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心病 ...
-
那三名男童本就体质强健，用药后恢复得也快，病愈之后，先后被父母接回家中。
那些父母本以为自己的孩子多半是凶多吉少了，这回看到孩子们活蹦乱跳地回家，俱是喜出望外。
其余病症较轻在家休养的患儿也大都康复，他们得到过墨医分发的药物，前来感谢的居民恨不得踏破了无假关舍的门槛，但诸医只是推脱不见。
作为谢礼的粗麻布匹和豆米禾黍堆满了舍馆，甚至有人将自家病愈的儿女送至舍馆做工，以偿救命之恩。
舍馆深处，患儿们病愈回家，医师与小童子们繁忙依旧。
今晨医缓接到各地的墨医与游医传信，说是平水和湘水一带陆续出现了麻疹流行，那里的游医也着手收治患儿，但疗效远不及无假关一带好，死去的患儿甚众。
水患加上疫病横行，一时间人心惶惶，都说是上天降罪，楚国将要不存，民间巫舞之事盛行，早已惊动了远在寿春的楚王。
征询过剧连的意见后，医缓安排下诸医行程，医弦、医代、医革、医迟等人随医芑的游医队伍一道前往南方帮助救治患儿，他与医沉则带着解忧和小童子们返回墨者聚集的小狐台山，去召集其他墨医一道南下会合。
唯有游医带回来的那个女童尚未完全康复，无法跟随医师们启程，只得暂留在馆舍之内，托人照料。
解忧快步行走在乡野之间碎石铺满的小径上，这一带发疹的患儿大多处于退疹期，只待这几日复诊结束，她便会跟随医缓前往小狐台山。
“是医师！”一个妇人惊讶的声音在空旷的乡野中飘起，解忧抬眸望去，似是那日怀抱孩子到无假关求医的妇人。
“阿洛，你快来！让医师们再看一看。”妇人的声音再度响起，急切中掺杂着喜悦。
被她呼唤的男童拨开荒草跑到三人面前，他的面颊和脖颈上残留着些许暗红色的疹斑，还有疹子消退之后粗糙的皮屑，晴朗的阳光对他来说还显得太过刺目。
医缓为男童查看舌脉，仔细地询问了这几日饮食睡眠，确实已好全了。
妇人松了口气，听闻他们是为寻访此前的病患而来，便邀三人先前往家中小坐片刻。
妇人捧上一个做工粗糙的茶盘，上面是灰陶的茶盏，她讷讷地笑着，“家中粗陋，招待不周，请几位医师不要见怪。”
众人道了谢，从茶盘中取来捧起茶盏，细细品尝。
茶微苦，带着新鲜草木的涩意，是新鲜的兰草煮出的茶汤。
古诗中说，兰泽多芳草，楚地池沼丰茂，气候湿润，正适宜各类香草生长。
可普通乡野之人虽则每日与香草药草比邻而居，却只是将它们当作野草对待，这妇人能够识得这些香草，煮水饮用，很不寻常。
或许正如村民们所说，她曾经确实是一位见多识广的夫人。
解忧蓦地想起那块石头，既然是从这个村中得到，自然应该问一问。
她从怀里取出所藏卵石，就着明媚的日光一映，里面细小的云母碎片闪烁着光彩，幽蓝色的石质散出斑斓的颜色。
妇人正倒茶，看了一眼，不觉呆住，丝毫不觉滚烫的茶水洒落手上，一张还算清秀的面庞变得灰白如缟，唇也微微哆嗦。
解忧蹙起眉，关切问道：“夫人怎么了？”
“这是……”妇人回过神，眼神空茫，一串泪珠怔怔滚了下来。
“母亲怎么了……？”男孩抬手拉着她，踮起脚为她抹泪，“父亲离家之前，让我劝您不要哭泣的。”
妇人低头看他一眼，双唇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摇头，才向解忧问道：“这石块……看起来是我的东西，医女能否交还于我？”
解忧点头，将卵石递给她，“自然。这本是村中叫作‘汾’的那名患儿所遗留，说要交给‘吴’。可惜语焉不详，我与游医寻访多次，还以为是要送返吴地，想不到所寻之人就在这村中。”
“汾吗？”男孩在旁问道，“他是半月前与他姑姑一起迁到村中的，听闻他水性很好，常常帮人打捞江中沉物，这……也是吗？”
妇人接过卵圆的石块，放在掌心中细细摩挲，神情又是温柔又是悲伤，一边将男童搂在怀里，一边轻声追忆，“高祖是宋人，国破后带着家眷流寓吴地，我就生于吴地，后来结识了夫君。”
“可惜吴地也不太平，秦人屡屡进犯，我们只得携幼子继续向南迁居……”妇人轻轻叹口气，“家中过去也算大族，到我这一代虽然落魄，到底还有些陪嫁之物，只是这一路上渐渐变卖……也所剩无几了。”
没人应声，她起身去内间，片刻后拿着另一块类似的石头返回，“这两枚石块是夜渡湘水时捡拾，那时月光映在里头，像是漫天的繁星，十分美丽。”
她也曾有美玉作饰，吉金为聘，可惜连年兵乱、世事无常，一路流散，所余的财物也早已变卖殆尽。
那时身旁所余唯有荆钗布裙，于是他们便捡拾了那些似玉的石块，以为信物。
“夫君曾说，等到战乱结束，我们返回吴地的家乡，到那时，他要为我用这石块重新打磨簪环首饰，以为庆贺。”
解忧沉默，不知是否应当告知她卵石的主人已不在人世。
妇人摇了摇头，将卵石收在怀中，“夫君很重承诺，如今信物回来了，他却没有回来，想必已不在人世了吧？”
妇人面色已恢复了平静，眉尖轻蹙，如同重重叠叠的远山青黛，透着若有若无的愁绪。
在这乱世之中或许就是如此，再深的眷恋都留不住所爱之人，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过是一叶浮萍。
哀悲均是无益。
离开屋舍，医缓回望一眼荒芜的院落，轻声叹息，“那妇人悲伤难禁，却不愿表露。”
“确实。”医沉点头。
那妇人分明悲痛万分，甚至忘了去哄年幼的孩子，面上却仍表现得平淡豁达，实在令人忧心。
“肢体脏腑有疾，可以用药物治疗。”解忧将手放在心口，“心中有疾，又该用什么治疗呢？”
医缓望着远处的群山，“心中之病，药石不达，能从哪里得到心药，以慰世人呢？”
，还差