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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八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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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年事已高,常年劳心国政,气虚力乏,身子渐不如前。太子一脉正是瞅准了这机会,才渐渐把持朝纲,独揽大权的。
明知高翔功高盖主,意味着将对皇族造成极大的危险与忧患。然,无奈之下皇上唯有依靠他的声威,来制衡太子。从马德庸被羁押一事来看,定是下了决心,要削弱建斌的太子势力,为建彦争取更多的时间和机会。
在这紧要当口,一旦挺不过去。
那么,之前高翔所有的努力,将全部化为泡影。
我推问姐姐,皇上情况究竟怎样。
姐姐说,皇上自太尉府回来后,便一病不起。太医说是气血冲脑,血管爆裂,压迫神经,导致头痛,四肢麻木。皇上龙体尊贵,自然不可开颅化淤,万一有个差池,谁也无法担待。为今之计,只能静养,辅以安神之药,以观后效。倘若再受重大刺激,或生死难料。
我心下一惊,顿慌乱无措,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地,当即摔个粉碎。
我欲弯腰去拾碎片,被姐姐拦下,道:“还是我来罢。”
看着地上的碎片,心中立时掠过一道不详的预感。
待收拾干净,我问姐姐为何不留在皇上身边陪着她。
姐姐道:“皇上除了大将军,谁也不见。”
皇上病重,我却瞧不见姐姐又一丝一毫的悲伤。她心里明明是挂念皇上的,为何是这般表情。
话在嘴里含了良久,我才脱出,道:“姐姐就一点儿不担心皇上吗?”
姐姐轻叹一声,感慨道:“担心又有何用?皇上的命数岂是我等能够左右的?”
诚如姐姐所言,命皆由天。可眼看胜利在望,我又怎能甘心?
朝中的局势想必姐姐早已心中了然,可她从未与我谈起过只言片语。
我知道她的内心是纠结的,既心疼皇上的身子,又担心我的安危。
可她什么都做不得,也什么都不能做。
她为了我,为了陆家,牺牲得实在太多了。
姐姐见我沉闷不语,道:“下次来的时候,劳烦妹妹去陆府一趟,替我把房中枕头下的一个荷包取来。”
自姐姐出嫁后,她屋里的物件再无人碰过。爹娘在世的时候说了,姐姐是入宫,又不是上战场。准不定哪天得到皇上的准许,回家来小住几日。
之后,我也鲜少去姐姐的闺房,从不知她的枕下有荷包之事。
我点头称好,答应下次来得时候为她带来。
与姐姐告别后,本想到宣誓殿前撞撞运气,结果还真让我给撞着了童公公。
“宜庄夫人怎来这里了,被人瞅见了可不好,还是赶紧离去罢。”童公公稀疏的细眉一片苍白,短短几日好似浮生半世。
见他眉心紧蹙的模样儿,我不忍再问皇上近况,只说可否让我进去见高翔一面。自太尉府被查封,我已经好些天未见着他了,也不知是胖了还是瘦了,心中不免有些忧心。
童公公挥着拂尘,将我赶下台阶,不断地催我速速离去。
我知道他这是为了我好,宣誓殿是皇上与大臣商议国政要事之地,而今腾出来让给高翔与孙匡来查理马德庸一案。我等命妇皆不得靠近,否则视为僭越。
我回头凝望着童公公身后的那扇大门,对他道:“劳烦童公公替臣妾带句话给大将军?”
童公公垂敛皱眉半响,轻叹一声,朝我点了点头。
我道:“替我转告我夫君,叫他按时用膳,注意身子,莫要太过操劳。”
“好,老奴知道了,快去罢。”童公公朝我挥了挥手,转身向宫门细步迈去。
翌日,一抹暖光透过窗棂,将屋内撒的金光满地。我慵懒地坐起身,伸了伸臂膀,手臂无意触碰到身旁什么东西,惊得我双手猛的一缩,即刻护在胸前。
凝目视去,居然发现高翔不知是何时回来的,正躺在我身旁寝眠。
许是被我手臂打到,高翔揉了揉眼,徐徐睁开。那双眼,布满了血丝,犹如饿了好几日的狼一般恐怖。
高翔支起身子道:“怎不多睡会?”
我笑道:“太阳都烧着屁股了,我还要去喂鱼呢。倒是你,怕是通宵达旦了好几日,还是躺下补个觉罢。”
我将他摁下,将锦褥朝上拢了拢。
不一会儿,轻匀的鼻息渐渐传来。
心中分明急着想问他眼下状况如何,可见到他这样可怕的一双眼睛,心中着实不忍,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站在石桥上撒着鱼食,可心思全在对面那屋子里头。
“王妃,今儿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鱼儿可不能喂得太饱,会撑着的。”不觉间,谨佩走到我近前,将我手中剩余的鱼食拿开。
我向谨佩打听高翔是何时回来的。
谨佩说是今日卯时左右,她起来打扫园子的时候,正巧撞见高翔回府。本想叫紫姹来叫醒我的,可是高翔不允,便只好去准备早膳去了。
算起来,高翔只睡了不足一个时辰,想想还是不要去打扰他的好。
用过早膳悄然回屋,发现案边多出了几封折子。心下想着,他在宣室殿里忙了这么些个日子,怕是马德庸一案多半已了。
随手翻了翻,果是被我找到一封弹劾马德庸罪证的折子,上面写道:
三公辅君,各司其职,九卿佐公,巨细有工。将骋沙场,保卫疆土,安国抚民,九州一统。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武保国安文治天下。
公本岳之基石,基固而风雨无惧;公本河之岸堤,岸高而流水不溢。公本町之黄牛,劳己而广播千里;公本风之青泥,芬芳而悠远留长。
既授以其职,当恪尽而职守,身先而率表,耗毕生穷志以图国家大事,不负所托,垂谢天恩浩荡。
臣本致力于边关护土,以司其长。然,天命有所不怜,陆相早殉,璀璨星光,破穹遁土,陨逝而长眠于地下。我朝痛失良相,皇上犹断臂膀。我朝文兴武衰,不乏治理之能臣。幼苗虽茂,但葱白不白,需以清水浇灌,浊泥尽洗,来日方可成大器。臣得皇上眷顾,暂代相职,当感恩戴德,献犬马之劳,忧国之忧,虑帝之虑。
三公齐力,六芒星耀,九天护周,十二黄道各归其位。本应国运昌隆,无妄无灾,年年硕谷,朝朝平安。
然,旦夕祸福,不可预测。上有蝗灾雪雨,下有水冲岸堤,外有匈奴来袭,内有结党营聚。天灾尚可抵御,人祸令君惋惜。皇族本就枝疏,失一嫡长,山河同泣。三公刚复元气,又失其一,双臂皆断,安能不痛?
匡正扶义,当根正苗直;以思载德,以志明身,以行率众,以言服人。
论朝议政,当心明如镜;公而无私,断而据理,心比青莲,胸广涵江。
举荐用人,当耳聪目明;德而不贤者,用之不重,贤而不德者,权不可加。无德无贤者,奸臣佞党,惟贤惟德者,堪当大任。
太尉身不能端,心不能正,耳不能聪,目不能明。徒位三公,空食粮饷,国不能幸,民有所哀。
当断不断,反受其害,古之明鉴,多入牛毛。
望皇上三思而速决。
与当初孙匡弹劾赵无碌的十大罪状相比,高翔的字里行间则隐晦了许多。或是因为马德庸是皇后胞弟、建斌舅舅的关系。
尤是最后一句“望皇上三思而速决”,颇有深意。
移目视下,皇上在奏折上果有批注,单单一个“斩”字,如飞龙扫地,异常地苍劲有力。
悬了多日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全然放下。
高翔与孙匡在宣誓殿查究十数日,必是罪恶滔天,数之不尽。可这奏书上,一条都没写明。从而可见,高翔在写这封奏书时,也是花费了一片苦心。
我所能想到的,他定是早早就了然于胸。我未想到的,他亦深谙其理。
忽闻窗外有窸窣声传来,我忙合上奏折,放回原处,向外迈去。
游廊上紫姹截住我,左顾右盼,悄悄将我拉倒角落,低声道:“奴婢适才去军中,碰着史将军了,他说太尉明日午时候斩。”
早一刻我已从高翔的奏折中获悉,听紫姹这么一说,心里倒也平静得很。
赵无碌当年被夷了三族,马德庸所犯之罪,十倍于他,只斩他一人,未牵连其他。
二人命数不同,这样的结局,想必也是最适合的判罚了。
我叫她勿要在府中非议,替我将谨佩唤来。
马德庸一案终于尘埃落定,我心中释然,想起昨日姐姐托付的事情,便遣谨佩随我去陆府走一趟,一会儿取了荷包去交给姐姐。
谨佩说今日见高翔身子疲乏,伙房里和正煮着一锅鸡汤,想等他醒了给他补补身子。
我道这等小事由杂役去做就好,何必事事都要亲力亲为。
谨佩则不然,道:“奴婢深得侯爷的信任,是因为奴婢一直守着自己的本分。万一奴婢不在,这汤出了什么岔子,那可就要失职了。”
有些时候,她就是这般的顽固不灵。别的府邸我不知道,至少我大将军府在谨佩的打理下,井然有序。
我摇了摇头,笑道:“那我叫紫姹代你看着,这总可以了罢?”
“这样当是最好。”谨佩遂褪下身上的围裙,随我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