠闲自在的在水中遨游,不管是饿了还是喝了,爹爹永远都会照顾我,让我一生衣食无忧。还说今后定要找个与我身份般配的人家,莫要玷辱了锦鲤的高贵光鲜。

      当日我年纪尚轻,一听爹爹提起婚配之事,便羞得急急跑开,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如今回想起来,才能体会爹爹昔日的一片苦心。

      然而,爹爹已经不在了,永远都不会再替我喂池中的锦鲤了。

      不过,已然有人悄悄接替了爹爹,默默地为我照顾这群小鱼儿了。

      池水中激起层层涟漪,惊吓了水中的鱼儿,此刻游得更加地欢快起来。

      这不是感伤的泪水,是幸福的滋味。水中的那张脸上虽是挂着泪珠,却是笑得这般的灿烂无比。

      故居的一草一木,一景一致,均与昔年相仿。显然,不光是谨佩与紫姹瞒着我,就连玉莺也一直在瞒着我。若是没有玉莺的指点,高翔又怎能将昔年景致复原到如此神似的地步呢?

      看着身后谨佩低垂着绯红的脸,畏缩不前的窘样儿,我笑道:“怕我作甚,我又不曾责怪你。”

      “真的?王妃不责罚奴婢欺瞒之罪?”谨佩试着缓步上迎,步子却还是有些凌乱。

      我点头含笑以对。

      “那王妃也不怪紫姹了?”谨佩粉薄的双唇张了许久,才吐道。

      我道:“不光是紫姹,玉莺我也一并不会怪罪。”

      这一言,惊得谨佩张大了嘴。

      谨佩原本就是高翔在姑臧侯府的奴婢,心里自然是向着高翔的,时而对我有所隐瞒。不过这些隐瞒,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与她相处这些年来,是忠是奸,是诚是谀,我早已经看得透彻。

      “恕你等无罪便是,还愣着作甚,还不跟紧些,不是说要给我惊喜吗?”直到我笑讥一言,谨佩这才低头跟在我身后。

      时下寒雪隆冬,桃花树下焦叶满地,好不凄凉。

      一看到这颗桃花树,心中便不觉想起年幼时与建彦的点点滴滴。而我与建彦,就像我面前这颗桃花树一般,终究是随着岁月的流淌,未能开花结果。

      一旁的金桂树却是新载的,竹竿粗的枝干全然不惧寒风的凛冽,散发着淡淡的清幽芬芳,□□地在风中伫立。

      高翔为我栽上这株金桂树,我自然晓得他的心意。

      在风中伫立了许久,我挥袖拭了拭被寒风吹得有些红润的双目,问谨佩哪里有柴刀。

      谨佩惊问道:“王妃要柴刀作甚,有何指示吩咐奴婢一声就好,奴婢愿代劳。”

      我道:“这事你做不来,还要我亲自做不可,还不快去取来?”

      谨佩离去,不一会儿便持着一柄柴刀,递到我身前。

      我喊她后退,便双手举起柴刀,朝那桃花树用力挥去。

      “王妃若是不喜欢这株桃花树,还是由奴婢来罢。王妃身子金贵,万万不可干这般粗活的,若是……”谨佩在身后不断地嘀咕起来。

      “休要再言,还不退后。”谨佩怎会知道我心中在想什么,我大喝一声,继续奋力砍去。

      木屑自粗壮的树干急迸而出,一道细细温流划过我的脸颊,滑淌到嘴角,顿而闻到一股猩红。

      谨佩在身后焦急地喊着,我却全然不予理会,继续挥舞着手中的柴刀朝桃花树奋力砍去。

      枯枝桃木本无罪,只因身旁金桂立;旧树不去桂难生,唯有柴刀无情对。

      建彦——对不住了。

      随着一声轰然倒下,手中的柴刀从我垂落在侧的手中跌落在地。

      谨佩急忙上前,捧起我的手,含珠挂泪道:“王妃这又是何苦呢?一会儿回去,侯爷定要责备奴婢侍奉不周了。”

      谨佩一边说着,一边撕下裙角,替我裹住满是水泡的手。

      谨佩若是告诉高翔,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去怪她呢?

      我指着面前横在地上的桃花树,道:“叫人把这树给抬出去,把根也一起给刨了,免得吸了一旁桂树的养分。”

      谨佩惊呼道:“原来王妃是在意侯爷,若是早些说道来,奴婢早叫人把这树给挖了,又怎会害王妃这般遭罪?”

      谨佩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无意与她解释,遣她快去喊人。

      支开谨佩后,我又在府中滞留了些许光景,看着那些熟悉的场景和物件,心中无比怅然。

      高翔不但复原了爹娘与我的屋中摆设,甚至连姐姐出嫁后一直空关的闺房,也一并复原了。

      他的好意我自然心领,可是看着眼前一样样熟悉的东西。

      越看越是伤感,越看越是悲泣。

      我一刻也不想留在这伤心故地,今日这唯一的惊喜,恐怕就只有那株金桂树了。

      我飞奔出府邸,曲着身子大口喘息。府外的空气格外清新,不比那府中的沉闷窒息。

      稍有平复,我起身转头随意斜了一眼,墙边的幽巷映入眼帘。忽而想起当日在含丙殿中建斌对我说的话——每当建彦去我丞相府,他都会尾随其后,在侧墙贴耳细听我与建彦互诉情话。

      我不停晃着脑袋,迫使自己极力不去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然而脚下的步子却鬼使神差地一步步朝侧墙迈去。

      不论理智告诉自己,这是一件多么荒谬的事情,可还是抵不住心中的那份好奇。

      其实,我与寻常女子并无二致,当得知别人属意于我时,心中总会激起些许波澜,一面拒绝着别人的盛情,一面又心底暗自高兴。

      不论表面上有多抗拒,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总是会有一丝的欣喜。

      或许,这就是作为女人,得知被人爱慕时,心中那不可告人的愉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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