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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探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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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经营绸缎生意,杨亭江接手后忙活了一阵,总算在最短时间内捋顺了。
看到厂子里全靠人力,他想买些机器,可杨老爷只听了一台机器的价钱都觉得受不了。又过了几个月,杨老爷身体渐弱,整天犯困精神也不好,等杨家的生意几乎全部交杨亭江手里了,他还是购进了机器。
后来,布厂因为机器运作提高了效益,杨老爷无话可说,见他是这块料,干脆撒手全让他做主。
白玉安赞他有魄力,两家时常走动,白家二爷自然而然也总有机会出现在他眼前。
杨亭江讨厌白家人,一直都是。
白二爷却对他赞赏有加,杨鸢觉得最有意思的是,自从杨亭江回来以后,白二爷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提到杨亭江,说的都是好话。
杨鸢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白玉安日日叮嘱前后,念在她第一次如此记挂娘家,便让杨亭江常来看望。
杨亭江不喜欢白家,却又常去白家,那里有白二爷,有白玉安,也有他的姐姐。
杨夫人对此颇为不满,无奈劝说不得,杨老爷巴巴地盼着他多跟白玉安学做生意,新得了什么好东西,一定要他带上给杨鸢送去,恨不得他住进白家去。
杨鸢的肚子一天天大了,杨老爷的身体也一天天不行了,之前只是下不得床,但精神尚在,杨亭江回来才半年,他的精气神已大不如前了。
徐妈劝杨鸢常回杨家去看看,起初杨鸢并不爱听,但随着腹中孩儿一天天长大,她的心思柔软了些,又有白玉安对她体贴入微,从不强求她做孝顺女儿,她便更愿意试着重新把杨老爷当作亲人对待。
趁着白玉安又要去外省谈生意的时候,杨鸢叫徐妈准备了一番,准备送白玉安上了火车,第二天回杨家一趟。
白老夫人对此颇有不满,杨鸢嫁进来前四年一直没给家里添丁,后来才知她幼时吃了些苦身体不好,以致于难受孕,好不容易调理好了身子,在第五年迎来喜事,她却不顾惜身体,还记挂着往娘家跑。
平日里白玉安总向着杨鸢,这几年莫说姨奶奶,连个丫鬟都没宠过,白老夫人看在眼里,平时不好给杨鸢脸色看,可见她这样不顾胎儿,终究还是发了火,下人端来的春茶被摔了个稀碎。
“我儿才走你就惦记着回娘家!怎么,我白家对你还不够好啊,你要这样难为我大孙子?!”
杨鸢心里一阵反感,碍于那是白玉安的母亲,只得陪笑脸:“娘,您息怒,我也心疼孩子,可如今我爹的身体每况愈下,我......”
“姐姐。”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杨鸢,她转过头,看到了刚由下人引着来到前厅的杨亭江。
白老夫人见杨亭江来了,当即收拾好神色,慈眉善目客气得很,客套了几句就把前厅留给姐弟俩。刚走了几步,觉得心里的火气渐渐消了,回头对杨鸢道,“孝字当头,我不是不让你回去,就是怕路上颠簸劳累苦了我孙子。这样吧,我让玉安他二叔还有王婆子陪你,你们坐汽车去,开慢点,车上垫厚实些,你早去早回。”
杨鸢盈盈一笑,“如此甚好,谢谢娘。”
白老夫人离开后,杨鸢遣开下人,朝还在愣神的杨亭江示意,让他坐。
杨亭江回神,问她:“白老夫人平日都这样对你?”
“你姐夫逆了她的意思不娶二房,那时候她就看不惯我了,不过平日里总憋着,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气量真不小。”杨鸢笑了笑:“这段日子你姐夫不在,让她发发火也好,否则把她憋坏了,我对不起你姐夫。”
杨亭江盯着地上没来得及打扫的茶杯碎片,不转眼地说:“姐姐,你对姐夫真好。”
杨鸢抿嘴笑了,这样的笑极少出现在她脸上,脉脉含情,隐隐带着羞涩。
杨亭江只看了她一眼就撇开视线,“你要回家吗,正好爹让我给你送了些好缎子来,我们一起回去吧。”
他没有告诉杨鸢,杨老爷本让他早一天来,赶上白玉安出远门还能去送一送,他在布厂里巡查磨时间,硬是磨到今天才来。
白二爷从白老夫人处听说了杨鸢要回娘家,打算陪她一起去,可刚准备扶杨鸢上车,见杨亭江站在她身旁,不冷不热地看着他,顿时心虚了。
五年前杨亭江稚气未脱时,抄起烛台就恨不得打死他,如今,杨亭江成长得更加高大挺拔,看他时压着眼皮向下瞄,周身气势迫人,更令他不敢招惹。
杨鸢察觉到二人之间诡异的气氛,谢过白二爷好意,说有杨亭江在也是一样的,更何况还有王婆子和徐妈,就不麻烦他了。
白二爷顺着台阶赶紧往下走,让她一路小心,再三叮嘱司机慢些开车,最后目送他们上车远去。
车上,杨鸢时不时就要换姿势。王婆子受白老夫人命令紧盯着杨鸢,再三让司机开慢些,徐妈不停问她要不要再垫个软垫,只有杨亭江安安静静坐在她身侧,一言不发。
杨鸢知道他和白二爷见了面,此时定有心事,但见王婆子和徐妈都对她呵护关心,只有他无动于衷,一点不关心姐姐的身体挺不挺得住,心里还是觉得不是滋味。她不禁自嘲,做了孕妇人都变小气了。
自嘲完,她心里终于放宽了些,不去管杨亭江发什么呆。
杨鸢轻轻靠着垫子闭目养神,谁料汽车驶过路面一个水凼,车身微一颠,她的脑袋往车窗边倾倒。
杨亭江及时扶住了她,本能反应一般,迅速得令她忘了险些撞上玻璃的惊险,就只愣愣地望着他。
“没事吧?”终于,杨亭江的脸上露出了关切神色,“姐姐?”
杨鸢心情大好,面上仍冷静如常,摇摇头说没事。
杨亭江扶着不松手,怕她再坐不稳,杨鸢正好累了,就倚着他的肩头休憩。一路上,姐弟二人相互靠着,坐在前面的王婆子不时回头看一眼,见杨鸢的身体没什么异样便放心了,再看向一旁的杨亭江,眼中难掩赞许神色,暗觉自家少奶奶真是有个体贴能干的好兄弟,从小带大的就是不一样。
徐妈坐在杨鸢另一边,看着相依的姐弟俩,无奈又慈爱地笑了。
杨亭江依然沉默,视线默默落在杨鸢隆起的腹部。她在疲惫之际仍不忘双手护着肚子,一如他所了解的她,戒备,强势,唯一柔弱的体现,只有倚靠在他肩头的重量。
他也偏头微微靠着她,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清甜,像个奶香的婴孩,又像个纯粹的母亲。
他的姐姐就要做母亲了,不同于生下他的那个女人,她冷淡而含蓄地爱着自己的丈夫,明明是要强的个性,却甘愿受委屈,她会是最好的妻子,美丽忠贞,也必定是最好的母亲,温柔慈爱。
杨亭江轻轻环住杨鸢丰腴的腰身,杨鸢不明所以,抬头看他一眼,他想了想借口,道:“坐稳,我怕你不撞玻璃不罢休。”
杨鸢微恼,为自己辩解:“我是身体不便,又不是脑子不好使,没事撞玻璃干什么?!”
杨亭江半扶半抱着她,没有还嘴的打算。
杨鸢懒得和他置气,想到自己怀孕以来气性越来越大,还是不能太过分,面对从小当主子一样服侍照顾的弟弟,她一直尽量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已经成了习惯。
小时候,她偶尔责备杨亭江淘气,把话说重了事后都会心慌,担心他再也不喜欢她这个姐姐了。庆幸她的担心从未实现,杨亭江反而一天比一天更依赖她。
她在杨亭江的肩头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舒服地靠着。她的弟弟康健地长大了,有着坚实的臂膀和肩背,身上散发着完全不同于儿时的气息,除了白玉安,这是她唯一不排斥的男子气息。
曾经,她的弟弟总是寻求她的怀抱,求她唱歌,求她去帮他抢玩具,抑或落水后瑟缩在她怀中哭泣。如今,他终于长大成人,修长的手臂护着她,稳固的肩头任她停靠。
车里安静了半晌,没人说话,只有汽车喇叭声时不时响起。
忽然,杨鸢支起脑袋,正遇上杨亭江偏头看来的目光。
两人相视无言,都笑了。
傍晚时分,他们回到了杨家。
杨鸢以为自己内心不会有波动,但见杨老爷瘫在床上咳嗽不停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心里难受,那毕竟是她的生身父亲。
杨老爷见她回娘家来甚是高兴,气色登时好了些,关心她最近身体如何,腹中孩子可还好。
杨鸢回答一切都好,恍惚间竟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紧接着,杨老爷朝杨夫人挥手,杨夫人不情不愿走到她面前,杨亭江渐渐冷下了面孔。
杨老爷说,他让杨夫人特地去庙里求到了一支好签,所以她这一胎定是个儿子。
“现在一定要顾惜身子,你怀着的可是个小祖宗哟!”杨老爷笑眯了眼,接着又咳嗽起来。
杨鸢有些愣,等回过神来,牵起嘴角笑道:“是啊,可惜,生出来也是姓白。”
杨老爷一听,脸上青红交替,咳嗽得更厉害了,杨夫人阴阳怪气地责怪她不该这样说话。
杨鸢说坐久了难受,撑着腰肚大摇大摆往外走,杨亭江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还是上前扶着。
她极力克制自己,搭着他的手忍不住发颤。
在园子里漫步走了走,杨鸢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准备回去的路上,瞥见角落处的柴房窗户,她怅然道:“亭江,你知道亭云吗?”
杨亭江点头,有些迟疑:“听人提起过。”
她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沉默。
杨亭江劝她坐下休息一会儿,她索性回了房间,让徐妈把晚饭端到房里去,两人在房里用饭。
对此,杨夫人十分不满,饭桌上直言骂她没大没小,回了娘家还端着白家大奶奶的高姿态。几房姨奶奶在杨夫人的淫威下都被调教得不敢多言,此时更是只顾着吃菜。
最后还是杨老爷不耐烦了,才呵斥她闭嘴,又对杨亭江道,“一会儿你去你姐那儿看看,她难得回来,又怀着孩子,房里还要不要添置点什么。”
杨亭江应下,吃完饭正要起身,杨夫人叫住他,是关于媒人前几天送来的那些姑娘的照片和帖子,问他喜欢哪个?
杨亭江也不耐烦,回答说没一个看得上,便起身离席。
杨夫人怕好不容易对自己有了点好脸色的儿子再次厌烦她,尽管对他的终身大事着急不已,但还是忍住了逼问。杨老爷也想催他,但一开口就先咳嗽,等咳嗽完,他已经走远了……
杨亭江径直去了杨鸢所在的院子,遇到丫鬟给杨鸢送了吃的出来,便叫住她:“小鱼,你再去取些梅干果脯来。”
被唤作小鱼的丫鬟原本恭恭敬敬给他让路,怎料突然被他一使唤,受惊地抬起头,答应了声就赶紧跑开了。
杨亭江不以为意,走到门边正欲敲门,里面传来徐妈的声音。
“小姐,你好歹吃点吧。”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杨鸢的回答,“徐妈,我们明天去看亭云吧,他一个人在荒郊野外,怪冷清的。”
徐妈说好,劝她先吃饭要紧,明天一早就陪她去,“那......叫上亭江少爷吧,荒郊野外也好有个照应。”
杨亭江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聆听。
杨鸢立刻道:“不要叫他,我去看亭云,只是亭云,不想他去。”
徐妈的语气听起来颇为无奈:“亭江少爷是个好孩子,和他的母亲不一样。”
“我知道,可他和亭云也不一样。”渐渐地,杨鸢的语气柔和了,“亭云......亭云才是最乖的......”
屋里传来徐妈的叹息。
杨亭江在门外站了许久。
就在他身后,小鱼端着梅干果脯静候着。
她也听到了,暗暗瞄了一眼杨亭江的神色,不敢上前,更不敢开口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