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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疑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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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之下,钟鸣声声。
青云众弟子拜祭后,通天峰,玉清殿前,人群不减反增,密密麻麻,人数之多倒也壮观。看这些修真人士的服饰装扮,除正道大派青云门和焚香谷之外,很多却是鲜为人知、叫不出名字的小门派。
人群之首,立着青云门临危受命的掌门萧逸才,在他身边的,则是各脉首座与焚香谷一干弟子。世事变迁,当年两大门派的长老们多半已经不在,掌门首座之位几乎全部传至了小辈手中,正道当中偶有年迈长者一望之下,不时低声感叹,言语间都是个物是人非罢了。
诸人今日一是为了拜祭道玄真人,二者是为了迎接天音寺众位高僧。从天音寺地界到青云山千余里路程,十日之期确实紧张,但普泓大师一行日夜兼程,十数人道行又高,纵然有事耽搁,却也没晚到多少时候。
等候之际,四下青云弟子尚还好些,那些散客子弟多有议论者,大部分是交谈天火之事,私下悄悄瞥向焚香谷众人,只是碍于青云门面子,不敢太过张扬。
焚香谷门人脸色都不甚好看,吕顺、李洵和燕虹三人站在最前面,虽看不到众人神情,但那些个风言风语总能听到不少。
自焚香谷弟子来到青云之后,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就不曾断过,李洵性子高傲,一贯听不得他人的讽刺贬低。求助于青云门已是无奈之举,何况让人像这般在背后指指点点了。
一念及此,他脸色愈加沉郁,但此时青云门为大,只得暗自隐忍。抬头间,余光下意识的转了转,忽的看到人群中那白衣如雪的女子,迎风立于白玉栏前,不知有意无意,四周之人都好似离她稍远,那些尘世人烟,不曾沾染到她半分。
她独自凭栏,右手天琊光芒幽幽,如霜似雪,映着她的身影清丽如仙子一般。就算那身姿光彩早已熟悉至极,又是在眼下这般情景,李洵一眼望见,心头依然不免怦然而动,难以自持。
微侧过身子时,便能看到她微蹙的秀眉,那一双眼眸不在任何人身上,只是越过云海向外眺望。
青山林海,都似揉进那双眼眸,又似未达眼底不留痕迹。
陆雪琪白衣飘然,安静远眺。
她在望着什么,又在想什么,无人知晓。
李洵怔怔注视着那让他魂牵梦萦的美丽身影,忪忡间脑海似是有什么东西翻腾了出来,一颗心冷冷抽搐了一下,向着谷底沉了下去。
而在众多门派门人弟子里,曾书书老老实实站在风回峰众人当中,目光却悄无声息的飘到了那女子身上,他眼中光芒闪烁,多少有几分耐人寻味,眸光深处更是少有的深邃多思。
快来了吧……
清风里,他甩了甩头,微微一笑。
“师兄,怎么了?”
曾书书摇头不语,身边师弟也不好再问。旁人怎知他心中思量猜疑,一阵耸动的喧哗过后,也没有人在乎这些了,在场众人均将目光移至了天穹之上。
薄云镶着金芒,正迅速接近峰顶,远处的金光愈加夺目,梵音声声入耳。一朵金莲由小而大,在白云深处缓缓显现,降落了下来。
萧逸才与众位长老同时一震,快步迎了上去。
金光缓缓散尽,普泓上人与十数位天音寺僧众正立于众人面前,身材高大的普方及月白僧袍的法相、法善皆在其中,还有一位普德大师虽不曾介绍,但与众人也曾见过面的,萧逸才等对这些人可说无不熟悉。
萧逸才面色肃然沉静,走上前去,恭敬施礼道:“众位大师今日前来,是我等之幸。”
普泓大师神色不同以往,眼中已有悲悯颜色,合十道:“师侄切莫如此说,老衲实在惭愧。”
萧逸才深施一礼。
“不知道玄师兄……身在何处?”
萧逸才眼眶微红,沉声道:“诸位大师请随我来。”
一行众僧合十而行,肃然沉寂,默默不语。
玉清殿前没有一人开口,只在两侧站着,看着天音寺几人迈入殿中。
巍峨大殿伫立在众人眼前,迎着阳光,背对着青山,诵经的声音由风而送轻轻传来,沉默的大殿愈发哀恸肃穆,佛道之间,唯生死毫无差别。
这般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的诵经声停了下来。
长门弟子列队于门前,齐齐跪下,一同还礼。一个小道童走出玉清殿,待众人礼数周全,声音清亮,道:“请诸位来客稍作歇息,请焚香谷众位师叔师兄及青云诸位首座入玉清殿。”
在场无人异议,只有李洵几人微微怔了一下,而后随青云门人走进了殿。
一路行至后殿,才发现这里的布局与前些日子略有不同,正中放着三把椅子,和前殿倒有些相似。
当前坐在首位之人正是萧逸才,在他的左手边普泓大师已然落座。众人进来时,二人正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见他们相继走进,萧逸才站起身相迎。这是他接任掌门之位后,首次面对众门派坐上主位,然而论辈分,依旧以普泓大师为长,与其它人乃是平辈。
“今日事关重大,也就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了罢,”普泓大师叹道,“萧师侄以为如何?”
萧逸才点头道:“晚辈惭愧。”
普泓大师淡淡摇头,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法相站在他身旁,垂目不语,只在青云门首座入座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视线正与曾书书撞在一处,这回倒确实是凑巧,曾书书怔了一下,咧嘴一笑,然后冲他眨了眨眼睛。
法相心中不知作何感想,苦笑无言,缓缓收回了目光。
“……数月前,听师侄说起道玄师兄身体有恙,老衲甚是挂念。只是没想到,再见时会是此种情景。”
萧逸才心头一震,眼中光芒轻闪了一下,叹道:“多谢大师惦念,诸位师叔师兄不远万里,前来……看望,师父在天有灵,必定感怀。”
“只不过,萧师侄……”
这时说话者却是焚香谷中人了。座中一人衣着简单,蹙眉看过来,正是长老吕顺。
萧逸才道:“吕师叔请说。”
吕顺便道:“还请萧师侄不要怪罪老朽多事,今日我们三派都在此处,心中疑惑正好一问。”
萧逸才点了点头,又听吕顺接着道:“天火之事倒还是其次,单就贵派道玄师兄一事,我等心里多少有些不解,相信普泓大师亦如是。”
萧逸才看了身边天音寺众人一眼,点头道:“吕师叔可以尽言。”
吕顺目中精光轻轻一晃,面色肃然,问道:“鬼王一役过去许久,有传闻道贵派掌教真人失踪,不知是此战之前,还是之后?”
萧逸才眼芒微动,道:“师尊在兽神一战后行踪不定,自然是此战之前,此事曾告知过诸位。”
吕顺与旁人相觑一刻,又问道:“听闻真人是在幻月洞府中坐化登仙的?”
萧逸才眉头微微一动,面上没有丝毫急躁不耐,道:“不错。”
“这也是我等不解之处,”吕顺道,“无论是兽神一战,又或是鬼王之事,都已过数月时间,为何今时才发现真人所在之处?”
萧逸才沉吟片刻,环顾两旁,不仅是天音寺焚香谷中人面有疑色,便连青云门几位首座,神情中也多有不解。
“我入幻月洞府数次,并未察觉其中异样,具体过程,无人知晓。”
话音一落,众人皆是一怔。
其中,天音寺一行人目光变幻,却是无人说话。唯有焚香谷吕顺,脸色似乎一变再变,像是心间有所触动,道:“哦,竟是如此……”
萧逸才迎着众人目光,坦然点头。
吕顺视线划过普泓大师几人,眼底隐隐有些探究,望回萧逸才,道:“既然如此,老朽尚有一问,就不得不提了。”
萧逸才眼角微颤,轻抿了下唇,缓缓颔首点头。
那一句一问出口,后殿厅中顿时一片死寂。沉默里,法相目光灼亮如炽,看着萧逸才挺直的脊背,沉静的面容。
“那么敢问贵派,前两番动用诛仙剑的,又是何人?”
又是何人?
会是何人!
萧逸才眼眸深处精光如剑,似放还收。
“我不知道。”
听闻此语,场中众人皆是大惊。便连青云门中人都难以抑制心头震动,脸上神情惊愕至极,更不必说天音寺和焚香谷来客了。
天音寺众僧,尤其是普泓大师与法相几人,尚还知道一些隐秘之事,脸色微微一变后,只是抿唇不言。座上其他人却仿佛听到了最难以置信的言辞一般,面面相觑。头一个站起身来的,竟是青云门风回峰首座曾叔常。
他面上颇为苍白,想来内心震动不小,道:“前些日子内务繁多,道玄师兄的事又太过突然,萧师侄此话不知何意?”
萧逸才看了他一眼,并未立刻回答。
便听吕顺忽的开口,讶然道:“怎么,你们青云中,何人用过诛仙剑,竟然无人知晓吗?”
萧逸才目光深沉,淡淡回应道:“此言差矣。”
众人又是一怔。
法相视线越过普泓大师,落在这为首的男子身上,眸光隐隐泛出睿芒,又似含着一分悲悯,一分疑虑。
“师尊出事确实突然,兽神一役后,行踪多有不定。其后两次对阵,并未见到师尊本人,故而不敢确认,”萧逸才微顿了一下,道,“仅此而已。”
在场众人闻言,多有不解者。吕顺眼中划过一道精光,皱了皱眉,方要张口询问什么,却见一直微阖双目,暗自沉默的普泓大师,睁开双眸,扫过自己这处,向萧逸言道:“事已至此,我等也不必纠缠于过去种种。”
他思索片刻,又缓缓道:“前两次若当真不是道玄师兄,想必青云藏龙卧虎,也是一桩好事。若那用剑之人是道玄师兄,眼下天火灾祸,我等必要好生筹谋,早做安排才是。”
吕顺脸色微变。
萧逸才颔首道:“大师所言甚是。”
他环视众人,缓声道:“当务之急,乃是天火降世,青云琐事繁多,但首愿众志成城,平息灾祸。”
普泓大师在旁轻声道了一句:“阿弥陀佛,道玄师兄若是在此,也是如此心愿罢。”
萧逸才点了点头,叹道:“多谢大师。”
普泓大师微怔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了。
吕顺在另一侧看得清楚,他神情如常,然而心中却是冷冷笑了一声。
几人入座时间渐久,天音寺弟子一路赶来,萧逸才顾念他们行路辛苦,倒也没有商议太多要事,况且天火之灾也并非是能够一日了结的。
“……曾师弟与我说过贵寺情况,不知后来是否解决?”
法相点了点头,道:“寺中大火已经扑灭,没有其它的灾事了,只是可惜沿路无数平凡人家,横遭此劫。”
众人沉默。
萧逸才道:“师兄不必太过担忧,我们尽快想出法子就是了,虽非一朝一夕可以化解,但必会竭尽所能。”
法相合十点头。
“今日众位还请安心歇息,明日待琐事处理完毕,我们再行商议,如何?”
在场天音寺与焚香谷众人点头允诺。
后殿大门缓缓打开,几位道童早已在门外等候,为众人引路。
青云门几位首座起身送客,回身时,便听萧逸才道:“劳烦各位了,眼下内务繁重,还请多费心安排。此间事,我们稍过几日再谈罢。”
几人毕竟是青云门弟子,心中纵有无数疑虑,听到这话,知萧逸才暂时不愿过多解释,也不好发作。
首座中,唯有曾书书面色不甚凝重,反倒意外的有几许轻松模样。
萧逸才看了他一眼,而后便目送几人先后离开后殿。
看着众人身影,萧逸才皱了皱眉,伸手在眉心揉了揉,蓦地,他的手顿住了,眼底有精光忽隐忽现。
“陆师妹!”他突然唤了一声,道。
陆雪琪走在众人之后,闻声秀眉一蹙,停下了脚步。在她望着萧逸才的眸光中,冰寒竟多于冷漠。
两人目光视线隐隐相交,不知其味。
萧逸才望着那一抹绝美的白色身影,眼中神情复杂。
两人一时都缄默未语。
“没事了。”萧逸才淡然一笑,又是突地言道。
陆雪琪无意在此深究,也不愿多待,只淡淡看了萧逸才一眼,便一刻不等,自顾离开了。
萧逸才一人,站在空荡的后殿中,门外光影婆娑,光暗交织,都落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