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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朝生暮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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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贺家的路上,贺景瑭一言不发,贺夫人看出两人不对劲,骂他不知犯了什么病。
莫常钧的宝贝女儿失踪乃大事,贺显昌下令全城搜寻,没有特别通行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函阳,就连火车站都被控制起来。
回到贺家,凌霜华说有些累想休息,准备回房去。贺景瑭本该去火车站转一转找人,此时全无心思,前后脚跟着她上楼。
凌霜华走进房间正欲关门,被横伸而来的胳膊挡住。
贺景瑭脸色阴沉,凌霜华也心情不佳,自带情绪的两人你瞪我我瞪你,谁也不示弱。
凌霜华心里烦躁,懒得管他胳膊是不是卡着,狠一用力就要关门。他被狠夹了一回竟一声不吭,愤然推开房门又反手关上,一步步向她逼近。
直到这时,她才正视他的怒意。
贺景瑭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殷勤得不得了,但骨子里还是很有脾气,她想来想去就只想到自己和程亭筠走得近了些,她问心无愧,再者,就算有愧也不是对他。
明知他气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但她此时竟比莫金妮逃婚时还要冷静:“贺二哥,这是我的房间。”
“这是我家。”他冷声道。
贺景瑭碍于其他人才忍到现在,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便肆无忌惮了,“我想跟你谈谈金妮的事,想来我们也只能这样才有共同话题了。”
凌霜华皱眉,这正是她此时最不想谈的话题。
“金妮逃婚你很担心,我想知道,你是担心她逃不了,还是担心她不回来?”
他一步步走近,周身低沉的气息向她压来。
凌霜华不知他只是这么一说还是知道了什么,心虚地后退,瞅准时机猛地冲向门边。
贺景瑭从背后拦腰抱住,她的身体瞬间离地,整个人只能凭空挣扎。
他被激怒,双臂狠力箍着她,语气变得暴躁:“我知道,你担心,你难过!可你没法儿像金妮那样说走就走!需要安慰吗,何苦劳驾亭筠?人家早就有女朋友了!还是只有我最好,胸膛随便你靠!”
凌霜华被箍得脱不了身,耳边是他气急败坏的呼吸,不由心慌意乱,“你放开我!”
“不放!”贺景瑭掰过她的脸狠亲了一口,“怪我之前太宠你了,你以为你说什么我就得做什么?!今天我偏不!”
凌霜华的挣扎毫无意义,他急风骤雨般吻了下来。
凌霜华于错愕中回神,眸色一凛便咬了下去。贺景瑭早就料到,脱离纠缠一把将她推在身后的床·上,早已怒不可遏。
“反正爸妈不反对,今天我们就把事办了,省得你也跟金妮学逃婚!”
他欺身压来,不由分说便扯开了她前襟的一排扣子。她气得浑身发抖,也许还有害怕,却怎么也推不开他。
他朝着纤瘦的脖颈狠嘬了一口,顺着颈项往上去寻她的唇,一路落下不可抗拒的吻。
那一刻,凌霜华终于理解了莫金妮不顾一切逃离的渴望。莫金妮被家人限制了婚姻和自由,她也有寄人篱下的苦楚,她们都是被禁锢的傀儡,可莫金妮选择毅然离开,她却不能。
她不能离开,但至少还有反抗的权利。
贺景瑭扼住她的下巴再次吻来,不耐烦地把乱动的双手控制在她头顶,一边腾出手去解皮带。
凌霜华恨得涨红了眼,却安静下来不再反抗,等他放松警惕的时候忽然挣脱,迅速抽出枪套里的手/枪,毫不犹豫将枪口抵在他的下颌。
贺景瑭停下动作,双眉一挑,眼中的意乱q迷登时化作惊愕,不止是惊讶于她敢拿枪对着自己,还没想到动作行云流水间,她竟知道打开保险。
忽然之间,他忘了自己的原计划,只是安静仔细地观察她。
凌霜华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反应,稍一晃神,手里的枪也被收缴了去。
好在贺景瑭没有继续欺辱她的打算,眨眼的功夫关上保险,松开对她的圈禁躺到一边,胳膊支在耳边,如有所思地看着她。
凌霜华被看得浑身难受,起身准备离他越远越好,又被他一只手扳着肩膀按了回去。
他支着脑袋打量着她,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气氛静谧而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他说:“你还会用枪?”
她不作回答,悄悄往床的另一边缩,被他突然露出的冷笑吓得不轻,“怎么办,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他伸手一拉,她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就被拉入怀中,周身包裹着强势的男人气息。
“别动,再动咬你!”他威胁道。
“你......”她挣扎的动作一滞,默默在心里咒骂,果真不敢动了。
他收紧双臂,几乎是将她勒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语气还是冷冷的,毫无商量的意思,“你要是敢逃婚,我一定要你好看!”
凌霜华一阵无语,说得好似她答应嫁给他了一样。她被箍得难受,刚想叫他松开,却听他道,“别说话,我还没消气呢!”
她仰起脖子只看到他的下巴,直到他主动低头才对上那双愠怒的眼眸,她赶紧又埋下头。
他有什么好气的,他俩又没有关系,考虑到这么说容易自讨苦吃,她只能在心里默念。
终于,他的心情有所好转,语气也温和了些,“你要把我气死了。”
凌霜华硬邦邦地回答,“你要把我勒死了。”
贺景瑭闻言松了力道,仍不放开她,忽然旧调重弹,“霜华,我们结婚吧。”
不是商量的语气。
她实在想不出该怎么拒绝了,直说的话怕他发火来硬的,想了想干脆不说话,等出了这间屋子再想办法。
贺景瑭没有等到回答,最后还是放开了她,起身整理衣衫,她也赶忙扣上前襟的扣子,本以为事情终于过去了,贺景瑭一边把枪收回枪/套,一边抛出重弹:“想想雪华,你就不会像金妮那样不懂事了。”
她猛然间怔住,理解了话里的威胁。
“贺景瑭你混/蛋!”她骂道,“雪华还是个孩子!”
他泰然自若:“我知道她还小,我还知道她一定会喜欢我这个姐夫。”
凌霜华难以相信他怎会这样无耻,竟用凌雪华来威胁她。
他一定不知道,凌雪华更小的时候,才三四岁,就已经叫过许文礼姐夫了,两家大人都笑童言无忌,她和许文礼也还小,又是害羞又是似懂非懂的笑。
她有些恍惚,若是许文礼,绝不会像今天这样对她。她的二哥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一言一行都尊重她的感受。
若是他在,绝不会让人这般欺辱她,若是他在......
心中涌上无尽哀愁,无论许文礼还是莫金妮,眷恋依赖的人都离她而去,身边围绕的恶人却怎么也摆脱不了。
贺景瑭整理好衣衫,轻描淡写地说:“金妮若不想被找到一定会出城,我去趟火车站,兴许从那儿就能把她就揪回来,你好好在家,别多想了。”
凌霜华瞳孔猛然一缩,心中气恼全忘了,就连他刚才的轻薄都显得没那么重要,连忙焦急地追上去:“我跟你一起去!”
贺景瑭脚步一顿,回首古怪地盯着她,“你还有胆量跟着我?”
她咽了咽口水,强装出来的镇定中带着恰如其分的担忧,“带我去吧,莫大哥说要收拾金妮,我担心她。”
“哼,你们感情倒是真的好。”虽是嘲讽的语气,但贺景瑭没有拒绝,手臂自然而然环上她的腰,“带你去可以,但你得跟着我别乱跑。”
在凌霜华眼中,他和地痞流氓已经没有分别了。
***
函阳火车站步兵把守,几辆火车都熄了蒸汽,没有命令不敢发车。
其中一辆日本专列也不例外,发车时间已过,车站仍被管制,等待上级进一步检查后才能放行。
伊藤平低头看了看腕上精工舍的手表,精致冷冽的指针指向五点十分,已经耽误两个小时了。他们的人得到通知,说是汶北政府担心有危险人物混入车站,为了避免危及日本友人的安全,所以要全面检查。
伊藤平嗤之以鼻,觉得这些都是借口,明明就是上头有人借机报复,故意拖着晚发车,趁最后机会为难他一把。
反正他不赶时间,所以不觉得受影响,倒是对汶北政府的幼稚有所改观。和他一起的同僚感觉受到了粗鲁对待,气得说要看看谁这么无礼,但要求没有得到满足。
身为京都帝国大学的病理学博士,伊藤平自视甚高,不屑于和这样一群幼稚低级的异邦人计较。
他这次调派别处,不过是从异国的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不急于一时。月台上一个闲人都没有,窗外走过一排步兵,他放下手中的免疫学论著,视线顺着那排步兵远去。
看样子,似乎真的在找什么人。
凌霜华随贺景瑭来到火车站时,听到底下的人报告说查无所获,不觉松了口气。
贺景瑭用鼻子哼了声,说所有班列继续扣着,日本人的也得扣,不到午夜十二点不准放行,她的心再次悬起。
贺景瑭见她脸色微变,凑到耳边悄声道:“愁也没用,今天正巧赶上趟了,找不着金妮还能拿日本人出气。”
可惜他的算盘没打好,没过多久,程亭筠带人也赶到火车站,并带来了贺显昌的指令。
贺显昌知道今天有趟日本专列,打了招呼说检查过后可以放行,算是特殊待遇。但得知贺景瑭去了火车站后,知子莫若父,他知道贺景瑭一定会找麻烦,便派了卢丙泰传话,后来考虑到卢丙泰撞死过日本人,且贺景瑭非一般人说得动,便改派程亭筠。
程亭筠没想到凌霜华也跟来了,愣了一瞬后无视她的存在,说正事要紧:“贺帅就知道你看不惯日本人,让我来告诉你,这趟专列他是准了的。”
贺景瑭脸色一垮,没好气道:“行,等我让人再去火车上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搜一遍,没有发现就让它发车。”
程亭筠知道他故意如此,无奈道:“金妮怎么可能躲那上面去,景瑭,算了吧。”他实在没办法,不得不拉凌霜华下水,“日本人的火车早开晚开无所谓,但贺帅若知道你不听命令,免不了责罚,凌小姐陪你同来,是不是也得受罚?”
凌霜华一愣,忽地看向贺景瑭,低声劝道:“算了吧,让人去别的车看看。”
道理贺景瑭心里清楚,他老子不屑于在这等小事上捉弄日本人,再看凌霜华认真的目光,便摆摆手,吩咐下面放行。
汽笛呜鸣,蒸气飘摇而起,像一条摇摆的飘带拴在车头。伊藤平耐心耗尽的最后时刻,火车终于发动了。
同僚不快地埋怨了几句,回到自己的专属车厢休息去了。
他没了看书的心情,倚靠窗边看着沉昏暮色,太阳落山了,月亮即将升起,异国的土地在车轮下震动,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火车驶出了函阳城,窗外景色越来越荒芜,天色越来越暗。
伊藤平打算去找餐车,路过一节车厢时,被倚靠窗边的女乘务吸引了注意。
她看起来很年轻,非常年轻,但吸引他的不是年轻或者美貌,而是她望向窗外的目光。
女乘务一定处于疲倦放松的状态之中,嘴角似乎带着笑意,目光却凝滞,望向窗外黑沉沉的土地,眼眸似夜色般静默。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自己离开日本的时候。
但这趟专列上都是他的同胞,乘务员也来自日本,这位年轻美丽的女士怎么会留恋异国山河,他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肩上被重重一拍,睡不着的同僚也来找吃的,疑惑他为何挡道不走。他打了声招呼,再回头时,窗边的身影已经消失。
火车上的食物毫无美味可言,他们勉强填饱了肚子。再次路过那片窗台,那道身姿似魅影般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
两人走回包厢的路上,同僚还在向伊藤平埋怨在火车站耽误了太长时间,并保证他们的火车就算一直开回日本,也没人敢来挑衅。
伊藤平客观地纠正:“不过在那之前,你会先淹死在海里。”
同僚大笑起来,立刻又觉得不解:“那你呢,伊藤君?”
“我会游泳,无所畏惧。”
同僚哈哈大笑,两人相伴回到自己的休息室,期待一场无梦的好眠。
火车穿过荒山野岭,夜色寂静,只有车轮隆隆作响。
伊藤平缓缓关上休息室的门,还没来得及转身,忽然之间,爆炸的巨响震撼整节车厢。
他本能地捂住双耳,四周一片死寂,听不到任何声音,哪怕是自己因为剧痛而发出的喊叫。
火光熊熊燃起,点燃漆黑的郊外。
***
午夜时分,凌霜华难耐地在床上辗转反侧。明明一切已经结束,莫金妮逃远了,她仍惴惴不安。
她一边自责一边自我说服,最终尊重莫金妮意愿的念头占了上峰,释然地长呼一口气。
可仅仅一小时后,传到贺家的紧急消息便将她打入冰寒谷底,日后她每每思及这不同寻常夜晚,都只剩窒息的寒冷与痛苦。
她怎会想到,挚友不顾一切追求的自由,却是朝生暮死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