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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满满 ...


  •   这些年来,杨亭云一直是杨老爷乃至整个杨氏宗族的污点,不得轻易提及,每每提起都觉得丢尽脸面。杨氏族谱将其除名后,宗家墓地自然没有一寸是属于他的,只有荒野山林才是他的归处。
      王婆子再三劝阻,杨鸢坚持要去拜祭。杨亭江亦起了个早,问她要去哪儿,然后说要陪她去。
      杨鸢不想当面拒绝他的意思,有些为难。却听杨夫人阴阳怪气地和杨老爷说她还记挂着当年那个野娃儿,亲爹都不及一个死去的外人。她略一沉默,便同意杨亭江随行。
      杨夫人对她怒目而视,无奈目光一转落在杨亭江身上,再多火气都不敢发。杨夫人平时嚣张惯了,可在杨亭江淡漠的注视下总是心虚。
      野外荒林,杨亭江知道杨鸢心里别扭,主动提出守在车边不去祭拜。除了接受,他又能拿一个死人如何呢?
      所幸那是个死人。

      ——————

      杨鸢在杨家小住了两天,若不是怕身体吃不消,她连两天都待不住。
      杨亭江要送她回白家,杨夫人登时脸色又难看了,杨老爷却笑着说好。
      送走他们后,杨夫人回到房里气得捶胸顿足,玲珑递来茶给她顺气,她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把茶水劈头盖脸泼向玲珑。
      她知道杨亭江心结难解,但这几年过去了非但没释怀反而越发冷漠,一定是因为杨鸢挑拨离间,偏偏现在杨鸢的身份不同以往,她根本动不得,只能拿丫鬟撒气。
      杨鸢回到白家后,白老夫人命令她不准再出门,安心待产,等白玉安回家。
      杨鸢想也没想就同意了,白玉安还有一个多月就回来,他们还要一起等孩子临世,她什么都不在乎,就算白老夫人把她关起来都没关系。
      杨亭江放心不下她,说要在白家打扰住几天。杨鸢的余光扫过白二爷,怕他在白家闹出不愉快,低声劝他回家去。
      他问:“姐姐,你这么想我走吗?”
      杨鸢一愣,连忙解释,“不是,我是怕你在这里委屈了自己。”
      “不委屈,姐夫不在,我只是想多陪陪你。”杨亭江认真道,“我保证一定不和人起冲突。”
      他指的是白二爷。
      杨鸢没办法,只能留他住几天。
      自从杨亭江留下来后,白二爷接管的几家铺子突然就忙起来了,每日早出晚归,倒为杨鸢省去烦恼。
      花园散步时,杨亭江搀着杨鸢一步步走得极慢,丫鬟婆子插不上手,都羡慕杨鸢有个好弟弟。
      杨鸢享受这样的羡慕,就像享受杨夫人怨憎的目光一样。她想起了自己的舅舅们,和杨老爷一样,他们从前对她漠不关心,可自从她嫁进白家后,竟偶尔也会来巴结,不外乎送些礼物补品再攀亲故。
      她转头看向杨亭江专心搀扶的神情,忽然问:“你是舅舅,想给孩子取什么名?”
      杨亭江呆住了,竟有些吱唔:“我......给孩子取名?”
      杨鸢扑哧笑了出来:“我是说小名,你姐夫说小名随我起,可我念书少,你是有学问的,帮我想一个。”
      杨亭江不语。
      杨鸢冷下语气:“做舅舅的给孩子取个小名都不愿意吗?还是,你根本就不喜欢这个孩子。”
      “没有,我是在想取什么名好。”杨亭江察觉到她情绪反常,连忙安抚道,“满满,叫满满怎么样?”
      “满满......”杨鸢默念,重新露出笑容,“好,就叫满满!”她低下头,轻抚浑圆的肚子,“舅舅说你叫满满,满满,你看舅舅对你这么好,以后可要好好孝顺舅舅,知道吗?”
      杨亭江微笑着,笑意却在看到她欣喜的神色时凝滞。从小到大,他们都是细腻敏感的个性,他怎会不知道她的想法。
      她在担心,在害怕。
      杨亭江再次微笑,认真看着杨鸢,一字一句仿佛诉说誓言:“姐姐放心,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杨鸢终于如愿听到他说这话,心满意足道,“算你有良心,姐没白疼你。”
      杨亭江与她十指交握,亲昵地与她头靠着头,嬉笑的样子没长大似的。

      ——————

      杨亭江在白家住了几天,期间白二爷早出晚归,杨鸢以为他是回避之余确实忙,却没想到偶然听到下人说闲话,说他又有了相好,这几天忙着应付。
      白二爷年近半百风流不减,背地里有人讽他年轻时把自己累坏了,以致于一个儿女都没有。
      杨亭江不在的几年里,他常去杨家,杨鸢对他颇有留意,不止一次发现他和家里那些望着攀高枝的丫鬟调情,其中还有杨夫人身边的玲珑。
      她想,杨亭江回来后一定也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对丫鬟们没有好脸色。
      至于杨夫人,似乎已和白二爷断了干净,一门心思扮作好母亲,可惜杨亭江迟迟不肯回心转意,这正是杨鸢乐意见到的。
      她知道杨老爷和杨夫人都在催促杨亭江早日定下终身大事,那又如何,他宁愿陪着自己在白家也不愿回去。
      但作为姐姐,杨鸢还是不得不替他操心,问他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杨亭江沉默,接着摇头,说不着急。杨鸢一想,她和白玉安的婚事就不是急来的,便不再催他。
      她劝他道,“没有中意的就不急,你娘专挑大户人家,可我只希望你今后娶个真心喜欢的。”
      杨亭江一言不发,杨鸢看他情绪低落,好奇问道:“怎么,你该不是骗我吧,其实早有意中人?”
      杨亭江依旧不语。
      杨鸢更加认定他有心上人,可看他的样子又觉得事情不简单,想了想立刻豁然开朗,“是对方出身寻常担心你娘不同意?还是人家对你无意?若是前者,不用担心,如今我也说得上话了,姐姐给你做主。若是后者......”
      见他眼神微妙变化,她猜自己说中了,“若是后者,就只能看你自己的本事了。你不小了,喜欢的要自己去争。”
      杨鸢忽觉感慨,想到他小时候被人抢了玩具只会哭,又想到后来他在杨老爷生辰那天把欺负他的男孩咬得哇哇大哭,心里有数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她操心这些了。她教出来的弟弟,怎么可能是畏畏缩缩的怯懦之人。
      她凝视杨亭江,等他回答。
      果然,杨亭江点头道:“我知道了,姐姐。”

      ——————

      厂子里的事耽搁不得,杨亭江在白家陪了她几天,最后不得不离开。
      之后的日子里,杨鸢安心等白玉安回家。白玉安离开时说一个月后回来,并向她保证,就算再忙也一定赶在孩子出世前回来。
      一天天过去了,杨鸢即将临盆,等来的却是白玉安得罪了郭大帅被关押的消息。
      杨鸢吓得动了胎气,白老夫人派人多方打点,却连入狱缘由都没弄明白,只知道白玉安被关在省城监牢,由郭大帅的义子郭啸林审理。
      送去打点的钱有去无回,白玉安依然关押着。三日后,白二爷从省城回来,连声叹息说郭啸林是个轴的,白玉安开脱无望。
      当天夜里,杨鸢早产,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煎熬几个时辰诞下一个女婴。
      白老夫人心里凉了半截,想到白玉安不知还能不能回来,更觉得白家后继无人,一时间老泪纵横,又想若白玉安回不来她至少还有孙女作伴,悲痛之余心里渐渐得到了些安慰。
      次日,杨鸢从昏迷中醒来,想到女儿今后将会遭受的苦难,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白老夫人安排奶妈照顾孩子,坐在杨鸢床前,叹气道,“知道哭就好,是你对不起我白家,可如今这境地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了,只盼玉安我儿早日脱险。你别多想了,孩子有奶妈照顾,我让二叔去省城接着疏通关系,这段日子你养好身体要紧。”
      白老夫人比杨鸢预料的和气,给孩子取名卿慧,望她是个聪慧的孩子。
      月子里,杨鸢始终惴惴不安,她不止担心白玉安的安危,还担心失去他的保护,她们母女将面对怎样的生活。
      杨老爷首先露出令她厌恶的嘴脸,碍于颜面派人送来了些补品,却没有带来他的只言片语,一句关心都没有,仿佛她与他非亲非故。
      此外,杨鸢几乎能想象到杨夫人趾高气昂奚落她的样子。
      还有当年传过她母亲闲话的外人,不知会怎么取笑同样没生出儿子的她。
      所有人中,只有她的弟弟一点没变,最先赶来看望她,叮嘱她保重身体,笨拙而小心地抱过孩子,“满满”“满满”地逗着。
      看到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杨鸢想到如果白玉安在,大抵也是这样笨手笨脚,顿时忍不住又湿了眼眶。

      ——————

      月子里的讲究太多,杨鸢一天比一天不安。若白玉安陪在身边,她尚能忍受诸多规矩,可一想到他在狱中受苦,她就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宁愿去牢里陪他。
      她想去省城,好歹多个人奔走打点,白老夫人骂她不懂事,“郭大帅是怎样的人物,他手下的人个个有头有脸,轮得到你个女人家出面?是闲外人还没看够笑话吗?!”
      杨鸢被人看管起来,徐妈劝她为了孩子也要保重自己,看着女儿可爱的小脸,她强迫自己吃东西,终于熬到出月子。
      曾经,她也是杨家大小姐,幼时娇生惯养,可后来的更多年,她在旁人的冷眼中渡过,挨过饿挨过打,如今她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做。
      身体恢复后,白老夫人还是不同意她去省城,她悄悄备好了盘缠,准备一个人去。
      离开前叫来徐妈,“满满不能没爹,我得去省城,就算寻不到法子,离他近点我心里总归踏实些。徐妈,照顾好满满,我已经去信告诉亭江,让他常来看你们。”
      徐妈再三劝阻,怎么也留不住她。等到第二天下人把消息通传到白老夫人处,她已上路多时。
      杨亭江收到信风风火火赶到白家,正值白老夫人跺着脚大骂杨鸢不守妇道,孩子哇哇的哭,徐妈一边哄一边抹眼泪。
      杨亭江冲出白家,驱车往省城路上开去,只盼杨鸢走的是大道,这样他还能追得上。
      ——————
      白玉安被关押近两个月,白家多方疏通打听终于得知,他得罪郭大帅的原因是这次出省做生意时结识了不该结识的人,生意场上交朋友本无可厚非,偏偏那人是郭大帅死对头的远房表亲。
      如今军阀混战,此事可大可小,不知谁多嘴在郭大帅面前提了一句,郭大帅又随口说那就查查底细,就令白玉安吃了两个月牢饭。
      白家家大业大,可遇上军阀元帅,轻轻一句话的分量就能压垮。
      杨亭江自然懂这个道理,白玉安的生死就在郭大帅乃至其义子郭啸林的一念之间,若他们只是随便查查,那多花点钱就能解决,可若他们将此事看得很重,或是把对死对头的火气撒出来,那白玉安恐怕就很难健全地回家了。
      白玉安被关了两个月,如何打点都没用,杨亭江猜测是后一种可能,所以更不能让杨鸢前去涉险。
      他一刻不停地疾驰,始终不见杨鸢的身影。
      去往省城的正道只有一条,小道却有两条,杨鸢怕被追赶,花钱雇了马车,从隐蔽小道赶来了省城。
      来不及想其他,她迫不及待赶到监狱大门外,沿途颠簸令她疲惫不堪,总要看一眼白玉安,确认他安好,她才有力气想办法救人。
      几个狱卒收了钱好说话,看她一个女人不容易,同意她进去探监,可一听探视的是白玉安,纷纷怕事地把她往外赶。
      她穿得简朴素净,风尘满面,拉着门框死活不松手,任谁见了都是乡野村妇的模样,她不在乎得不得体,只求能见见白玉安。
      狱卒急了,架着她扔在大门外。
      杨鸢知道无论如何是进不去了,颓然地倒在地上,可一想到白玉安还在里面,她的身体里又有劲了。白二爷也在省城奔走,既然不能探视,她就要赶快去找白二爷一起想办法,没有多余的时间伤心难过。
      远处驶来一辆军车,她支着身体站起来,一瘸一拐地给车子让道。
      车里坐着司机和另一名男子,都穿着军装,军车从杨鸢身边开过,男子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一直随着她转头,最后只看到佝偻的背影。
      车停稳了,他仍注视着离去的身影。
      另一边,牢头嘹亮的嗓子喊道,“郭处长好!”
      杨鸢身躯一僵,猛地回过头去,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眼睛,正冷漠地注视着她。
      她同样看着他,来不及作出良家妇女的模样低头避开视线,只顾着打量对方。
      他看起来比杨亭江年长一点,却又比白玉安年轻,二八分油头,神情孤傲,目光冰冷,是一位年轻而又身份不低的处长。
      而且,他姓郭。
      男子先一步移开视线,淡然得就像不曾与她对视,转而往大牢走去。
      杨鸢跛脚追上去,被他身旁的司机推了一把,重重摔在地上。
      男子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双眉皱起。
      她不管不顾了,上前拦住他哀求道,“这位官爷,求您通融通融,让我见见我的丈夫吧!”
      男子依旧冷漠,面无表情对狱卒道,“把她赶远些,我不想见到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 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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