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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春山酒吧 ...

  •   临近傍晚,新宿的天空逐渐黯淡,夜晚降临,黯淡之下沉淀出一片人间天堂,坐落于此的歌舞伎町闪烁着五光十色的幻影。
      交错的道路仿佛输送人潮的动脉,为歌舞伎町注入血液后,这座不夜城活了过来:风俗店迎来送往,P条客和昌|妓在街边游荡,一步一店的小酒家坐满了人,酒吧和俱乐部迎来一批又一批客人。
      鲜活的世界里,一道灰暗的阴影行走在靖国大道,他穿着灰黑老旧的外套,单肩挎着一个布包,头发短到根根竖起,脚步迟疑却没有停止行走,搜寻的目光不断扫视四周,看起来像在找路。
      拉丁裔的中年男|娼画着浓墨重彩的妆容,丝毫不逊色于霓虹光影的斑斓,但无法抗拒的衰老将他排挤在没有生意的角落,无聊中他干脆倚在街边观察这个灰头土脸的年轻人,视线从那坚实的胸膛下移,滑过腰腹,再到大腿,最后停留在对方天真而迷茫的脸上。
      尽管知道从这人身上捞不着什么,男|娼依然热情地凑了上去,如果没有钱,那么他想得到这具年轻的身体。
      “在找什么?需要帮助吗?”他笑着问。
      王东林吓了一跳,不止因为突然出现的人声,还因为那张脸上森白与鲜红的色彩交错。
      这是从新宿驿下车后第一个和他说话的人,这个说着流利日语的外国人虽然眼神让他不自在,但笑容让他忽略了眼神。王东林递过手里的纸条,询问说:“请问您知道这个地方吗?”
      男|娼瞟了一眼,微笑从眼中褪去,“你去这里干什么?”
      目光再次将王东林扫视,男|娼确信他不是去消费的客人。
      王东林当然不懂他眼神里的含义,解释说:“我是来工作的,请问该怎么去这个‘春山酒吧’?”
      男|娼露出难以琢磨的神情,“我知道在哪里,跟我来吧。”
      王东林连忙道谢,在好心人的带路下,十几分钟后就站在了目的地前。
      与刚才他所见到的店家相比,“春山”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酒吧,门边的荧光灯牌泛红蓝白的幽光,似乎在印证他的猜想—这里的生意不怎样。
      男|娼趁他比对纸条和门牌的间隙往他腿间一摸,然后满意地笑了。
      王东林完全没想到,瞬间涨红了脸,立刻跳开怒目而视。
      男|娼在他震惊的瞪视中挥手道别:“别生气嘛,这是为你带路的回报。”他挥挥手,“这里就是春山了,那么,bye bye~”

      王东林忍下了愤怒,看在他带路的份上。
      走进“春山”,王东林发现这里比他想象中的生意要好些,但仅仅只是一些。
      吧台的酒保一眼就发现了客人中格格不入的他,他也自觉地来到吧台。
      酒保是个三十多岁的金发男人,王东林看不出他是否是混血或者白人。除了个别突出的样貌,他总是很难分辨这些五颜六色的人们,他们都说着流利的日语。不像他,一个中日混血,头顶的黑茬子和每一个黑发的日本人一样,只有口音会暴露他。
      酒保一边擦拭酒杯一边和他打招呼,询问他是否是小林介绍来的。
      小林是拥有丰富人脉的中介人,向各大场所包括垃圾场、下水道输送廉价小时工,并从中抽成,王东林的老乡就靠小林介绍的工作生活,听说他想来新宿工作,立刻帮他联系了小林。
      老乡是没有居留证的黑工,但王东林自1984年跟随母亲来日定居后一直是合法居民,小林对他的身份十分满意,很快就帮他介绍了工作。
      抽成过后的薪水并不高,但这份工作对于刚到新宿的他而言是个不错的落脚点,他想要挣钱,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始,雇主明确说了只雇佣一个月,一个月后他应该也熟悉了这里的环境,到时候可以再找工作。
      王东林做了自我介绍,并惊讶地得知雇佣他的就是酒保。小林让他来找老板卢卡,正是酒保本人。
      他有些疑惑,“您是老板吗?”
      卢卡不知是想摇头还是点头,犹豫了一下说,“目前看来是的,这是工作服,去换上吧。”
      工作服是蓝白的衬衫和领结。王东林穿上后有些紧,卢卡捏了一把他的手臂,似乎是满意他的身材。王东林才刚被人摸过,立刻警觉起来,好在卢卡没有进一步动作,打量着短了一截的袖口说:“还是脱了吧,工作服太小,白准备了。”
      于是他只好又换上自己的衣服,卢卡怎么都看他不顺眼,“喂,乡巴佬,你穿得太土了,我必须给你找身衣服。”
      他从角落里翻出一套皮夹克,抖了抖上面的灰递给他,“这个应该合身了。”
      王东林猜那不是卢卡的皮夹克,因为对他而言有些大了。
      见对方不接衣服,卢卡问:“嫌脏吗?”
      王东林赶紧摇头,卢卡又问:“那是听不懂日语吗?快穿上。”
      他接过皮夹克穿上,卢卡点头:“真是意外的合身啊,这才像春山的人嘛。”
      王东林摸摸皮夹克憨厚地笑了,尽管又旧又脏,但它确实非常合身。
      因为没有住处,卢卡允许他打烊之后住在店里。他到新宿的第一晚就睡在吧台后临时铺就的床上,枕头是随身带来的布包,临睡前,他掏出布包里的照片,照片上的父亲和母亲端坐着,妹妹穿着连衣裙站在母亲身边,他站在父亲身边,一家人望着镜头微笑。
      这是他们一家人来到日本第二年的合影,没有第一年刚脱离困苦山村时的满心期待,第二年的他们开始接受现实,但依然保留着未被消磨殆尽的期待,合影时还微笑着。
      直到父亲去世,母亲患病,他不再期待,于是辍学打工,从涉谷到池袋,再到新宿,时至今日,他萌生了为钱豁出去的念头。
      离家时妹妹秀英拉着他,问:“哥哥不要我了吗?因为我不是妈妈的女儿吗?”
      妹妹是父亲带来的孩子,他的生父是个只会打女人的没用的男人,庆幸死的早。而失去第一任妻子的父亲与身为战后残留孤儿的母亲结合后,在中国那个偏远的村落,在母亲因被怀疑害死丈夫而被排挤时为他们撑起了家,秀英就是他的亲妹妹。
      他拜托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尽管她才十五岁,“秀英,帮我照顾好妈妈,可以吗?”
      秀英哭着点头,忽然抱住他吻了上来,“我不是妈妈的女儿,哥哥愿意要我吗?”
      他用力推开柔软的身体,却什么也做不了,他舍不得打她,也不能接受她,只能慌乱地离开。
      秀英来到日本后变得一天比一天孤僻,总是一个人上学放学,没什么朋友,只喜欢像孩子一样粘着他。近两年他隐约察觉到什么,但直到离家前一刻,才真正无可避免地意识到她的感情。

      他更加坚定了离开的念头。
      照片里,他和妹妹站在父母身后,一家人幸福地笑着。
      困意来袭,王东林收好照片,在睡梦中度过了新宿第一夜。
      第二天醒来时已临近中午,店里只有他一个人,肚子叫嚣着饿了,柜台下找到点剩下的零食,他正要开动,卢卡带着热腾腾的中华料理来了。
      两人吃完饭,卢卡给他泡了一杯乌龙茶,给自己调了杯酒,喝完后开始酒保教学。

      卢卡先是教他识别各种酒,然后简单教他怎么调酒,但无论王东林怎么认真,依然笨拙得像个傻子,卢卡不是好脾气的人,教了两遍后果断放弃:“算了,你别碰我的酒,你只需要当我不在时守在店里看着它们,别让人偷了就行。”
      王东林不知道自己究竟凭什么运气找到了这么轻松的工作。
      酒吧只在晚上开张,全程基本都是卢卡在忙,他只用打扫卫生之类的,或者把调好的酒送到客人面前,这和他以前在中餐馆的工作没有本质区别,而在中餐馆他有时还得帮厨子炒菜。
      王东林想着,这里干满一个月后他或许可以找个中餐馆的工作,台湾人、福建人、北京人、上海人都在这里开中餐馆,但转念一想那和以前没有区别,如果是为了在餐馆工作,他就不会来新宿,更不会到歌舞伎町。
      这里聚集各式各样的人,人们来这里消费,也来这里挣钱,他听说□□可以轻松挣快钱,于是想来机会更多的歌舞伎町试一试。这里充满了外国人,仅仅中国人的□□就分成了几派,加上其他外国□□和本地□□,歌舞伎町处处滋生华丽的毒瘤,每一次毒瘤的新生和溃烂都令新宿警视厅头痛不已,但对王东林而言,这些都是机会。
      来到日本的这些年里,王东林早就犯过事了,中学时和“怒罗权”的成员偷摩托车倒卖,却因为不会骑摩托车而被警察抓个正着,那时父亲摔伤了腿,他实在需要钱,就像现在一样。
      卢卡打完烊见他在发呆,不客气地把扫把扔过去,“发什么愣,打扫!”
      等他扫完,卢卡坐在吧台边一边抽烟一边打量他,“小子,我要出趟远门,你一个人能行吗?”
      王东林愣了,“出远门,什么时候?”
      “明天。”
      “明天?!”
      “别像乡巴佬似的一惊一乍,我走这几天不用营业,但你得守在店里,门上挂了歇业的牌子,如果还有人闯进来,那就给客人随便倒点酒,你就别调酒了,免得砸了春山的招牌,就用酒柜第二排的酒直接倒,第三排最里面的不能动,那是我的收藏。”
      卢卡说着已经穿好外套,叼着烟数了沓钱放在吧台上,“斜对面有家中华料理,旁边是韩国烧烤和小吃店,街尾有二十四小时商店和台湾人开的柏青哥店,拐过去有家卖\春酒吧,这些钱你看着花吧。”
      王东林还有些懵,钥匙已经交到他手上,卢卡认真道:“那么,我不在的这几天就拜托你了。”
      王东林跟上准备离开的卢卡,“等等,请问......”
      卢卡回过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王东林一想,好像他都安排明白了,于是确认道:“我真的只用守在这里,什么也不用做吗?”
      卢卡挠了挠金发,“你想做点什么也行,那就把店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吧,彻底打扫那种,应该够你忙的了。”
      王东林无言以对,看了看巨大的工作量,还是点头,又问:“那您什么时候回来?”
      卢卡思考了会儿,“应该不出一个月,既然我雇了你一个月,到时候如果我没回来你走人就是了,在那之前你不能走,否则我会让你在歌舞伎町混不下去,小林说你想留在这里对吗?”
      王东林点头。
      “那就对了,你好好帮我看店,等我回来还有额外报酬,这些是生活费,够吗?”卢卡示意吧台上的现金。
      王东林只看厚度就知道那不是普通餐馆能开出的薪水,“够了,谢谢。”
      卢卡想想又数了些钱出来,“到时候可能来的客人不太礼貌,你忍一忍,等我回来,这些钱就当你忍耐的补偿。”
      王东林发现这里的人很喜欢提到回报、报酬、补偿一类的词,给他带路的男人是这样,卢卡也是这样。
      卢卡边走边想还有什么事忘了交待,想起了说:“还有,不准偷喝店里的酒,我回来会检查,当然,合理范围内的缺失可以理解,万一你用来招待客人呢。但如果你喝酒误了事,我一样能让你在歌舞伎町混不下去。”
      王东林点头答应,这里的人不止喜欢用特定的词语,还喜欢威胁别人。
      “最后一点,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能离开,要确保店里一直有人,想吃什么让对面送外卖,想女人就打吧台上那堆卡片上的电话,可以直接联系到卖|春酒吧,街角的柏青哥店你想都不要想,柏青哥玩起来会让你忘乎所以没有时间概念,我和那里的老板打了招呼,你一进去保准被揍出来。”
      王东林不觉得自己有多聪明,但也并不愚蠢,卢卡交待的事情一定不简单,在龙蛇混杂的歌舞伎町他猜到这不是轻松的工作,但卢卡的大方和已经到手的生活费让他觉得可以继续。
      他来这里是挣钱的,挣钱总是不容易的。
      他还是忍不住问:“我到底需要做什么呢?”
      卢卡看出了他的担忧,也察觉金钱对他产生了诱惑,笑说:“实话告诉你吧,要不是我走得急,小林又没找到其他合适的生面孔,我也不想让你守店,总觉得脑子不太灵光的样子,口音也怪怪的。放心吧,客人不一定来,来了应该都是中国人,闹起事来他们也有麻烦,而且你是日本人,他们更不会把你怎么样了!对了,干脆把你的证件裱起来放在吧台吧?”
      王东林不确定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问:“裱起来,这样真的可以吗?”
      卢卡笑了,“真是可爱呢,蠢的可爱,当然不用裱起来!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让对方知道你日本人的身份,而且是刚来歌舞伎町的新人就行了。”
      王东林点头,“好的,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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