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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桂花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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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城外一处野店,清晨的小路旁来去没几个人影,雾气缭绕,店家正在屋后烧水,一只三花猫儿团在檐下,懒洋洋地打着呼噜。
两个打扮随意的青年人一人占据一条长凳,斜支着胳膊靠在八仙桌旁闲谈。
“天风,还没一点消息吗?”穿青衣的青年将腰间佩剑望案上一拍,看对面的青年打开一坛酒,为两人都倒了半盏。
徐天风灌下一口酒,摇头,“已过去近十日,仍是音信全无,便是死了,我这里也该收到音讯。”
酒是桂花酒,口味不烈,带着桂花的甜香,细论起来,倒是甜味比酒味更多。
谢北雪依样猛灌半盏,瞪大了眼,“天风啊,这算什么酒?你们姑苏人,怎地如此软软绵绵?”
徐天风懒洋洋地斜倚着八仙桌,挑开半片眼皮,娓娓道来:“这你就不知道了,说到这桂花酒,乃是上古时候姮娥所酿,酒未及酿成,姮娥便升仙而去,数千年后,唐人挖出古树下藏酒,饮后同样登仙而去……”
“打住,打住!”谢北雪皱了眉,露出嫌弃的神情,“这话,你拿去骗家里的小娇娘也罢,怎拿来寻我开心?险些信了你的鬼话!”
徐天风便是这个毛病,与他说话,不知何时他便一本正经地胡编乱造起那些典故传奇来,听着一个比一个真,不留神便会着了他的道。
“哈哈,不过讲个小故事。”徐天风将剩下半盅酒酹在身前,“不过,你若见了我姑姑,可不敢说姑苏人软软绵绵。”
“嗨,我知道,长公主虽出身吴越,但自小长在北都,又是巾帼将军义女,自不是常人能比的。”谢北雪活动一下肩膀,捻了捻手指,“说来,自船沉后,你便在我这里打秋风,既不联络你那姑姑姑父和表兄,也不向京中上表,到底是何打算?”
徐天风散漫地坐起身,随口道:“我得先寻到阿晴那傻丫头。”
“喂,这不是重点吧?你既认定她还活着,叫兄弟们帮着找,或是提刑司什么的。这几年你虽没什么实权,认得的人却不少,何苦亲自寻,误了回京的时机。”谢北雪皱起眉,深深忧虑,“如今京中都在风传潞安郡王和王妃沉船遇难,你那一党正人心惶惶呢。”
徐天风揉了揉手腕,“我跟他们没关系,自作多情。”
船在钱塘遇袭沉没,朝廷也在命人细细搜寻,他自己也托了不少人找,只是半点没有安瑞晴的消息。
怕不是龙王见那丫头手巧听话,掳去了水下宫阙做媳妇?
“唉,这事可真难处。”谢北雪挠了挠头发,“你这性子也不知随的谁,这般固执。罢了,师父托我照应你几分,你既不走,我也不能赶你,只好再养你几日。”
…………
时序才过初秋,富春江两岸木叶转为红黄几色,一时落叶浮于江面,将半面江水染得缤纷。
立在船头的青年却无心欣赏两岸秋色,一待船拢岸,便飞身跳上码头,惊飞无数鱼鹰,直奔官道旁等待多时的马车。
随从跟着跳下船,拔腿追上,“王爷!啊,不,郎君!郎君,您慢些。”
“慢一些?再慢我就要被拿进去了!”青年绕着马车转一圈,连连跌足,“这等大车,何时才能到桐庐?换马来!”
主仆几人换了马,秋风似的刮过官道,直奔桐庐郡。
公主府临江而建,与桐君山隔江相望,墙内伸出无数苍翠枝条,映在江面上,郁郁一团绿意。
府前俨然一条街的花市,卖花的摊位占据了两边,只留出一人宽的狭道供人往来行走。
青年不得不勒马,飞一般跳下地,冲向公主府的大门。
“哎,长庆王爷来了。”守门的小厮歪头打量青年一眼,极熟络地向他扮个鬼脸,便转头望府内扯开嗓子,“长庆郡王来啦!”
一时传话声不绝于耳,长庆郡王一把兜起衣衫下摆,与传话声一起冲进正堂。
“明川,你来了。”越青一身家常衣衫,正在廊下照料玉簪花,直起身笑了笑,“恰好早晨沈家舅舅遣人送来新鲜的鲥鱼,还有桂花酒和糖渍杨梅,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表姑姑!”越明川上前一把抓住越青衣袖,涕泪齐下,“噗通”跪在地上,仰起脸急道,“求您和姑父救我!”
“救你?”越青放下手中剪子和水壶,侧身向雕花栏干上坐下,“擦擦眼泪,这话怎么说?”
越明川又忙爬起来,胡乱抹掉泪,凑在越青膝边,一股脑儿道:“您也知道,京中有那么八派党争,拥立六位郡王的各是一派,还有两派觉得您和隽表哥将来……”
“都是些无谓之争,理那些做什么?”越青笑着摇头,“说我要继位的那些话,前前后后传了近二十年了,怎还不见消停?”
“您与皇上手足情深,从来不在意那些玩笑话,好歹可怜可怜我们这些身份尴尬的人……”越明川攥着衣袖抹一把额角渗出的冷汗,顺便招呼一下眼角没干的泪,时时心虚地望向大门。
越青抬眼一笑,屈指在少年额前轻轻一敲,“说实话吧,你究竟惹上了什么麻烦?”
越明川忙站直身子,抻一抻衣襟,正色道:“姑父在朝中身居高位,姑姑又是皇上的亲妹子,想必比我更清楚那件事,侄儿不敢妄议。”
“是为巽郎和小安心的事吧?”越青抬手向侍立在旁的女侍们摆了摆。
女侍们屈膝为礼,整齐地退下。
“正是。”越明川紧紧一抿唇,“三月前,皇上密诏潞安郡王与王妃回京,不想船过钱塘时遇袭沉没,船上之人尽数失踪。”
越明川长长吐出一口气,眉头皱紧,“这事本与侄儿关系不大,奈何正是三月前,侄儿亲耳听到属下党徒秘议,潞安郡王本是皇长子,此番回京必将继位,务必要想方设法阻止……”
“所以你便怕了,以为是你那一派的人下手?”越青侧头看他。
“侄儿一向胆儿小,偏那些清客郎君又与我一般的胆小,一见出事,竟跑去自首,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越明川耷着肩,一脸落魄,“这几日,可险些被拿进大牢里去。”
越青轻笑一声,“是颜晗他们念你素日品性,知你不会如此,为你求了情,不然……你连长庆王府都别想踏出,还能让你太太平平来桐庐搬救兵?”
“……原来是这样,我这颗脑袋竟是寄在脖子上的。”越明川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冷汗顺着额角直留下来,喉头发哽,“这样说来,皇上和姑姑也信我并未……”
“与你,还有你手下那一群胆小如鼠的党徒都无关。”越青一笑,“只是想一想又不犯什么律令,何况,我们知道,明川确是连想也未曾想过这样的事。”
到底是孝清帝最喜爱的孙儿,与他一般不爱关心朝政。
这江山到底由谁来坐,左右不是他自己便好;左右能安稳太平,让他醉梦不醒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