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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七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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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这几日忙着去军营探望王卫忠时,高翔早已在悄然部署好了一切。今日是正月十五,每逢今日皇上必要去后山狩猎,而今身子虽是比不上当年,好歹也要露一下身手,以此来警示随行众人,勿要欺他年老力衰。
高翔事先命人将林中走兽饿了好几日,又将注入辣椒水的生肉放入山林之中。走兽食了,口中火辣,腹中难受,四蹄狂蹬,疾奔不止。因而今日狩猎,皇上连续拈弓搭箭,终一无所获。气恼之余,见到其他皇子亦好不到哪儿去,建彦一筒子箭射完,愣是一个都未打着。而建斌同样往日有失水准,十数支箭射去,也仅仅俘获了一只兔崽。
皇上见了登时喜笑颜开,显是心中稍添慰藉,便笑他二人技艺也不过尔尔,遂命身旁默立多时的高翔显显身手,给两位皇子瞧瞧。
建彦不善骑射,射不射得中,本就无所谓,即便今日有与建斌争斗之心,也不是想射就射得到的。而建斌贵为太子,武艺不凡宫中人尽皆知,此举分明就是在借高翔之手,讥讽建斌。
高翔推说建斌箭法在自己之上,连建斌也都收获寥寥,他□□,恐怕还不如建斌。
高翔本是一番谦虚之词,结果被马德庸趁机奚落一番,说堂堂一个大将军,还未射就为自己找好了输的由头,这般胆怯,怎能在西北立威,在朝堂立身,便自告奋勇夺了高翔手中的弓,驭马奔林而去。
马德庸只会仗着皇后胞弟的身份,逞口舌之快,全无骑马猎狩的本事,却还自不量力,折腾了半天,终究是徒劳而返。
见马德庸空着双手回来,皇上更是大笑不止,说今日也是奇了,一大帮子人,竟还搞不定几个畜牲,复命高翔来射。
此时,高翔不再推脱,只从马德庸身背的箭筒里随手抽了一支箭,便举弓上马而去。
走兽虽食了掺有辣椒水的食物,烈性甚倔,可被众人穷追了许久,体力终有所下降,速度也放缓了不少,再不似起先那般活蹦乱跳了。
高翔举弓满弦,张指放出,一头雄鹿在百步外曲腿倒下,皇上立时鼓掌称贺,众人皆喝彩随声附和。
士兵抬回雄鹿,说那箭穿过小腿,将雄鹿生生给钉在了树上。此时还是活的,正乱蹬蹄着挣扎。
皇上赞道:“爱卿果是身手不凡,恐怕老熊儿今日在场,也未必能有大将军这般潇洒。”
皇上口中所说的“老熊儿”,便是当年“翔云盖日”中的董射日,原名董熊儿,跟随皇上多年,因箭法了得,丝毫不逊万古弓神养由基,后被皇上赐名董射日。
在场众人皆知,高翔箭法再是出色,也不及当年董射日的十一。可皇上竟将他与董射日相比,也不好扫了皇上的兴儿,皆僵硬着脸向高翔道贺。
不但如此,皇上还命人将被射中的鹿蹄子扳下来,赏给了高翔,之后又让两位皇子与高翔多讨教讨教射术。
建斌之前为了我,早就与高翔较劲多时,今日又折了面子,自然是不会服气,与高翔并驾齐驱,双双拉弓搭箭。走兽皆已疲惫,各自收获满满,细数下来,竟不相上下,也算是知耻而后勇。
再而就是建彦,平日手无缚鸡之力,通常只是个凑数的,来衬托建斌的神勇。放了数箭,亦不得要领,连兔毛都未射下一根。乱箭之下,走兽皆惊,高翔只能跟在建彦身后不断驱赶,狂奔数里,双双消失在众人眼中。
见远离众人,高翔这才喝住建彦,挑了块静谧无人之地,与建彦言语了几句。又恐引人起疑,便匆匆回去,在回程途中随手射了几个猎物,算是交待。
我忙催问道:“夫君与三殿下说了些什么?可是有助他之意?”
高翔摁着我的手,道:“片言只语,怎能言尽?”
说了半天,等于没说,我抽手转身,在榻上抱着锦褥,生他闷气。
“马德庸的寿辰就快要到了,我已嘱咐建彦,叫他去皇后处讨个差事,帮马德庸准备贺寿事宜。”高翔转到我身边,将我怀中锦褥抽出。
闻言,我双手一松,扭头惊望,诧异道:“你要建彦为马德庸操办寿宴?”
高翔反问道:“女婿替岳丈分忧,有何不可?”
细想之下,猛然顿悟。
皇后让罗鹊认马德庸为义父,将她许配给建彦做王妃,正是要拉拢建彦,顺便掌握他的动向。
罗鹊深受建彦大恩,始终不肯屈服,这才招来前些时候在兴雅殿被挂在树上的一顿凌辱。
此时要建彦去像马德庸献媚。皇后与马德庸自然不会起疑,定会觉得建彦被逼无奈,已向其屈服。
如此一来,就能令他们放松戒备。而更重要的是,马德庸的太尉府在宫外,建彦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出入皇宫,市井人杂,终有机会与高翔一聚。
此计甚妙,不愧是高翔。往日心境老沉的高翔又回来了。
可他为何执意要与建彦见了面,再作抉择呢?而今朝中的局势,恐怕连一众狗腿奴才,都能嗅出味来。
高翔道:“不光这样,我还与建彦约定,十日后在陆府内一叙。届时,你也随我一同前去罢。”
高翔必料到皇后会准了建彦的请求,竟连相会时日、地点都一并安排好了。行动之迅捷,多少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一说到丞相府,我微微蹙眉,道:“为何放在丞相府?”
丞相府是我旧居,倘若被人察觉,定被马德庸落了口实,说我等私会建彦,欲图谋不轨。
高翔道:“这陆府连你都不肯去,还有多少人会在意它呢?”
想来也是,自丞相府复还于我陆家,该名陆府后,我也只去过一次,姐姐更是一次也未去过。除了谨佩定是派人打扫,早已是无人问津了。
忽而想起里头那株新栽的桂树,我问道:“那树可是你栽的?”
高翔明显佯装诧异道:“你去过了?”
当日是他吩咐谨佩引我前去的,竟还在我面前装傻充愣,恐怕他不光知道我去过,连那棵桃树被我砍了,也是早已心知肚明了罢。
我笑道:“夫君栽桂树时,为何不替我将桃树给挪了,害妾砍得好是费劲。”
高翔道:“陆府是你陆家的产业,我可以在里头为你增添东西。你若不喜欢,我移走便是。可若是我私自做主,把原本的东西移走,你要是哪天不称心了,再移回来也是栽不活了。到时候,你岂不是要怪罪于我?”
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疑心我与建彦的关系,他故意在桃树边栽上一株金桂树,分明就是在考验我。
这天下男人,还都是一个模样儿,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还真不在一块儿,幸亏我那日将桃树给砍了,坦明心迹。
估摸是他得知我将桃树砍了之后,定是信了我。故而那日我将建彦在聆香茶楼相会之事告知于他,也未责我半句。而今要我一道去丞相府见建彦,怕是知了我的心意,却不知建彦对我心意如何。
难怪我每次提到要扶持建彦时,他总是不置可否,一脸不悦的样子。
他怕建斌将我从他身边夺去的同时,更怕将来建彦也行夺妻之举。
听府里的杂役说,太尉府近日格外热闹。建彦受皇上恩准,亲自为马德庸操办寿辰。为此,皇后还派了好多宫人,供他调遣。百官贺礼逶迤连绵,皇上的御赐财物,也是一箱箱的往府里头送,看得一众市井皆欣羡不已。
在马德庸寿辰筹备的这些时日,高翔就像是失踪了一般,一连七日,都见不到他的人影。且还时常夜不归宿,即便是回来,也是三更而归,鸡鸣而起。
想要见他一面,与他说上一言半语,比登天还难。
或许他正趁此机会,暗中部署,助建彦摆脱皇后安插在身边的间人罢。
毕竟,一个受到严密监视的皇子,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与朝廷重臣私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一旦被人察觉,后果不堪想象。
玉莺遣回了我派去照顾的两个杂役,并带信说:“日前夫君已能下榻缓行,王妃赐药之恩,体恤之情,援手之义。玉莺感激涕零,特书一信,以示感恩。时闻军中军士颇有微词,皆为夫君不平。玉莺人微言轻,能力不足。望转告大将军,得空移步军营,加以安抚众军士情绪。夫君口不择言,令大将军蒙羞,有愧其提携之恩,现已悔悟,深感愧疚。”
王卫忠向来都是个直肠子,心中只有对错之分,完全不懂得人情世故。好在玉莺机灵,写下书信,代王卫忠托我向高翔赔不是,也真是难为她了。
玉莺终究与我主仆一场,既启齿相托,我自没有不帮她的理儿。可令我担心的是,高翔近来忙于一些事情,无暇分身军营。军营士兵口中颇有微词,也是情理之中。
可高翔身为大将军,当日王卫忠被杖责不去解围,事后再行安抚,必是交代不过去。且在这事上,王卫忠也有过错,高翔不另行责罚,已是法外开恩。
高翔必是心中有苦而不能言,责也不是,抚也不是。
看来这事也只有我来出面调停,最为合适。
一方面,我是高翔的妻子,自然是可以代表他的决定。
另一方面,高翔说不出口的话,由我来说就好。
这样既不会动摇他在军中的威信,又能将此事平息,化解士兵们口中的怨愤之词。
是日,我命谨佩去酒肆,买了百来坛的酒,差了几个杂役装上车,随我一同前往京郊军营。
众将士见我推车前来,纷纷上来迎我,与我行礼。
我让史可信将除了巡岗的士兵,全部召集起来。
不一会儿,千百名士兵齐齐站在我面前,方阵整齐,神情严肃,等候着我的指示。
我笑着朝众人道:“近日时得年关,朝中琐事繁杂,大将军念及众将士劳苦功高。虽有心犒赏,实奈不得分身,特遣臣妾前来告以问候。特赠美酒百坛,今日一醉方休。”
众将士皆奋臂齐声欢呼。
史可信在帮我抬酒时,低声问我,这是高翔的意思,还是我自己的意思。
他跟随高翔时日亦不算短,怕是也知道高翔的为难之处。
我笑颜以对,亦低声道:“我是大将军的王妃,是谁的意思,有何差别?”
史可信顿手半响,也不言语,又继续搬了起来。
酒过半酣,我举盏喊道:“大将军让臣妾带话给大伙儿。天圆地方,古之有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无方圆则日月无光。我等皆为人臣,自当守君臣之礼、尊卑之序。今在皇城脚下,天子居所,更要时时谨记在心,切莫徒生骄奢。今日还请各位将士开怀畅饮,待酒尽盏空,还要各还本职,各就各位。”
众人皆举杯欢呼,推盏碰酒,喜笑颜开。
我暗暗瞄去,王卫忠不在其中,怕是还在帐中养伤歇息。
不过我刻意搞出如此大的阵仗,营中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番话不但是说给众人听的,同样也是说给王卫忠听的。
在高翔身边多年,先赏后警,恩威并施这招,也是偷偷从他那里学来的。既酒已送到,话也说出,便无留下的理由。与众人推了几盏后,就离开军营回了去。
刚入府邸,只见谨佩迎上前来,神色慌张,唯唯道:“适才侯爷回来不见王妃,问我去哪儿了,奴婢不敢欺瞒,据实已告。”
我这番自作主张,谨佩估摸也是怕我挨高翔的责骂,才好心向我提醒的罢。
我推门入屋,刚要解释,高翔已然启口,道:“夫人的胆儿可是越来越肥了,连假传军令这等事都做得出来。”
这话分明是在责备我不该擅自主张,可言语中未有迁怒之意。
我盈盈笑道:“雪妍只是做了一件觉得自己该做的事,怎就惹夫君生气了?”
“夫人真是好胆色,做错了事都还这般理直气壮。”高翔勾嘴浅笑道:“不过军中有军中的规矩,下次切不可再由着性子胡来了。”
“臣妾遵命。”我故意屈身行礼,展颜道。
高翔时有出人意料之举,我总猜不透他心中想的什么。今日,我总算猜对了一件。
高翔从橱里挑了件鸳鸯红缇缎锦衣,塞到我手中,道:“既夫人如此有心,我也有一件事要告知夫人。”
我瞧着手中捧的衣裳,讷讷看他,心中又是猜不出来此举何意。方才的得意之情尽消。
“明日就穿这件衣裳,与我一道去见三殿下罢。”高翔说罢,目不移视,直直看我。
我是他的王妃,身份自然显贵,平素穿着必要讲究,衣裳也比在姑臧城时增添了许多。而这件鸳鸯红缇缎锦衣,是我最最喜爱的,平常都舍不得穿。他竟会知道我喜哪件,不喜哪件。
之前,我的衣着都是自己做主,他从未不曾干涉。
今日,他竟帮我择好了去与建彦相会的衣裳。
承想,此次赴会绝不简单,至少于他而言,是看得极重的。
高翔既已暗示我,我自当合着他的意思。
次日,我让紫姹为我打扮梳妆。磨蹭了一个多时辰,终是完毕。我朝镜中看去,只见镜中女子,红脂粉黛,白面如脂,红唇映血;细眉垂柳,弯如新月,细若青丝;环山双髻,仙鹤戏谷,飞雁在侧。低头再看身上那件杜鹃红缇缎锦衣,两只鸳鸯在水波细纹中昂首欢鸣,大红牡丹在旁傲娇绽放,将那天上的云纹衬得绚丽多彩。
乍一看,好似豆蔻韶华的妙龄女子,又不失合乎王妃的矜贵端庄。
我接过紫姹递来的大黑袍子,披在身上,便乘着车舆,与高翔一同悄然进了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