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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八十四章 ...

  •   陆府渐渐进入我迷蒙的视线,站在远处喘息时,抬眼望去,人群已被士兵们阻隔开来,远远地注视着门前,男人们哀声叹气,女人们痛哭流涕。

      火,依旧在燃烧,我的心直淌着血。

      士兵们前赴后继地提着水桶,往门里泼。

      熙熙攘攘的人流,不断地在门前来回奔走,呼喊声、泼水声、大火的怒吼声,交织成一段哀愁的乐声。

      高翔站在门前的正中央,手中持着辔绳,低垂着头,一动不动,成了这段乐声中唯一静止的音弦。

      我紧紧捂着跌宕起伏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朝前方艰难地迈去。

      猛然间,一阵响彻震天的咆哮声,盖过了其他所有的声音,刺痛了我的耳膜,震得我五内俱沸。

      本就气息不畅的我,被这突入袭来的响声一吓,更是感到快要窒息。我扶着身旁的墙壁,竭力维持着身子的平衡。

      稍待缓和,放眼望去,只见高翔张着双臂,仍在仰天长啸。离他十数丈之远的我,亦感到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颤动。

      目光向他身前移去,从人潮孱动的缝隙中,发现地上放着一长条黑焦的东西,正冒着青烟。

      我骤然一惊,双手急捂起脸,不敢去看。可泪水却是怎也止不住,顺着指尖的缝隙流淌下来,划到双唇上,即刻传来阵阵苦涩。

      谨佩,那是谨佩。

      适才府中只有我与她二人,这具被烧得焦黑的尸体,不是她,又会是谁?

      谨佩,是我害了你,我不该将你一个人扔下,只顾自己逃命的。

      谨佩,是我害了你,我不该叫上你,专程带你走这一趟的。

      谨佩,是我害了你,我不该再留恋那颗被火烧的桂树,倘若早一些逃命,或许我二人都能活下来的。

      自姑臧城相识以来,谨佩服侍我也有五个年头了。

      从前因为有玉莺陪伴的缘故,我一直将她忽视,同时还顾虑到她是高翔的人,只听命于他,未必肯对我言听计从。

      当我被李盎设计,身陷囹圄时,是你——是你每日都将自己少得可怜的稀食匀给我,宁愿自己饿得气虚无力,连站都站不起,也要将我喂饱。

      那时的我,才发现“忠心”二字,从来都不是用嘴说的。

      你就这样一个人默默地打理着府邸,成日对着杂役们呼来喝去,将府里打理得井然有序,将一众下人训练得手脚麻利,谨言慎行。

      不但如此,还将我与高翔的饮食起居,照顾得滴水不漏。

      作为管家,恐怕这世间,再没有人比你更优秀,更忠诚了。

      红纱轻舆日行百里,车轮无榖寸步难行;青玉白佩华光夺彩,玉佩无绳何以为系。

      谨佩,你就是那毫不起眼的车榖,一路为我保驾护航。你就是那被人视而不见的红绳,有了你才能衬托我的光华璀璨。

      老天终于看不过去,一阵闷雷似为谨佩哀鸣,倾盆大雨似为谨佩哭泣。雨滴拍打在我的身上,犹如万千刀刃向我刺来,将我的心戳得千疮百孔。

      纷乱的鬓发在耳边飞扬,雨水和泪水在脸上急淌,我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高翔转头朝我遥望,向我伸手指来。指犹未落,他身旁的将士便向我飞冲了过来。跑到我身前,我才发现,是王卫忠。

      我拼命地挥开王卫忠朝我伸来的手,想要向前跑去。

      可是,双手被他死死地钳住,丝毫无法摆脱。

      随后又跑来两名士兵,王卫忠腾出一只手,朝我身后一指。我便被二人一左一右地驾着,向后拖去。

      双脚在地上乱蹬,双臂在空中挥舞,可终究摆脱不了二人的束缚。

      我就这样被王卫忠及他的将士,一路拖回了大将军府。

      王卫忠进府与紫姹耳语了几句,便将我关进了房中。我清楚地听到门外的铁锁声,和王卫忠对士兵的交代声。

      我奋力抬起左臂,拍打着房门,门外却是无人应答。

      我撩起腿猛踹过去,房门被我踹得吱吱作响,依然无人回应。

      我朝紫姹怒吼:“把门打开!”

      紫姹只顾挥袖掩面拭泪,亦不曾应我半句。

      门是当年重饰府邸时,谨佩选的,又厚又重,异常牢固。当时她说我身份尊贵,怕贼人闯进来将我给掳了,门窗还是要选结实点的好。

      对,还有窗!

      我拔腿朝窗口跑去,想翻窗而出。

      然而,又再一次让我失望了。透过窗户纸看去,外面密密麻麻的人影如柱石般浮现在我的眼前,这是府里的府丁和杂役,他们用双手牢牢地摁住窗户,任凭我怎么推,也推不开。

      窗棂龙凤呈祥的木刻跃入眼帘,忽而想起这窗子也是谨佩选的。

      当时我还未对高翔生情,见她选了这般窗棂,还狠狠地将她数落了一顿,骂她自作主张。

      可她只在我面前跪着,垂头不语,一声也不辩。

      之后我才察觉到,在她心里,早已将我视为她的主子,将我视为高翔的妻子,将我视为这所府邸的主人。

      我无助地转身,向身前的紫姹跪下,拽着她的裙裾,哭喊道:“求你了,放我出去罢,谨佩还……”

      说到谨佩,喉间哽噎起来,再也说不下去。

      紫姹亦跪在我面前,双手环着我的双肩,将我环住,与我一道痛哭,却是什么都不说。

      “紫姹,我命令你,打开房门,快!”我猛地将紫姹推开,指着门,对她大喝道。

      紫姹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支地,不住地摇头,泪水从她的眼眶中飞溅了一地。

      在这个时候,我的话早已是不管用了,不论我吩咐什么,命令什么,都没用了,不会再有人听命于我,即便我拿出王妃的架势去命令他们。

      我坐在地上,环视着这屋中的每一间家具,从橱子到帘幔,从鲜花到绣花针。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谨佩为我添置的。

      “谨佩,针线不够了,去为了我买一些来。”

      “谨佩,鲜花都枯了,给我换些新鲜的来。”

      “谨佩,这帘幔的颜色我不喜欢,给我挑个艳丽点的换上。”

      “谨佩,这橱子怎么老关不紧,来替我瞧瞧。”

      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对她呼来喝去的。而她,总是不声不响地做好我每一件吩咐的事情。

      这花儿,还是今晨刚从园子里摘来插上的,叶瓣上还留有露珠。

      视线从案上的花瓶扫过,一碗还腾着微微热气的鸡汤搁在一旁。

      我起身挥开挡在身前的紫姹,冲到案前,看着那喝了一半的鸡汤,泪水夺眶而出,如大坝泄洪般喷射而出,在碗中激起片片涟漪。

      鸡汤,方才明明说好的,等回了府,赏她一碗鸡汤喝的。

      然而,这鸡汤她再也喝不到了。

      我不再呼喊,不再求他们放我出去,静静地看着面前这碗浓郁芳香的鸡汤,缓缓伸手,端到嘴边,将鲜美的鸡汤和苦涩的泪水,一并阖眼吞下。

      其实,谨佩早已过了婚配的年纪。当年,我亲手将玉莺交付给王卫忠后,也一直寻思着她的归宿。可每每提起,谨佩总说:“玉莺都走了,若是奴婢也离开王妃,往后谁来照顾你,奴婢愿照顾王妃一生一世。”

      那时,我想来也是。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谨佩为我打理一切。玉莺走了,紫姹可以代替。可谨佩若是走了,谁来替我照看这座偌大的府邸。

      正是因为当时我的私心,这事也就这么一直拖着,搁着。如今想来,真是悔不当初。

      因为我的一时私心与贪念,害谨佩白白地葬身于火海之中,且还是死得那样地凄惨。

      谨佩,是我有愧于你。我定要揪出烧我陆府的真凶,亲手将她碎尸万段,来祭你的在天之灵!

      不,碎尸万段远远不够,应当剁成肉泥才是!

      努力从纷乱的思绪中寻找当时起火的片段,回忆许久,终于被我记起,那时我在姐姐房中时,闻到一股焦糊味儿,谨佩回禀说是被人投了火把。

      对,火把!

      府邸不是无缘无故起火的,是被人投了火把,有人要害我。

      “大将军在哪里,我要去见大将军,让他为谨佩主持公道。”我丢下碗箸,奔到门前,对着房门一阵猛拍。

      门外传来了王卫忠的话音,道:“王妃请稍安勿躁,且待大将军回府,从长计议。”

      “陆府是被人投了火把才着火的,他们的目标一定是我,不会有人冒着杀人的风险去杀害一个奴婢的,且谨佩一直老老实实,从来就不曾得罪过任何一个人。她是为了救我才死的,我要为她报仇!”我歇斯底里地嚎叫,叫得我嗓子都哑了。

      可王卫忠不再言语半句,窗前的人影,也垂着头默不作声。

      没有一个人应我,连紫姹也是。

      右臂的痛疼将我的心绞得愈加痛楚,我咬着牙抚着右臂,蹲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紫姹急忙跑来查看,稍稍拎了拎我的胳膊,我随即一阵痛喊。

      “紫姹,王妃这么了?”王卫忠急切的问话从门外传来。

      紫姹回道:“王妃的臂膀,像是脱臼了。”

      门外顿想起一阵窸窣,不一会儿,从窗外投来两块木板。顷刻间,窗子又被关得严严实实。

      紫姹用两块木板将我臂膀固定住,肩膀的痛苦甚是难忍,却也不及我心中的万一。

      “王妃,奴婢服侍你沐浴更衣罢。”紫姹从案上取了镜子,摆在我眼前。

      我根本分辨不出,这镜中人究竟是谁。

      被烟熏得灰黑一片的脸,就像是山中的野人一样恐怖狰狞。手一哆嗦,铜镜应声落地,在地上打着圈儿,发出刺耳的铛铛声。

      我垂头朝自己身上看去,出门前穿的那身红锦缎衣,满满都是灰黑一片,连一点儿红色都瞧不见。好几处还破了洞,比城中的乞丐还要寒碜许多。

      对于自己的衣着打扮,之前我并不是太在意,只要简洁大方就好。

      当高翔逐渐取代建彦,牢牢占据我的内心后,花费在衣着打扮,妆容首饰上的时间,是越来越多了。

      我总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他的面前,让他能够看到一个光鲜亮丽的我。

      对,不光是要让高翔看到一个光鲜亮丽的我,还要让所有人看到一个意志坚强的我。任何事情,都不会将我压垮。不论是当初的爹爹,昔日的红嫣,还是今日的谨佩。

      我要身着最华丽美艳的衣裳,佩戴最光彩夺目首饰,站在世人面前。告诉那些在背后洋洋得意的人:“我,陆雪妍,不是被人三下两下就能击倒的。总有一日,我会身穿艳丽的华服,让那些曾经想要害我,及害我身边之人的恶毒歹人,跪到在我面前。不论是谁,我将毫不犹豫地亲手结果他的性命。”

      我低沉地对紫姹命令道:“放水,沐浴更衣。”

      紫姹急忙站起,茫然地看了我一眼,便跑到门口叩门。

      我没有趁着王卫忠开门之际逃脱,因为我知道,但凡逃跑的人,都是懦夫。

      我不要做懦夫,我要做一个坚强的人。用我的坚强来保护高翔和这座宅子,用我的坚强来保护身边的每一个人。

      一阵忙乱之后,房门又被重新合上,屋中又回归到之前的静谧。

      然而,我心中不再害怕,不再愤恨,有的只是满腔的仇恨。

      我忍着肩膀的剧痛,一声不吭,静静地躺在浴桶里,任凭紫姹那双颤抖的手,拭遍我全身的每一寸肌肤。

      眼中,不再落泪。心中,也不再淌血。

      “住嘴,别在这哭哭啼啼的,你打西戎,打匈奴的那股子狠劲去了哪里?”我用力拍打着浴桶的水,溅起一阵阵海啸,将紫姹的那身紫衣浸得通透。

      紫姹低泣不语,抽搐着双肩。浪花将她的脸打湿,水珠顺着她的双颊缓缓滴入浴桶,荡漾起阵阵波光。

      我知道她心中悲痛,我又何尝不是?

      一直浸淫在伤心的缅怀中有用吗?

      就算是将眼睛哭瞎了,杀害谨佩的凶手,依旧逍遥法外。

      唯有奋起反击,亲手捉住元凶,将他绳之于法,让他得到应有的下场,才能告慰谨佩的在天之灵。

      门外忽然想起了玉莺那清脆中掺杂着哀怨的嗓音:“王妃莫要生气,保重身子要紧,让我进来看你一眼罢。”

      “不见,不见,除了大将军,我谁也不见。”我歇斯底里地发作,回头朝门外大喝,转而冲着身前涨红着脸,默不作声的紫姹道,“你也出去,都出去!”

      说罢,我夺下了她手中的汗巾,将她朝一旁推搡。

      “我……”紫姹欲要开口,被我猛地一瞪,不再做声,呆立了片刻,却步而去。

      房中万籁俱寂,只有从我脸颊上淌下的不知是泪水,还是污水,嘀嗒嘀嗒地滚落在浴桶里,发出骇人心魄的颤声。

      门外大雨倾盆,门内雨势更盛。

      静下心来细想,并不是真的想要朝紫姹、玉莺发火,可一看到她们那唯唯诺诺的模样儿,一听到她们那哀戚的话音,就有一股无名之火在体内燃烧,怎也是抑制不住。

      浴桶里的水乌七八黑,好比臭水沟一样的浑浊。但正是有了这一桶清水,才将我身上的污浊洗净。

      它牺牲了自己,成全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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