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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七十五章 ...

  •   来到陆府,青柳垂波水光粼,锦鲤桥下飞穿溪,竹兰幽香绕翠烟,喜鹊东南来报春。

      眼前一片万物复苏之相,冥冥然想到幼时爹娘俱在,姐姐还未入宫时的情景,不觉喉间哽咽起来,眼眶中似有飞流涌出。

      当年,我不过是一个懵懂的孩子,除了被逼着学些针线刺绣,满脑子就知道玩。而这座府邸中的每一处地方,都曾留下过我的足迹。

      我曾赤着脚下到池塘里去摸鱼,好不容易将鱼给逮了上来,结果却被爹爹怒责道;“女孩子家的怎比山野毛孩还要粗野,一点大家闺秀的气质都没有,看今后哪个敢娶你。”

      我还顶嘴说:“城郊的农地里,见到人家都是这般捕鱼的,且他们还用鱼叉,我徒手便捞得,比起他们还要了得。爹爹不来夸我,怎倒数落其妍儿来了。”

      还好姐姐在一旁劝阻道:“雪妍尚且年幼,爹爹莫要见怪,再待几年等大了些,这些道理总归会明白的。”

      说罢,便回头朝我挤挤眼睛。我心领神会,当即丢下鱼,就一溜烟跑开了。

      还有那倒垂在池边的杨柳,几乎每年开春,不足半月,只要是我够得着的地方,都是光秃秃的一片。这些树枝早被我绕成了花环,戴在头上,且还摘了几朵红花插在上面,予以点缀。

      不但做了给自己戴,爹爹、娘亲、姐姐、府里的下人,甚至是那条看门的土狗,皆是有份。

      娘亲想要劝阻,可被爹爹拦下,也不责怪我,只说:“我们妍儿长大了,知道要好看了,将来必是个大美人,我陆家后继有望了。”

      那时,我虽听不懂爹爹说的这些,可还是知道他终究是疼我的。

      直到有一年春天,我正戴着自己编织的柳条花环,追赶着蝴蝶。那蝴蝶飞得又快又高,我怎也是追不着。想它也是被我赶得累了,正停在桃花枝梢上歇息。我凝神摒气,蹑步上前,双手缓缓张开,猛地朝前一扑。

      哪里料到,蝴蝶甚是狡猾,早有防备,就在我双掌欲要合拢之际,腾翅而飞,害我扑了个空。我因发力过猛,脚下一个踉跄,身子直往前倾,收也收不住。

      千钧之际,一双长臂将我牢牢托住,这才未栽倒在树下的一块白石之上,险遭磕石破头之祸。

      原来是树后躲着个人,惊吓了蝴蝶,这才害我扑了个空。

      我当即直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桃花瓣儿,指着那人道:“哪里来的野小孩儿,把我的蝴蝶都给吓跑了,你陪给我。”

      那男子稍一迟愣,转瞬哈哈大笑起来,即兴吟一诗来:“飞扑彩蝶狗啃泥,扶袖之恩不相提;童龀不齐口生狂,蝶恋几许化飞翼。”

      爹爹时常在府里,摇头晃脑,吟诗赋词。我自幼便耳濡目染,吟不起来,总还是听得懂些。眼前这男子好生无礼,擅闯我丞相府不说,不赔礼也就算了,竟还欺我年幼,吟一首诗来讥讽我。

      我猫腰拾了块石头,正要朝他打去,只听爹爹在身后喝道:“妍儿不可无礼。臣参见三殿下,小女年幼不懂事,还望三殿下恕罪。”

      我登时愣了,呆呆看着眼前之人,也不过长我两三岁,个头也未比我高出多少,衣着更普通得很,全然看不出有皇子的高贵之气。

      见爹爹跑到我身旁,向他俯首叩拜,我才相信,便慌慌张张地也向他伏地跪拜,将头贴地,都不敢看他一下。心想着,这下可是闯了大祸,今日对三殿下无礼,且还差点打了他,怕是逃不过爹爹的一顿责罚了。

      未承想,三殿下并不迁怒于我,将我扶起,自报家门道:“无妨,不知者无罪。在下建彦,不曾事先知会一声,便登门拜访,是建彦疏了礼才是。”

      之前在皇上五十寿诞时,建彦不知为何,并未出席,因而我不认得他。今次,是我第一次见到建彦,认识建彦。

      建彦说宫里的太师、太傅、太保均是碌碌无能之辈,无半点学识还敢自称当世泰斗。时闻我爹爹文采斐然,学无不精,尤擅诗词歌赋,独步无双,特来请教。又因宫中规矩繁多,只好变装而往。

      三殿下说明来意,爹爹是为人臣,自然不好得罪,便设酒款待,二人一顿海天阔谈。

      那一年,我才七岁。而建彦,也不过十岁而已。

      回到陆府,瞧着这眼前熟悉的景物,与建彦初遇的情景,不觉间浮上脑海。

      而今,物是人非。

      我不再是从前那个顽劣的小女孩。建彦也不再是那个洒脱的小皇子了。

      斗转星移,时移世易,一切都变了,变得令人不可想象。

      十三年后的今日,我是大将军高翔的王妃,而他也有了自己的妻室。

      桃花树下的许诺,终究是付之一炬。

      就连那桃花树,也已不复存在了。

      轻舟葬逝水,烟雨飘渺处;山过云飞月朦胧,往事俱硝烟。暮云过了,回首还见青山;远观不及身临下,只因前方但有别山高。

      一声轻叹,心中暗自感慨,趁着高翔驻足观赏金桂树之际,我偷偷拭去眼角的温流,迎上前去。

      “这树也不晓得何时能开花,这般细小,今年怕是开不出了罢,不知来年能否一沁芳香?”高翔围着树转了几圈,独自感叹道。

      我道:“只要灌溉之人有心,必不负天意,总有金花满园的时候。”

      高翔转身看着我,浅笑道:“好,那我就等到金花满园的那一天。明日,我就从府里差个杂役过来,专程伺候这树。”

      我分明说的不是面前这颗金桂树。他怎就稀里糊涂的听不懂呢?

      我扭头鼻下一哼,道:“你这二愣子怎就不开窍的,笨死了。”

      身后顿响起一阵大笑,道:“夫人气量可真是小,半句玩笑都开不得。”

      未及我回头,高翔双手已环在我的腰间,一股暖流即刻游遍全身,好似阳春三月春风细雨般的暖人心意。

      曾几何时,就在几步远的地方,也是在一棵树下,我被建彦紧紧地拥抱在怀中,心头也是这般甜蜜的滋味。

      而今,抱我的人虽有所不同,可那份甜蜜却是比昔日愈加浓郁,醉得我全身绵软无力,阖着双目,仰靠在他的怀中细细品味。

      猛然间,响起一道清脆的咳嗽声。

      我惊而睁目,只见一个黑衣带帽的人影出现在我面前。再一细端,那黑帽下的脸,不是别人,正是建彦。

      高翔圈我的双臂力有松散,我急忙挣脱开来,整了整衣襟,抚了抚鬓发,垂头退在一旁。

      高翔上前迎去,道:“可有人跟踪?”

      建彦并不看我,与高翔作揖,道:“已仔细瞧过,此行不曾有人觉察,还请大将军放宽心。”

      高翔侧身挥袖张臂,道:“三殿下请。”

      二人步入正屋,我跟在身后一道进了去,跪候在他们身侧。

      建彦受皇后监视,即便甩开众人,怕是也不宜久留,已然启口:“建彦本无僭越之心,无奈有人不给我与罗鹊一条生路,唯有险中求生,请大将军为我指一条明路。”

      高翔亦叹息道:“臣为朝效力逾二十载,皇上待我恩重如山,才有我今时今日的地位。然值交替之际,太子一众却容不下我,想来心中也是苦闷。”

      建彦急倾身接话道:“不想大将军表面风光,原也是与我同命相连。”

      高翔捋须眯眼,沉寂多时,方道:“三殿下处境要比臣好得多,皇后太尉等人虽容不得你,至少太子无害同宗之心。”

      建彦叹道:“皇兄的确对我秋毫无犯,可他终究是摆脱不了皇后及一班重臣的束缚。待他羽翼丰满,怕是我已看不见了。”

      高翔也不接茬,陡然发问:“三殿下觉得自己有何本领荣登九天?”

      建彦摇头,道:“建彦不才,武不及皇兄,德不如父皇,贤不比大将军,唯有一颗求生之心。”

      这两人像是打哑谜一般,令我完全看不懂。建彦被逼无奈,求高翔相助,妄自菲薄也就罢了。高翔更是谨而又慎,只管发问,全不表态。

      我在一旁听了,心揪得紧,几欲插话,可终究耐下性子,继续听下去。

      高翔又问:“有心自然不够,三殿下可还有其他本领?”

      建彦答道:“自幼读书千卷,叹无为父皇分忧之机。时日久了,也只好吟诗作词,徒生感慨。”

      高翔接话再问:“那不知三殿下对而今天下态势有何看法,但说无妨。”

      建彦道:“我朝疆域在大将军这些年的南征北战中,地域广袤,土地丰沃,看似鼎盛兴旺。然,连年战事亦导致各郡县男丁凋零。再加之前番赵无碌贪污巨赂,国库空虚,杂税渐增;而今父皇命人修建皇陵,本是歌颂千秋,为我皇族子嗣明志的好事一桩,却未赶在合适的日头上,徭役更是有所加巨。”

      高翔又道:“三殿下足不出门,竟知天下事,那不知心有何解?”

      “此事人尽皆知,大将军谬赞了。”建彦作揖谦虚道,“休养生息可缓屠戮之急,节省开销可补空缺之虚,循规按划可减劳役之苦。”

      高翔顿而拍手鼓掌,道:“不想三殿下深藏不漏,竟有这般深远的真知灼见。”

      建彦摇头叹息,道:“身为皇子,哪一个都学过些治世之道,不足为奇。可光有一腔抱负,怎奈时运不济,不能替民解忧,这才叫人心中甚是抑郁苦闷。”

      高翔又问建彦,除了治世之道,身边可还有其他筹码。

      建彦只说自幼身世悲催,身在宫里,还吃着百家饭长大。除了一些个低等宦臣、婢女,但无其他势力。

      之后,高翔又陆陆续续问了些我都知道的细微琐事。我本以为,也差不多该聊到头了。

      怎料,高翔不经意间,冷不丁冒出一句:“三殿下待马王妃,可是真心?”

      我骤然心中一惊,抬头朝建彦看去,眼角的余光发现,高翔漆黑的眼珠,正朝我与建彦二人来回扫视。

      我知自己失态,忙别过头来,收敛不语,一张脸胀得火热。

      忽一只手被高翔拉起,搁在案上,在我手背上不停地摩挲起来。

      此举必是做给建彦看的,前番那些话语只是在试探建彦的能耐与决心,眼下的才是重头戏。

      建彦若敢多瞧我一眼,怕是高翔定会心有顾忌,来之不易的聚谈,必付诸流水,不欢而散。

      我只好抬起头来,身子朝高翔这边挪近一些,端坐含笑看着建彦,只觉得手背被高翔摩挲得奇痒难忍,耳根亦是烫得灼我心窝。

      这一刻,煞是难熬,只短短须臾,确好似云过三秋,如天地静止,滴水悬空般的窒息。

      整个屋里,空气几近凝结,就连窗外那只喜鹊,也停止了鸣啼,立在窗棂之上,一动不动。

      沉寂片刻,建彦抬声道:“我与宜庄夫人确有青梅竹马之情,但与马王妃则是结发同心之意。自孤弦独鸣以来,我的心早已死了,若无护妃之心,何来今日诚心讨教之约。”

      这孤弦独鸣,自然是指的与爹爹的知交情谊。建彦言语时,只仰望屋中横梁,不看我,也不看高翔。

      高翔的手忽然从我手上松开,起身拍案道:“好,三殿下莫要忘了今日所言。今日且先回去,勿要让人起疑,静候佳音就好。”

      说罢,就拉起我的手,匆匆携我上车,离开陆府。

      高翔终于答应了我的请求,我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下。

      这一刻,我等得太久太久,结果终究合我心意。

      只是建彦无权无势,高翔也不过是个臣子。真要与太子一党斗起来,心中自觉无半点把握。

      然,高翔适才言语镇定,中气十足,宛若全局在胸,早已筹划好了一切,只待建彦开口,与我划清界限。

      可“静候佳音”究竟是何意思?

      高翔又如何能将孙匡口中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建彦,扶上太子之位呢?

      我看不明,也猜不透。

      唯一能够想到的是——前路必不会平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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